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大震,死死攥紧了衣袖下的手绢。没察觉到我异样的叶知秋还在继续说:“我记得幼年时初到大杂院,身上是有一块玉佩在的。好像是穆师傅说要替我收好,才交给了他保管。可你也知道的,穆师傅去世多年……”
见她目光幽幽,道不完的无可奈何,我才压住心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关心问询:“他的遗物应该都在大杂院里。你的玉佩兴许也在其中呢?”
“没有。”她沮丧地摇摇头,哀叹了一声,“早就翻过了,但都没有找到我的玉佩。我甚至都在想,是不是他早拿去典当了?又或者,他离世那日戴在了身上?毕竟是出去避风头,总要带点值钱的东西以防万一的。”
读书有个好处,使人博识有见闻,关于玉石遇烈火的反应,我在书中看过。既然她是想以玉佩为线索寻找父母,那么我就得将线索斩断。于是小人作祟,故意误导,“你的想法甚是有理。穆师傅出去避难,大概率会拿些值钱的物件在身上,好做到有备无患。可他是因为仇家蓄意纵火才葬身火海的。如果玉佩在他身上,早就四分五裂、熏黑变干、被埋没在烧焦的灰烬里了。都说真金不怕火炼,可玉石又不是金子。这事情久远,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哪里还能找得到碎玉?”
叶知秋秀眉紧蹙,不死心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大杂院的孩子偷了呢?阿晟前两天已经吩咐人去城中的所有当铺挨个问了。不管是穆师傅早年拿去当了,还是大杂院的人偷去卖了,哪怕机会渺茫也要找到线索。”
见美人这样蹙眉,我有些于心不忍。只得强压住心底最后的那一丝善良,如果现在对她仁慈,稍有不慎,被打回原形的就是我了。就算逼不得已要归还她身份,也绝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准备、没有退路可言。
我握住她的手,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温热,忍不住问,“知秋,如今的你,身份金贵,有太后为你撑腰做主,有晟王爷给你遮风避雨,予你无限宠爱。寻找家人,对你来说真的还重要吗?”
她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沉静悲伤地回答:“重要。不管我过得怎么样,不管我是晟王的妃子还是卖豆腐的叶知秋,我都不会放弃寻找亲生父母的机会。逢春,你我都在大杂院儿里生活过,你应该懂得我的感受的。当年,我被送往妓院的路上,遇到了班师回朝的襄阳王出手相救。然后被他带回襄阳王府住了几天。他像个父亲一样照顾我,让我体会到了家的温暖。后来他想收我做义女,那一刻我觉得我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但是……”叶知秋轻咳一声,带着隐隐的哭腔,“襄阳王家的两个女儿说我是来分宠的,于是处处针对我、为难我,为了赶我走,甚至假装自杀.....结果不小心假戏真做,差点一命呜呼了。襄阳王这才无奈,只好暂时带我回了大杂院,承诺以后会来接我,可我一等就等到现在,唉……仿佛第二次遭到亲人的抛弃。”
“他一直没有派人来接你?”
叶知秋释怀一笑,接着与我道来。她嫁给了晟王之后,跟着他参加了上流贵族的许多宴席聚会,自然也就遇到了襄阳王的两个女儿。她们与翁晟的正妃尹相莲自恃是血统高贵的高门氏族,一个鼻孔出气,对她诸多排挤,冷嘲热讽。一次在背后议论她时,叶知秋才无意中听到:原来当年襄阳王早就派过家丁去过大杂院儿接自己,只不过那家丁被当家主母收买了,跟襄阳王复命时故意说叶知秋与家人相认并且一起离开了京城。
“当年的事情既然是误会,我自然也不能错怪襄阳王爷。但逢春你知道吗,我被救回大杂院之后,听说你也被父母接走了,我心里有多羡慕、多嫉妒。我多希望是我的父母来找我了啊!我苦等了那么多年,他们都不来。既然他们找不到我,那就让我去找他们吧。”
她的一番话,让我妒羡她、忌惮她。更让我怜惜她、内疚她。
偷了她五六年的人生,是时候该还给她了。但问题是,我得把控局势,不能落入被动的劣势。
从这时起,我意识到,决不能再坐以待毙,一定要赶在所有人发现真相之前给自己寻到找新的靠山、谋划新的出路。
今时不同往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叶知秋有尊贵的身份加持,已经开始壮大崛起。权势地位在手,若好好运用,迟早有一天会识破我的谎言,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到那时候,我被千夫所指,将会彻底失去木家、刘家的疼爱与尊重。甚至是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人,入奢容易入俭难,我是断断不会允许自己落魄到幼时的凄惨光景的。
人人都说世间安得双全法,我偏要一切都尽如我心意。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让她归位木家,又能让我安然无虞呢?
连着几天晦暗阴云,无雪、霜白的天气。朔风裹挟落木呼啸而来,惟有素白黛瓦的高墙下几株蜡梅凌寒绽放,暗香浮动。
这肃冷清冬,让万物萧条,失了生机,瞅着人也低迷没劲儿。但好在没过两天,刘清慰伴驾回京了。刘府上下见嫡少爷回来,气氛才又欢喜了不少。再加上马上要过冬节了,于是忙着张灯结彩,做小食糕点,一时间竟差点赶上了春节的热闹。
紧随而来的是皇上的恩赐,赏了好些品类名贵的蘭花给刘清慰。来送花的内监笑道,这是从外地进贡的稀珍,整个皇宫就皇上殿里有。淑贵妃想问皇上讨一盆儿,皇上都没理呢。
君上的这般恩赏,叫刘府上下受宠若惊,又倍觉惶恐。连刘清慰也有些蒙圈儿。虽然他与历朝历代的君子雅士一样,深爱梅蘭竹菊,但翁斐突如而来的慷慨,让他多少有些自觉不配。于是努力回想,是哪件差事办得好才承蒙圣意,得到如此嘉赏。可想来想去,此番微服私访,功劳在他之上的大有人在...
功劳苦劳没想到,倒是想起了...皇上很喜欢自己的蘭花香囊,说甚是清雅别致,还玩笑着也想讨要一个……
不,怎么会呢。他想,皇上甚至都没有见过木逢春,自己临深履薄,竟多虑担忧到如此地步。
刘清慰望向我,而我正愉悦地赏着花,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转瞬即逝的异常。瞧那蝴蝶翡翠兰团团紧簇,鬼兰闲闲几朵,永怀素兰又玉洁清韵,金沙树菊莲瓣兰一箭两花、更是疏落恣肆。如此娉婷秀雅、婀娜翩跹,实在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家丁们小心慎微地将贵重的蘭花全部搬到琼枝苑儿去,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自己掉了脑袋也赔不起。圣上口谕说的很清楚,是独赏刘清慰的。几位家人下到弄月,上到刘禤,瞅着那高雅幽蘭,都喜欢得紧。于是隔三差五就往琼枝苑儿去,待一两刻钟才肯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二日刘清慰入宫当值,并感激了圣上的恩赐。抬眼却见殿内仅剩三盆名蘭,竟比赏给自己的还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