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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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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川市非正常死亡鉴定中心。

一号手术室。

“死者,女,42岁,身高162cm,体重54kg。今天下午13点35分,于自家19楼阳台坠落身亡。根据小区住户和现场目击者称,当时家中只有妻子一人,丈夫正好出去给妻子买水果,没想到刚走回小区就看见了地上妻子的尸体。丈夫吓得瘫倒在地,十分钟后,在小区保安的帮助下报了警……”

法医助理李齐汇报完现勘传来的前期调查信息,放下文件夹,站到手术台边。

手术室内又变得安静。

“先拍照。”

于是李齐端起照相机,开始对解剖台上的尸体拍照。着衣和不着衣的照片都要拍,脸部和身体的正面、侧面照也十分很重要,这些都是解剖程序中重要的一环。他心中默念各项程序,保证每一步操作都标准无误。

拍完照,李齐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手术台边穿戴整齐的主检法医,等待她下一步指示。

无影灯下,隔着面罩,看不清这位主检法医的脸,只看到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紧紧扎在脑后,鬓角上则黏着几缕碎发。今早已连做两台手术,云法医还能如此精神奕奕,不愧是同仁口中相传的超人法医。李齐心想。

李齐全副武装站在手术台前,想到自己刚毕业就能跟着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主检法医一起工作,心里难免有些兴奋。这样的机遇,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准备测尸温。”

“好的,云姐。”

李齐刚考进医科大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位师姐的大名,她的名字很特别,叫云破晓。

云破晓的名字在樟川法医界如雷贯耳,再加上又是医科大的校花,这样一个风云人物,自然会被人口口相传。李齐作为低届的学弟,得到的情报有限,只知道这位同门师姐毕业之后便在樟川临江区公安司法解剖室工作,屡次协助刑警侦破大案,荣获过一次三等功。

市局领导每每提及云法医,都对她精湛的业务能力以及极其高昂的工作热忱赞不绝口,所以樟川市在成立非正常死亡鉴定中心之后,便将她调上来担任中心解剖室主任。

说起来,云师姐今年也不过二十八岁,从事法医工作五年来,她已经将樟川市下几十个县、镇、乡、村都跑了个遍,在她手上解剖过的尸体已经有一千多具。这种工作强度和敬业程度令李齐为止咋舌,当然同时也肃然起敬。

在李齐准备解剖器械的间歇,云破晓已褪下死者全身衣物,她的十指纤长而敏捷,动作干净利落却不突兀,有种行云流水般的舒适感。

“从尸僵和角膜浑浊度上看,死者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死者眼结膜有针尖状出血点,口唇、指甲处均呈现青紫,有明显的窒息征象。”

云破晓握住死者僵硬的手,从手指开始,接着是脸部、劲部,再到全身大块肌肉,逐一检查。尸表检验的流程是从上到下,由外至内,尤其对尸僵、尸斑和体表损伤等的排查和判断,这是法医的基本功之一。

“你来看这个地方。背部积累的尸斑发生了转移,变成沿右侧底部积累,出现这种情况,说明死者在死亡两到三小时之后曾被人移动过,并且最后呈现右侧仰卧的姿势。死者保持这个姿势至少六小时以上,致使尸斑在身体右侧渐次固定。”

李齐端着相机,凑近仔细观察,心中咯噔一跳。

“可是,云姐,现场有很多目击者,他们都看到死者在自家阳台晾衣服,可能是因为阳光反射或者脚下打滑,这才发生了意外坠落。”

云破晓抬头飞速扫了一眼白板。白板的表格中已填入各处的温度数值,李齐还没来得及计算出最终结果,云破晓心中却已有了答案——尸僵、尸斑再结合温度,八九不离十。

“目击证人会对他们看到的事物自动进行归纳整理,会用他们看到、或者听说的东西来填充思维的不连贯之处。这样的证词往往是不可靠的。但物证却不会因此发生变化。我们要相信尸体告诉我们的信息,用证据去核实他们的证词。”

这时实习法医张阅进来报告。

“云姐,死者丈夫在楼下问询室里闹得很厉害。说他们儿子已经订了机票,千里迢迢从美国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要咱们立即退还他爱人。”

张阅才刚入职一个星期,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实战,尚有些慌张。

“交给警方处理就好。”

云破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每一个字都波澜不惊。

李齐心中暗想:难怪大家私下里说她工作的时候像一台高配的精密仪器。

“云姐,那个丈夫哭得撕心裂肺,他说即便他的爱人已经离他而去,也应该让她有尊严地离开。他不希望自己的爱妻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这样做会下地……”张阅忽然意识到不对,及时吞了后面的话:“就这些了。”

李齐瘪了下嘴。即便张阅没说出来,他也知道死者家属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这在非正常死亡鉴定中心也不算稀奇事,大众目前对尸检的态度还是非常复杂的,毕竟死者为大的传统已经溶于血液,对于法医这种开膛破肚的做法,不少人还是会表现出强烈的愤怒和抗议。

“警方将尸体送过来的时候,手续齐全。根据刑事诉讼法,只要涉嫌非正常死亡,我们就有权力决定是否进行解剖。”

云破晓依旧不带任何情绪,手上动作也从未停止。

李齐听说死者丈夫现在就在一楼问询室,忍不住道:“如果我们能找出机械性窒息死亡的证据,那么死者的丈夫就很可疑了,听说她丈夫好像在外面有人。”

张阅也道:“死者口鼻腔内都没有损伤,颈部也未见淤血,按照书上说的,应该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的可能性。再说小区里很多居民都看到妻子坠楼,那时候丈夫还在小区外面买东西。”

李齐:“书上说的可不一定全都准确嘛。”

两人正争论着,便听云破晓道:“没有完成尸检之前不要下任何主观结论。先入为主的信息会影响判断,不充分的证据也会导致结论偏差。所有的前提假设都需要等待最终的检验结果去证实。”

这次,她的声音格外严肃,甚至有点冰冷。

李齐想起来,在云破晓的解剖室里,从来没有一句有关工作以外的废话,甚至连平常在办公室里,李齐都很少听到云破晓说话,这一点倒不像其他解剖室的老师,为了缓解新手的紧张情绪,还会在手术过程中,插科打诨,聊点日常。

张阅大约也是想到了这点,两人眼神交接,心照不宣,一起闭嘴,乖乖站在一旁。

尸表检验完毕,李齐便负责将死者头发全部刮去。

云破晓拿起了手术刀。

手术室里异常安静,只听得见刀刃划过肌肤时传出的细微的沙沙声……

李齐忽然想起大三那年,医科大邀请云破晓来给大家做现场教学,可惜那天李齐正好有事回了趟家,错过了难得的机会。事后他追悔莫及,要知道,云法医的现场解剖教学对于法医学生来说,是一场难能可贵的观摩盛宴。

李齐和张阅摒弃凝神,时刻关注手术刀的走向,生怕自己遗漏掉任何细节。

好在云破晓并不只顾解剖尸体,在关键时候都会刻意放慢速度给他俩人解说,这让李齐觉得这位冰山美人也没传说中那么高冷,甚至很多时候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温柔。

至于这种温柔是什么,李齐一时也说不上来,不过,若说这种温柔是体现在她的手术刀上,那么李齐可以肯定,在她如同教科书般准确的术式下,刀尖划过的每一处都是充满仁慈的。干净利落的手法,精准快速的判断,平整光洁的创面以及最大程度减小的创口,这对于一具尸体来说,就是温柔。

尸检在下午四点三十分正式结束。

但由于这具尸体是从高空坠落,导致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以及内脏器官破损,加上出血严重,这无疑加大了尸体缝合的难度。

一直到六点整,云破晓才将尸体所有创口缝合完毕。

清理干净手术室的器械之后,送往痕检组的物证也出了检测结果。在非正常死亡鉴定中心的配合下,警方完成这起案子的所有证据链仅用了四个小时。

尸体告别仪式上,云破晓和殡仪师郎秋一起为死者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全程没有人说话,李齐和张阅垂手而立,感受这种静穆的氛围。这就是云法医所强调的,每个人都该拥有的体面死亡吧,李齐想。

消毒完毕,众人脱下淡青色的解剖服,回到办公室。

“辛苦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再见,云姐。”

李齐和张阅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云破晓坐回电脑前,继续敲写尸检报告。

时间刚过六点半,暮色暗沉。

头顶乌云密布,云层已经吸足水分,已经迫不及待得要冲刷这座城市。窗外霓虹渐亮,在潮湿的空气中变成了五彩的、模糊的光晕。

资料上传完毕,云破晓关上电脑,转进更衣室。

打开衣柜取出浅棕色风衣和一把黑色长伞,快速化了个淡妆,换上高跟鞋,刚从包里拿出香水,便见傅渝端着一盒热气腾腾的青团儿,风风火火跑进来。

“破晓,快来尝尝,食堂新出的,冬菜馅儿。”

傅渝用竹签挑起热乎的青色丸子,将整个盒子递到云破晓面前。

云破晓只挑了一颗,便推了回去:“你吃吧,我待会儿还要出去吃。”

傅渝呼着青团上的热气,瞟见云破晓手上的香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微微一笑,倒也没多说,伸了个懒腰,紧跟着跌坐在中央长条软凳上,例行抱怨了一番这种轮轴转的工作,让每个人都忙得像只冒烟的陀螺。

“你看到下午那起案子的内部通报了么。昨晚凌晨两点左右,妻子和丈夫吵完架,就睡在沙发上。卧室内的丈夫却越想越气,于三点钟前往客厅,想与妻子强行发生关系。妻子威胁丈夫要将他做的那些丑事公之于众,丈夫气恼之下便用沙发上的靠枕将妻子捂死了。在送检的物证里有个靠枕,一角发现大量死者的唾液以及口腔上皮细胞,确定这个靠枕就是凶器。”

傅渝是中心的毒理实验室主任,鉴定中心所有的理化检测都归她负责。

“那个男人还不肯承认吗?”

云破晓关上柜门,理了理汗湿的头发,对着发梢喷了些香水。

“死鸭子嘴硬有什么用,在完整的证据链前可由不得他巧言善辩。也亏这男人一下午都在打造爱妻人设。好在咱警察同志们给力,没多久就把小三的信息给查了个底朝天。至于他现在嘛,怂得连路都走不动,柳钟元他们几个准备找辆轮椅,先把他弄回市局再说。”

傅渝将最后两颗丸子一起塞进嘴里,挽着云破晓走出更衣室。

两人一路走,一路谈论案件,傅渝边走边感叹:“你说这男人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夫妻两人都有体面的工作,相互扶持了二十多年,刚将儿子供到美国去,男人就立即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搞在了一起,还给原配泼脏水。”

两人沿着中央扶梯来到一楼大厅,大厅左侧是鉴定中心的询问室。

那个男人瘫在椅子上抱头痛哭。

“有一次我住院,病得快要死了,我不就是想吃一口她亲手煮的菜叶粥么。可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还在参加公司聚餐。我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晚上九点,她才出现在医院,我问她那粥是怎么回事,她说趁着聚餐时让酒店弄了碗小米粥。警察同志,你们想想,外面的东西多不干净,我一个病人怎么吃得了,我忍着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不错,她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也不容易,她工作努力,个性强势。可是,警察同志,相信你们能够理解我,我是个男人啊……”

男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询问室里。

云破晓忽然想起那位妻子的模样——她穿着一件磨旧的粉色睡衣,毫无生气的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眉目早已暗淡却显得柔和平静,而那双手颜色暗黄,皮肤干燥,手背上有被热油烫伤留下的伤疤。种种迹象都表明妻子是常年在厨房中劳作。

人会说谎,但尸体不会!

尸检结果加上刑警调查取证,男人作案的过程已经清晰明了:

男人在凌晨三点左右将妻子杀害于客厅沙发。杀妻之后,回到卧室继续睡觉。早晨六点,男人起床,先将凶器埋藏于衣柜,又将妻子尸体转移至阳台,用阳台晾晒的衣物掩盖尸体,利用晾衣绳将尸体固定在阳台栏杆边缘,另一头固定在冰块上,然后出门买东西。等到中午气温升高,冰块融化,尸体和衣服一起落下,就造成了妻子晾衣时意外坠亡的假象。

走出非正常死亡鉴定中心大门,细密的雨丝随风飘落。云破晓刚撑开雨伞,手机随即响起的提示音,屏幕上一连跳出的六七条信息,震得手机呜呜直响。

【我已经到了,你到没?你快要迟到了。】

【你已经走到哪个地方了?我妈应该早就给你说过这件事,明明知道晚上有安排的话,下午就可以请个假的。】

……

云破晓翻开手机,屏幕瞬间就铺了一层雨水,索性歪着脑袋,夹住伞柄,腾出手来,用衣角擦干屏幕上的水珠。

【不好意思,十分钟后就能到。】

云破晓也懒得多做解释,快步来走到路口,她的车今早爆了胎,已经送去维修,现在这个情况只好打车过去。

一辆红色宝马刹在她面前,傅渝按下车窗,隔着雨帘朝她喊话:“快上车,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我打车就好,你先走吧,再说你也不顺路。”

傅渝叹了口气,停顿了两三秒:“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说着,她忽然将上半身斜到副驾驶这一侧,敲敲窗户,抬起下巴朝一个方向示意。

“你看那边。”

云破晓顺势望去。

雨中公安局,灯火通明。

“破晓,秦正安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宝子们记得收藏哟,也欢迎大家评论探讨,对了,本文发生时间大概是在2012年,因为还要写后面孩子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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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朗死了;

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婴儿。

缉毒支队副队长秦熠赶到现场时,忽然接到一个秘密任务——找到那个失踪的婴儿!

与此同时,

梁平成为樟川市一名年轻的检察官,而他的未婚妻却在这一天消失了。

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引着他返回那个阔别已久的家乡。

于是,梁平踏上了那趟开往西乡县的绿皮火车。

西乡县发生了连环谋杀案。

退休教师陶斌、清洁工葛文清以及钢铁厂老板娘陶红,先后死于家中。

梁平深入调查,发现这背后竟然都与林朗息息相关。

而就在此时,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山魈”组织也蠢蠢欲动了起来。

随着一块块碎片拼凑完成,那些埋藏久远的秘密即将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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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白日照耀的地方[悬疑,卧底]》→预收1

二、《重逢又在破晓时[刑侦,法医]》→本文

三、《凤凰城里的猫[刑侦,警花]》→预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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