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范掌柜授人以柄。咬一咬牙,跺一跺脚,堆出一脸笑容:“您看,贵府乔迁新居,我都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回头打一套好家具送来,算是一点心意,也是对林相公的补偿,成不成?”
林砚沉默片刻,抬头对王善道:“这法子实在哈。”
王善点点头:“别回头了,就今天吧!”
“啊?”范掌柜直发愣,却见王善扶着林砚穿鞋,跳下安乐椅,径直往院门走去。
“不是要午睡长身体么……”范掌柜咕哝着,脚步不敢停,追着林砚往外走。
他们来到宁江县最大的木工店,看着那些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桌椅、边几、书案、床榻……林砚信手一指:“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家具店的伙计拿出纸笔迅速记录。
“都不要。”
伙计面色一僵。
林砚道:“其他各给我来一套。”
掌柜闻言大喜,亲自赶来招待,范掌柜心头滴血。
林砚又瞥见角落里一张安乐椅,上去躺了片刻,还不如他的旧椅子,便弃之一旁。给毓秀的房里挑了几样好家具、精致的妆奁,这样一套闺房用品下来,竟与全套家具价格等同。
林砚轻笑,姑姑要富养,何况身后跟着个付钱的冤大头。
留下地址,瞧着范掌柜一脸肉疼的付足了全款,这才坐上永兴当的马车离开木工店。他们穿街过巷,往林家的新宅子去,林砚一路瞧着车窗外的景,心里算计着家里的存钱,买车买马,送林长济去省城参加乡试时更加方便。
“二哥。”林砚对王善道。
“师父。”王善应道。
范掌柜心说,这都什么辈分……
又听林砚道:“既然范掌柜如此有诚意,去县衙把诉状撤回来吧。”
“好嘞。”王善应着,在衙前街的东头叫停了车夫,跳下马车去了县衙。
范掌柜大汗淋漓,千恩万谢。
只见林砚脸上的孩子气荡然无存,冷声道:“范掌柜,这次轻饶了你,日后再行此等巧取豪夺坏良心的事被我知道,多的是法子收拾你。”
范掌柜长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对一个孩子感到恐惧,不,这不是孩子,是魔鬼!
蛟宁江的洪水是被这厮的淫威吓退的吧!
心里把林家八辈祖宗骂了个遍,脸上还要恭恭敬敬的赔笑,连称:“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狠狠宰了范掌柜一刀,林砚心中无比畅快。回家看到条案上静静躺着的丛星砚,面色忽而凝重,捧着砚匣子将自己关在正房的隔间里。
长世和长安回来时,王氏兄弟将中午发生的事一一汇报给两位师叔祖。
兄弟二人既惊又喜,长安险些蹦了起来:“那姓范的真主动还回来了?”
“还不是师父厉害。”王善道:“算无遗漏。”
“是算无遗策。”林长世纠正道。
王善笑着挠挠头:“嘿嘿,没读过什么书,见笑见笑。”
正说笑着,王良又面露担忧:“师叔祖,我师父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让人打扰,有小半天了。”
林长安道:“他不让打扰就不打扰。”
“可是拿回砚台不是高兴事吗,他看着有些不高兴啊。”王善补充道。
“那就更不能打扰了。”林长安道。
“什么话!”林长世担心林砚,驳了他一句,转身去了东屋。
林长安留在原地目瞪口呆:“他刚刚反驳我了?我二哥居然反驳我了?他从不反驳人的?!”
天啊,过年啦,林长世终于学会反驳人了!
东屋很大,林砚命人砌墙隔出一个隔间,他住在隔间里头,与日夜用功的林长济既不互相干扰,又能及时辅导。
此时他将自己反锁在隔间里,供上丛星砚,点燃一炷香,拜遍了各路神仙,也没能找到脱离躯壳,将小玄孙的灵魂释放出来的方法。
正百思不解,林长世敲门,他匆匆忙忙的收起香炉,开窗挥散屋内一缕缕青烟,才去开门。
“二叔?”
林长世朝屋里看看:“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累了睡一觉。”林砚说着,佯装困倦伸了个懒腰。
林长世性子纯粹,好打发,林长安那个猴儿则没那么好糊弄,东拉西扯,问长问短,没多久就将林砚磨的没了耐心,两脚踹出了门。
他将丛星砚锁进衣柜,关门之前忍不住多看几眼,长长叹了口气,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先将手头的事安排好,再从长计议。
林长济从府城回来,带了许多小吃,,他今天去府学报名参加科试,学正对他近日的习文大加赞赏,又似找回了少年时连过三试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林砚便将南记商号的生意全扔给了长世和长安,一心陪林长济用功,采买考试用品,打理行囊。
两人推说不懂生意,林砚哂笑,不懂没关系,新店开张节缩成本,去当伙计吧,边干边学。
世家大族经营产业,自有信任的掌柜和奴仆代劳,他没打算日后让兄弟二人去经商,可眼下不一样,一切刚刚起步,固然要亲力亲为,要培养得力的人,要看得懂账目,若是一窍不通随他们糊弄,有多少本钱也会被下面人挖空殆尽。
“所谓用人之道,既要信任,又要提防,既要令人畏惧,有要施以恩惠。杀一人可震三军;杀之;奖一人可悦三军,奖之。”林砚道。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什么恩惠?什么三军?
“记住这话,迟早用的上。”林砚无奈,如果他现在离开,长济他不担心,可眼前这两块料,能把家业撑起来,让长济没有后顾之忧吗?
多思无益,脚下的路还要一步步的走。
四月底,撵着两人去了南记商号,到镇上雇了量车马,王善不放心他们一个书生一个孩子,主动请缨陪考,三人便踏上去府学赶考的路程。
初二科试,初三放榜,不糊名誊录,速度极快。
林长济一心求稳,不作奇谲之言论,也不加繁复之词藻,却胜在方正笃实,恰如其人。次日在府学门外等待放榜,林长济面不改色,内心却是紧张的,拉着林砚的手,手心满是冷汗。
林砚宽慰他道:“爹,科试名次不重要,能过就行。”
便有府学生员好奇低头,才看到林长济身边有个漂亮的小童:“林师兄,这可是令郎?”
还真有那眼尖之人,一眼便道:“我认得他,宁江县洪水时立下奇功,参加过府尊大人的神童宴。”
“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师兄好福气啊!”
盛赞之下,林长济急忙拱手,连成谬赞,林砚也朝众人作揖:“各位叔伯过奖了,都是祖上的法子,晚辈不过是照本宣科。”
众人怪他们过谦,又连声发问:多大了?几岁开蒙?最近在读什么书?
正当“父子”二人不胜其烦,有人喊道:“放榜了!”
“陈谦兄第一,庭之兄第二,长济兄第三……”
林长济蹉跎十一载,早已不来府学读书,一来便取得了这样瞩目的成绩,一时间惊叹声、道贺声不绝于耳。取中之人渐渐聚成一团,互道成绩,预祝乡试高中云云。
放榜后,在府城逗留一日。
林长济与众同窗拜过提学大人,又受邀约赴宴被人多灌了几杯酒,晕晕乎乎的回到旅店。
夜色已晚,林砚凭借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为林长济讨来一碗醒酒汤,回到房中,王善已为他脱去鞋袜,放倒在床上。
林砚吃力的扶着他起来,灌下半碗汤,正要去拿手巾为他擦脸擦身,忽被一只大手拽住:“儿啊。”
林长济不胜酒力,还当他是从前的林砚,拉过来抱在怀里,絮絮叨叨:“儿啊,你放心,爹一定振作起来,搏个功名,绝不会让你出去做工的,你太小了,正是读书的好时候,爹答应过你娘,我们的孩子,不求闻达,但求成才……儿啊,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别让爹失信于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