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隶属于云州范围,西临南海,城内设有整个云州最大的客运码头。
天边刚泛起一丝染着红晕的鱼肚白,码头两侧的通道上早已聚满了各种售卖朝食的摊贩,吆喝声在腾腾热气里不绝于耳。
行人来往穿梭,各种喧闹声汇聚成一片热闹繁华之景。
纹绣着茶字的三角旗在海风中悠悠飘扬,茶肆里人声鼎沸。
歇脚的行商货郎,等待做工的脚夫们点上一壶热茶并三两个小菜,三三两两凑做堆闲谈着享用朝食。
“前儿个县衙张贴出了告示,问了识字的老童生才知道,原来皇帝老爷把咱们阳城赐给妹子做封地了。”
说话的货郎吸溜吸溜着碗里的阳春面,
“现如今连知府大人都是公主娘娘手下的官儿,咱们整个县城都归公主管了。”
“你这消息已经过时了。”旁边桌上的脚夫笑道,“我家里头有亲戚在衙门做事,听说公主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今年减免咱们老百姓所有人头税与七成的粮税。遭了海寇的村落直接免征税银。”
“当真?”
这话一出,茶摊里嘈杂的声音蓦地凝滞。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吸引,纷纷望向说话的脚夫。
朝廷向百姓设下的粮税为每亩地抽六成,除此之外还有人头税、商税等,普通百姓幸苦做活一年赚的银钱在交完税银后,往往所剩无几。
茶肆的脚夫与行商们皆为阳城附近城镇村落的老百姓,若这消息为真,那他们今年都能省下大半的钱财来,日子比起往年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尤其是周围那些本就被海盗抢劫一空的村子,也有了活命的机会。不然交不出税钱的百姓都会被充作苦力发配往边疆,哪里还能留下命活着回来!
“消息哪里会有假?公主府外早就张贴出了懿旨。”
说话的脚夫在周围数十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得意的高谈阔论,“今儿一早,我亲眼看到公主府里头跑出来数百侍卫,骑马赶往各处县城。问了旁人才知道,公主娘娘担心县里的官吏欺上瞒下私自收税,特意派兵挨家挨户通知村民呢!”
“难怪我一早走街串巷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军爷在敲城中富户的门。”有那同样消息灵通的行脚商恍然大悟的附和道,“若真是此事,恐怕这会儿整个城内都传遍了……”
“这是天大好事儿啊!”
“公主娘娘当真仁德,咱们今年可有盼头咯!”
“晚些,我就去屠夫那割块肉带回家庆贺庆贺!”
茶肆里顿时嘈杂声起,脚夫们宛如过大年般议论纷纷,脸上喜气洋洋。
晨光熹微之际,城西的码头遥遥出现了数十条海船的身影。
这些海船身长四十四丈,宽二十丈,船身如剑斩断海浪,眨眼之间冲破海上层层晨雾,疾驰而至。
烈烈海风之中,金边黑底绣有飞仙岛标识的长帆在朝霞之中异常醒目。
“飞仙岛的货船来了!”
茶肆里,有那眼尖的脚夫瞥见海船当即激动地高喊一声,迅速冲了出去!
“飞仙岛的货船来挑卸货的脚夫了!”
休憩闲谈的脚夫们闻声顾不得其他,纷纷紧随其后奔向码头的港口,一群人蜂拥而上、争抢着搬运的活儿。
飞仙岛地处南海,岛上建有白云城。
城中百姓擅水性,全员皆武者,时常驾驶帆船出海捕杀珍奇海馐,潜入深海采珠捕捞珊瑚等奇珍异宝,次次满载而归。因此民间常有白云城内遍地皆珍宝的流言。
事实上流言并不夸张,飞仙岛世代经商,其名下的首饰铺、酒楼、商行等产业遍及全国各地。尤其是作为飞仙岛势力大本营的云州之地,飞仙岛仅凭财富就足以成为云州九郡三城的无冕之王。
自古财帛动人心,飞仙岛上不仅珍宝堆积如山,更有守住巨额之财的势力。岛中人人习武,高手如云,岛主叶孤城号白云城主,武功早已臻至化境,是当世顶尖高手之一,难有敌手。
阳城百姓不懂什么高手不高手,他们只知道飞仙岛势力从不像海寇岛上的海寇年年烧杀抢掠,飞仙岛门人也不似阳城内的江湖门派到处欺压百姓,以各种名目收取保护费。兼之飞仙岛势力于商业上素来公道守信,雇佣百姓做活给的价钱也高出旁的商行一大截,且在飞仙岛势力庇护下,无论是海寇岛还是城内的江湖门派皆会主动避让,不敢过分欺压。
因此飞仙岛在百姓之中拥有极好的口碑。
而后更是发展出一批专门做劳力的穷苦百姓,天不亮就守在码头边等着飞仙岛的货船,争抢着给飞仙岛搬运货物,讨生活。
很快,一箱箱的货箱从船舱里搬运到码头上,前来验货的掌柜仔细的清点核对着货品。
初升的旭日之中,越来越多的大货船停靠在岸边,行商将各种内陆的特产销往阳城,又将阳城的海货运往内陆京城之地。
雇佣的脚夫们卖力地扛着货物来回奔波忙碌,干得热火朝天。阳光下,他们紧实的肌肉上渗出的汗滴闪耀着晶莹的光泽。
骄阳当空,海面微波粼粼。
飞仙岛上的商船卸完了货,却不似往常般迅速离开,十数条商船缓缓驶向两侧,呈拱卫之势将不断停靠而来的其他商船隔离向两岸。
其余的商船见状纷纷主动避让,不敢略其锋芒。
不多时,一艏富丽堂皇的楼船出现在海面上。
船高二十八丈,身长三十丈,内设三层高楼,船身以非金非木的奇特材质锻造而成,无惧水火侵蚀,于日辉中似曜石般晶莹剔透,泛着五彩斑斓的黑色。
“是飞仙岛的宝船!”
有那见多识广的行商很快便认出来,这是飞仙岛上岛主的出行宝船,天下仅此一艏。
叶孤城常年居于南海飞仙岛上,深居简出。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皆会离开飞仙岛前往全国各地的商铺巡视。
楼船内室之中,雕花镂空的船窗半遮半掩,晨风卷起纱幔轻舞飞扬。
青铜香鼎内,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独属于龙涎香清冽雅致的香气飘散在室内。
叶孤城靠坐在窗边,执着一方雪白的帕子就着绚丽的晨光轻轻拭剑。
他的佩剑经由海底三千年寒气洗炼的天外陨铁锻造而成,剑刃薄而剑身长,未出鞘时已是锋芒微露,寻常人连靠近都会被凛冽的寒气所伤。
剑非凡品,剑主亦非凡人。
到了叶孤城这个境界,落叶飞花皆可为剑,论武功论剑法,他于武道一途已臻致化境,难逢对手。
但这并不代表他甘心止步于此,习武之人对于武道的追求总是永无止境。
每年出岛一次是叶孤城为自己定下的规矩。闭门造车不可取,纵使已是当世顶尖高手,他也仍然想要寻个对手,于战斗中突破更高层次。
可惜的是他已数年未曾遇到可与他一战之人。
时日一久,叶孤城难免生出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与无趣。
腥咸的海风拂窗而过,打乱了袅袅盘旋的香烟。
“主上。”
船舱外,白云城总管躬身轻轻扣响了门。
“进来。”
叶孤城出声道,手上拭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特制的帕子擦过锋利的长剑,剑身泛起凌厉的寒光。
随后,他执剑向后一丢,清脆的长剑入鞘之声‘噌’得响起,剑鞘被余力震得嗡鸣不止,连带着放置长剑的木架都如羽翼般剧烈的震颤起来。
白云城总管推门而入。
叶孤城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
热茶放置了许久,尚且残留着几分余温,茶水入口时淡香在舌尖上逸散,回味甘甜。
“主上,阳城易主。”白云城总管俯身说道。
阳城属于飞仙岛的势力范围之内,朝廷素来忌惮白云城内的高手,因此往日里对城内飞仙岛的产业不敢插手分毫。
但此时阳城突然易主,尤其岛上探子打探而来的消息皆表明这位新册封的公主不是个易于之辈,还没在阳城站稳脚跟就连发两道懿旨,一则减免百姓税务的同时,二则向阳城内各个江湖门派增收税银。
此举已是毫不掩饰,将意图整顿阳城内部江湖势力之心展露在外。
叶孤城拿着茶杯的手稳如泰山,神色如旧未变分毫。
显然这个消息不能令他有任何动容。
“探子打探的消息称这位新册封的公主原名上官丹凤,为金鹏王朝遗脉。她天生绝脉无法习武,为求自保便拿王朝遗宝与皇帝做了交易,换了三千沙场老兵,成为了这阳城之主。”
白云城总管继续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这位公主虽为女流倒是魄力十足,如今大刀阔斧明着对上阳城内的三流江湖势力,显然不甘心做个名义上的傀儡。只是今日她敢对阳城内动手,明日说不得就敢将……”
话还未说完,忽地凉意袭来。
叶孤城眼眸如寒星,冷冽逼人。
“……将屠刀伸向我飞仙岛……”白云城总管下意识的歇了声,敛下眼中的试探之色,恭敬地垂首而立。
叶孤城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眼底无奈之色浮现。
飞仙岛居于南海之上,本就不在朝廷管辖范围之内,纵使朝廷派兵围剿,以叶孤城的实力即使对上朝廷供奉的宗师也有九分胜算,自然无惧任何人。
那位新封的阳城公主除非是脑壳子坏掉了,否则岂会自寻死路,主动与飞仙岛为敌?
白云城总管特意在此提及阳城公主,自然也不是为了让叶孤城早做防备,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借此引起他的兴趣。
而这样的试探在叶孤城及冠之后,便成了常态。
叶孤城径自站起身,身手拿起架子上的佩剑,身形如电,眨眼间出了船舱。
“主上!”
白云城总管苦着脸追出船舱,却见叶孤城乘风而起,足尖轻点海面如清风般翩然穿过港口密集的人流,眨眼间消失无踪。
“……才刚试探着提起个女人,主上竟然跑得这么快……”
白云城总管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满脸的褶子都愁得皱成了菊花。
他自幼随侍于老主子身旁,五十年前从父亲手中接过白云城管家之责,照看着叶孤城长大,一生未曾娶妻。
白云城的总管名义上虽为叶孤城之仆,实则与他情分非同寻常,颇有几分长辈的情谊。
叶孤城多年来痴迷于剑道,每日于南海边乘风踏浪,勤修不辍苦练剑法。如今年近而立,武道已至巅峰,却始终没有成家的念头。
任是再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都入不得叶孤城的眼,他一心扑在剑道上,练剑练出了心无旁骛与铁石心肠。
总管心里那个愁啊,老岛主在这年纪的时候,主上都能举着木剑到处找人约战了。
老主子死前将主上托付于他,也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否看到主上娶妻生子,不然百年之后见了老主子,他该如何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