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林长安赶紧上前搀扶,隔壁杂货铺的老板频频侧目,奇怪的看着这个六尺多高的汉子给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孩下跪。
只听王良道:“早听爹娘讲过,林家对我们王家有大恩!”
“那都是祖父辈的事了,早都翻篇了。”林砚道:“你快起来!”
王良这才缓缓站起来,对林砚道:“怎么能翻篇呢?小恩公昨日救了那个落水的孩子,其实就是救了我弟弟啊!”
林砚这才恍悟,如果昨天刘小少爷溺水而亡,林长世要吃官司,王善八成也要偿命,刘员外这种的豪绅,真的发起狠来,捏死他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样看来,王良倒是个十分通情理的人。
却见他再次跪倒就拜:“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恩公请受我一拜。”
林砚再次扶住他:“快起来,折寿折寿!”
王良站起身来,满脸愧色道:“王善的事,说到底是我这做哥哥的没用,当年我们哥俩空守着铁匠铺,学不到手艺,宁江的铁匠也没有人肯收我们做学徒,老母当时重病在床离不开人,王善便提出要我留在家里,他去临县学艺,这一走就是半年,谁承想没学回手艺,竟混帮派去了。”
林砚唏嘘道:“原来是这样。”
王良接着道:“回来以后,他做的那些事我也有所耳闻,但我分身乏术管不得他,管了也不肯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谁想这次险些闹出人命,”王良叹息道,“也好,不管是蹲班房、挨板子还是服劳役,至少能长个教训。”
说完王善的事,他们才敢进屋。
王母已经备好了一桌饭菜,热腾腾的野菜粥、糙米饭,虽然是粗食简餐,却看得出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交谈间,林砚得知王传富年近五十才娶妻生子,与眼前的老妇人生下了两个儿子,王良和王善。
儿子是生下来了,可他还未来得及将祖传手艺传承下去,就染上了痨病撒手人寰。
王良和王善空守着个铁匠铺,去外面做杂活度日。他们不是没想过去其他铁匠铺拜师当学徒,可整个宁江县谁不知道他家就是开铁匠铺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人人都懂。
“王大叔,你现在还打铁吗?”林砚问。
提到打铁,王良一脸愁闷,叹息道:“偶尔打些农具,粗蠢无比,压根不能跟城里其他铁匠铺比。”
林砚点点头,打铁技艺其实不难,但真要打好,也没那么容易,他前世跟手艺最好的匠人日夜混在一起,从亲身尝试,到可以锻造一些简单的器具,就用了三个月之久,要想准确掌握火候,达到熟练的地步,没个两年三年是很难成事的。
“天下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林砚道:“大叔往后还想继续打铁,还是做些别的行当?”
王良道:“当然想打铁了,祖上的手艺在我兄弟二人手里失传,心里头不是滋味,可惜想也没用,总不能让我爹死而复生回来教我吧。”
林长安小声嘀咕:“也不是不可能……”
林砚深深的看了林长安一眼,后者忙是闭了嘴。
“我可以教你。”林砚道。
“噗——”林长安喷出一口菜粥。
林砚又瞪了他一眼。
“小恩公,您别开玩笑了。”王良憨厚的笑了:“您才多大,怕还没个大锤重。”
“你拿大锤,我拿铁钳和主锤。”林砚轻笑:“你若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王良的笑容僵住,鬼使神差的,他领着林砚去了前面的铁匠铺。打铁炉平日封着,铺子也被隔出一半租给了小商贩做杂货铺。
将四处收拾干净,王良打着赤膊生起了火炉,拉动风箱,火势越来越旺盛,小棚屋内的空气顷刻间灼热起来,林砚也学着他的样子脱去了上衣。
林长安哪里吃得这种苦,没站多久便躲了出去。
王良骨架大,脱了衣裳才看出来,其实身上没什么肉,显然也不经常打铁,力气有限。林砚命他双手握大锤进行锻打,自己则左手握铁钳翻动铁料,右手握小锤一边引导王良锻打,一边修改关键位置,敲不动的地方就让王良代替。
王良不会打铁不等于外行,没几下便看出了门道,瞪着两个大眼盯住了林砚,自己揣摩了好几年,居然不如一个八岁孩子。
“看什么看,铁坯在我脸上吗?”俗话说“趁热打铁”,火候是最重要的,林砚凶巴巴的吼他:“打呀!”
王良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抡起大锤就打,不多时,一块方铁便打成了片状。
林砚用力挥舞着小锤,边敲打边说:“打铁其实没有多少名堂,无非是厚的打扁、短的打长、窄的打宽、圆的打方、方的打圆、齐的打尖、薄的打厚。”
他还没说几句话,就被灌了一嗓子烟火味,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才接着道:“难就难在选料和看火候,何时下料、何时加炭、何时淬火……都有讲究,这些,我能教你的不多,只能靠你以后自己摸索,得出经验。”
“哦……是。”王良愣愣的应着。
“别光嘴上答应,要记到脑子里!”林砚又吼他一声。
王良赶紧道:“记住了。”
铁块冷却变硬后,再放入火炉中煨红,经过反复锻打,一柄菜刀毛坯已初步成形,然后再冷打、淬火。
一柄未开刃的刀胚便打成了,只需打磨表面、开锋,便可拿去市面上卖,少说三十文一把。铁匠铺多是赚钱的,所以有“泥瓦匠干一天,不如铁匠铺冒股烟”的说法。
林长安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停了,便钻进来看,登时瞠目结舌,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枚鸡蛋。
“要不是我手生,还能打的更像样些。”林砚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
“已经很好了!”王良道。
林砚揉着酸麻的手腕和手臂:“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信了信了……我跟你学,跟你学!”王良惊喜的双膝跪地:“小恩公……不不不,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言罢便磕了个头。
“起来吧。”林砚理所应当的受了这一拜,拍拍手上和裤子上的烟灰,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长安震惊之余,还不忘追上去帮他套好衣裳,嘴上道:“外面冷,你这一身汗,要是伤风着凉了,你爹非骂我不可。”
林砚满不在乎的一笑,对王良道:“安顿好老母,明天起每天卯时起床上山打柴,打完的柴都送到我家,劈开码好,然后听我吩咐。”
“是,师父!”王良无有不应。
林砚和长安回家时天色已晚,林长济担心的迎出来,看见林砚那沾满烟灰的小脸,皱着眉伸手去抹:“你们上哪去了?”
林长安忙将王家的事尽数对大哥说了。
“打铁?”林长济蹙眉对林砚道:“灶棚里头烟熏火燎的,哪是你呆的地方……”
“有什么呆不了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熬其筋骨。”林砚道。
林长济无奈道:“你总是有理的。”
“我也不喜欢烤火,”林砚道,“所以我让他来家里学艺。”
“家里?”林长济想想灶房里的土灶:“打不了铁吧……”
“明天你就知道了。”林砚去水瓮里舀了一瓢水,洗脸洗手:“开饭!”
他如今正在长身体,食欲大振,饭量惊人,终于明白了那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次日清晨,薄雾笼罩窄窄的巷陌,青石砖都是潮湿的。
分明还是倒春寒,王良满头大汗,挑着一大担柴上门。此时林砚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长世正扛着桌椅准备出门,林长济闻声从屋里出来时,王良已经轮着斧头在劈柴了。
“这是……”林长济一脸疑惑。
王良赔着笑脸凑上来,跪地磕头:“师祖在上,受徒孙一拜。”
眼看这个年长于他的人喊他师祖,林长济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忙将他扶起来:“小孩子胡闹而已,王兄弟切莫当真。”
“师祖,别看我师父年纪小,可是有真本事的,绝对不是胡闹。”王良一手拎起斧头,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林长济看了林砚一眼,将王良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是铁匠又不是樵夫,他叫你砍这么多柴作甚?”
他知道打铁要用炭,而家里生火做饭也用不了这么多的柴。
王良脑子不慢,昨晚想到半夜,早想明白了林砚的意图:“打铁要吃苦,要大力气、硬身板,师傅是在磨炼我,在让我练臂力呢。”
林长济正要说话,却见林砚蹲在角落里,将王良砍成小段的柴火捆成小捆,装在扁担上。
“三叔,过来。”林砚招呼长安:“把这些扛到集市上卖掉。”
“啊?”林长安一脸为难的挠挠头:“多少钱一捆啊?”
“两文钱。”林砚道。
“哦~”林长安不情不愿的扛起扁担,单薄的身板颤颤巍巍。
……
林长济对王良道:“我觉得你想多了。”
王良站在原地揣摩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师父也在磨炼师叔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