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济管不着长辈的想法,要不是惦念着二婶的好,念着林长民与他们兄弟亲近,他才懒得搭理林荣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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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江县城的主街道旁,林砚坐在字摊旁晒太阳,新奇的打量着家乡的街道,道路更宽了,青石板路也更加光滑,道路北边是大大小小的商铺店面,打着花花绿绿的招牌、幌子,道路右边是蛟宁河的支流,河水清澈,岸边的空地被一溜儿摊贩占据,有卖鸡鱼果蔬的,有卖柴炭瓷瓦的。
林长世是唯一一个摆字摊的,旁边的竹凳上坐着个正在打瞌睡的算命先生,而林长世这边生意极好,他正在奋笔疾书,面前坐着个年轻男子,身后还排着两三个。
他在写催妆诗,既是在成婚前夕,催新妇梳妆的诗赋,十分雅致。也是林长世继悔过书和情书之后开拓的第三项新业务。
自小钻研八股时文的林长世并不擅长此道,每写一段,林砚都要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围人瞧着奇怪,为什么这小娃子总打断他家大人作诗,大人不恼火,反而一脸恍然大悟状呢?
可林长世的诗做的实在不错,又写了一首好字,只是速度稍慢,围观的人里总有那粗通文墨之人一本正经的告诉大家,这属于苦吟派。
“什么叫苦吟派?”
“二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
“读书人名堂就是多,三年写两句,人还不饿死了!”
“……”
当然,速度慢也无伤大雅,因为林砚已让他在木牌上写明:“代谢契约、家书者优先。”
来客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一来这类文书写起来较快,二来多是急事,急事急办,十分合理。
就这样,从清晨薄暮忙碌到夕阳西陲,在林砚的“监督”之下,这一天赚了足足两百一十文,林长世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回家后甚至多吃了一碗饭。
林长济心疼坏了,这么能吃,得累成什么样啊?
可他不但吃的多了,连话也多了几分,不像从前只知附和他人了,这倒让林长济倍感欣慰。
待长世兴奋够了,才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都是小祖宗的功劳,我就是干活的。”
“当然是你的功劳。”林砚看一眼身材高大的长世道:“二叔,以后抬起头来说话,不然去了外面,会被人以为可欺的。”
“诶,好!”林长世干脆的答应下来。
入夜,林长世去西屋休息了,林砚还在东屋检查他们的功课,长济素来勤勉,自不必说,长安差强人意,但也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好累啊。”
“累了就早些睡吧,”林长济道,“你现在正长身体呢,睡不足长不高。”
林砚一愣:“这么严重呢……”
一表人才的小玄孙,若是被他操劳过度给累矬了,可真不是小事。
忙是洗漱脱衣上了床。春寒未过,天气潮凉,被子冷得像铁,他很是哆嗦了一阵儿,全靠一身正气才暖热了被窝。
次日五更鸡鸣,林砚险些起不来,他前世是个劳碌命,早起晚睡都是家常便饭,这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起床的痛苦。将脑袋埋进温暖的被窝里,做了一刻钟的心理建设,一狠心一咬牙,诈尸一般猛然从床上坐起,惊到了早起读书的林长济——主要是怕床塌。
“今天还跟长世出去吗?”林长济问。
“是啊。”林砚欠伸着,揉揉惺忪的睡眼。
以长世现在的水准,契约书信随手拈来,写诗作赋就有些难为他了,可他比起林长济,胜在有一笔好字,并能变换多种字体,这也是因为他从小性子稳坐得住才练就的本领。
这样想着,林砚坐在林长世身边,不忙的时候也拿了几张写废的宣纸在练字,人立于世,没有一手好字充门面怎么可以?可那小手实在不听使唤,下笔东倒西歪没个章法,他只好像个蒙童练大字一样,从横、竖、撇、捺开始连起。
天近正午时,阳光和煦,林砚写的累了,就伏在桌边打算小憩一会儿,正要与周公幽会,忽听见有个孩子脆生生的喊道:“先生,再帮我写一份悔过书!”
林砚抬头去看,见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衣着光鲜,肤色白皙,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怎么又是你?”林长世想起大哥嘱咐的话,正打算拒绝。
“我来帮你写。”林砚突然截胡,研墨提笔,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逃学。”
“为什么逃学?”
“天太冷了,我起不来。”那孩子理直气壮的说。
林砚一脸恍然大悟状:“理解你,我也起不来。”
“是吧!”那孩子绽开一脸被认同的笑。
林砚下笔飞快,只是字迹颇有些……缺胳膊少腿,他赧然道:“字有点丑,你回去再誊一遍吧。”
“不丑不丑,比我的字好看多了!”
小客人十分满意,四处张望许久,才有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拨开人群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少爷,你跑的也太快了!”
“是你跑得太慢了!给钱给钱。”那孩子收起悔过书吩咐了一声,书童立刻从荷包中取出一小块碎银子搁在桌上。
林长世拿出钢剪准备剪下一角,却听对方干脆的说:“不用找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孩子一经跑远了。
“这孩子,怎么如此骄纵……”林长世暗暗咋舌。
“这是刘员外家的小少爷。”身旁的算命先生道:“晚年得子,疼的像眼珠子一样。”
林长世躬下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晌,似乎在辨别他是真瞎了还是故弄玄虚。
片刻,刘小少爷又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两根糖葫芦,一根递给林砚道:“送你的!”
红彤彤的小果子用竹签穿成一串,包裹琥珀色的糖衣,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京城的街头巷尾时常见到,但宁江地处江南,又已经开春,这东西极为罕见,价格也昂贵。
林砚愣愣的接过来,蹙眉道:“小孩子吃的东西。”
刘小少爷诧异的盯着林砚看:“你不是小孩子吗?”
林砚犹犹豫豫的,对着那山楂用力一咬,只听咔嚓一声糖衣碎裂,酸甜味沁满口腔,嗯,难怪小孩子都喜欢。吃了两粒,把剩下的留给了林长世,在他眼里,他们三兄弟才是孩子。
长世推脱着,不远处街道上乱哄哄的,有人低声喊:“王二来了!”
“王二?!”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王二是谁,他姓王名善,东柳巷王家的二儿子,生的膀大腰圆横眉立目,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流氓懒汉,仗着自己有漕帮背景,经常敲诈敛财、横行街市,向沿街商户索取“规费”。
商户门大多不愿意找麻烦,索性花点小钱买个清净,但也有较真不肯给钱的,比如林长世。长世只有一句话,没钱,敢动手就报官。
四下向林长世投来或钦佩或担忧的目光。
林砚此时才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林长世是憨直,但关键时候并不怯懦,只见他好整以暇的坐在凳子上,提笔继续他的写字,把王善就这样晾在了街道中间。
王善啐出一口痰:“你个臭写字的,老子什么样的刺头没见过,别特么跟老子玩这套!”
林长世拿眼角朝对方一瞥,满脸写着四个字:你奈我何?
林砚在他耳边低声道:“适可而止,别闹大。”
可是来不及了,王善已经被激怒,撸起袖子将字摊掀翻,上前抓起林长世前襟,林长世倏然起身,竟撞了他一个趔趄,王善吓了一跳,这读书人竟比他还要高半头。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过来,都在目瞪口呆的围观这看上去举止斯文的读书人,居然敢挑衅平日里没人敢惹的地痞无赖。
王善握紧了拳头兜头便砸上去,林长世也不白长这身材,堪堪避开这一拳,扭身也朝他挥起了拳头,很快两人便扭打在一起。林长世到底是读书人,很快便落了下风,挨了好几拳。
“别打了,快别打了!”人群嘈杂,有叫好的,有劝阻的,也有人紧张地喊:“快报官吧,这书生快招架不住了!”
王善回过头恶狠狠的对他们说:“谁敢多管闲事,我叫人卸他一条胳膊!”
说话间,没留神低处飞速掠过来一个孩子,一头撞在他的腰眼上,王善吃痛松开手,捂着腰哀嚎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林长世扶住同样撞的头晕眼花的林砚,捂着他的脑袋紧张的问:“没事吧?怎么样?”
林砚摇摇头,林长世从旁抄起一根扁担,冲着王善没头没脑的砸过去,王善又啐了一口痰,与他争夺着扁担,一脚揣上他的小腹,林长世捂着小腹倒在地上。
林砚气红了眼,哪来的混账王八蛋,敢打我曾孙子!从肉摊子上抄起两把菜刀呼喊着朝对方砍去,反正他还未满十岁,砍伤了人也未必量刑。
王善见他抄起刀来一通乱砍,下意识往后一躲,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瞬间失去平衡,整个庞大的身躯朝后倒,撞在人身上。
“砰。”
“扑通。”
两声过后,在众人的惊呼之下,一个孩子仰身掉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