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暖暖的,陈嬷嬷站在阳光下,却觉得有点冷。她以为哥儿是在耿耿于怀与林姑娘总要分别之事,可哥儿自己又否认了。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哥儿是在为林姑娘掩饰,随即又想哥儿还没到那个年纪,且他们说要做亲姐弟的事才过了多久,足以说明哥儿尚不懂那些事。
陈嬷嬷想着,思绪就跑远了。林姑娘样貌人品家世样样都好,她私心里觉得林姑娘配得上他们哥儿了,林太太待哥儿也好的很,虽两个人年纪小,但若是先定下来,待过几年正式过礼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真是定下来了,哥儿同林姑娘倒不好亲近,还是趁着年纪小让他们先热络着,待日后定了亲该守礼的时候再守礼,青梅竹马的感情自然比盲婚哑嫁的要好。
若是定亲便要双方长辈同意,尤其是自家哥儿这边是男方,求娶女方总得要家里的长辈诚心诚意的开口。陈嬷嬷在心里暗暗叹气,自家哥儿到底没有正经的长辈在了,自己一个下人没有资格张这个口,只能暗暗着急。
一想到长辈,陈嬷嬷就想到哥儿日后要被皇帝陛下接到身边养着,那陛下就算是他的长辈了,他的婚事自然得陛下做主,圣意难测,旁人是插不进一句话的。
陈嬷嬷猛地打了个寒颤,陛下不会让哥儿娶公主吧?
本朝虽没有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可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说好听了是娶公主,但谁都知道这叫尚主。沈曜有祖父和父亲的恩荫在,即便将来科举考不出名堂来,前程也差不了,并不需要尚主这个捷径。
太深奥的道理陈嬷嬷不懂,她只知道哥儿若是娶了公主,日后就得伺候公主了。这可不行,自家哥儿自幼娇生惯养的,怎么受得了这个?
陈嬷嬷急忙打住这个想法,我刚才是在想什么来着?哦,对!哥儿今日是怎么了?先是心情郁郁,导致午饭吃的不香,到了午睡更是做了噩梦。
方才,陈嬷嬷被嘉月影响了,下意识便顺着她的想法以为哥儿是因为不舍得将来和林姑娘分别,可回头细想,哥儿从不认识林姑娘那时候起,就知道自己将来必定是要回京的,沈家虽祖籍扬州,可几辈子没人在老家住过了,即便陛下无意抚养沈曜,沈曜也是不可能回来住的。既然是早就意识到了分别之事,即便伤心失落,也不致如此才对。
可,若不是因为林姑娘,近日还能有什么事惹得哥儿如此?
陈嬷嬷脑子里转了转这两日的事,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结果。
李寒没穿官服换了平常的衣裳来见沈曜,一进门便笑道:“世子这里好暖和。”
沈曜笑道:“我怕冷,熏笼烧的热了些。”
李寒道:“外边冷,世子出去穿厚些,一热一冷的容易生病。”
“嬷嬷盯的紧,整日穿着厚衣裳出门,我都要不能走路了。”沈曜示意道,“将军请坐。”
二人分主宾做好,舒云端了茶来,沈曜道:“将军特地单独来见我,可是陛下另有谕旨?”
李寒道:“是有几句话……世子坐着就好,陛下特让我转告给您,您不必拘礼。只听我说便好。”
沈曜站了一半,听到这话,并不多虚礼,直接回去坐好,道:“将军请讲。”
李寒笑道:“陛下说,您有想要的,只管让人送信回去,千万不要有顾虑,在这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只管同陛下说。”
沈曜微微笑道:“请将军转告陛下,陛下圣恩,我铭感五内。”
“……”李寒顿了顿,道,“若是有不方便告知陛下的,世子随行禁军护卫中有个叫李游的,是我堂弟,世子也可让他给我传信。”
沈曜继续笑道:“多谢将军。”
见沈曜不为所动,李寒又道:“不知老太傅可有同世子讲过,昔年侯爷……”
“祖父说过。”沈曜道,“祖父辞世前曾教导过我许多道理,我……受益良多。将军的话我明白,将军重情重义,我感激不尽。只是,我想将军特地寻这个由头来见我,便是知晓,您本不该来见我的。”
陛下的那些话又不是机密,不必避开林如海和柳先生,李寒无非是想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来见沈曜罢了。
沈老太傅去世后,陛下派了自己身边太监总管的徒弟去沈府料理丧事,这个人是陛下的死忠,李寒不敢在那个档口去找沈曜。这次趁着到扬州来办这个差事才寻到机会,单独见一见沈曜。
李寒身份特殊,他是禁军,是皇帝的心腹,他该只忠于皇帝,不能有别的私心。
李寒沉默良久,起身郑重施了一礼,道:“不瞒世子,在来林府前,我奉陛下的令暗中去见过徐都尉,他知道我想来见世子,特地劝我不必,然我不放心,今日见了世子,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沈家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了,缠绵病榻的日子里,沈老太傅必定时刻殚精竭虑,为他苦心谋划。
沈曜回礼道:“多谢将军。”
放下压在心头许久的心事,李寒轻松了许多,他大刀阔斧的重新坐下来,道:“扬州的事世子也不必担心,具体的我虽然不清楚,但柳然此人我还算了解,老谋深算,心思深不可测,他虽只是个五品的侍讲学士,可那不过是陛下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这些年,他为陛下办了不少事。扬州有他在,林如海这里必定是能诸事妥当的。”
“徐都尉那里陛下也令他严密配合林如海的行动。”李寒继续道,“世子在林家也好,林家人口简单,世子住着也舒心。”
沈曜笑着点头:“是,将军放心,我在这里住着很好。也请将军转告陛下,有劳陛下牵挂,我在此一切都好,请陛下放心。”
这些时日黛玉已摸清了沈曜的性格,他看书必要撒个娇的,要吃的也好喝的也罢,或许只是想寻她说几句话,总之绝不会像今日这样,愣愣的坐在那里,书一页也没翻过。
“咳。”黛玉轻咳了声。
沈曜猛的回神:“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咳嗽?是不是昨儿凉着了?”
“没……”黛玉眼神游移,道,“只是嗓子有点痒。”
“我给姐姐倒杯水。”沈曜说着便要过去拿茶壶,“既嗓子痒,你今日就只喝白水吧,我之前咳嗽时太医说过不能吃甜的。”
丫鬟不敢让沈曜倒水,忙道:“世子坐着,我来。”
黛玉道:“我可不爱吃甜的,白水就好。我今日一早去陪母亲吃饭,看她在喝茶,说是陛下这一次赏的,尝着很不错,只是母亲并不准我尝。”
沈曜道:“太医说过,姐姐年纪小不能喝茶,于身体无益。”
黛玉嘟了嘟嘴,道:“你可比我小,怎么说这种老头子才说的话?”
沈曜无奈的笑了笑:“太医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啊。”
黛玉喝完水,摆手让丫鬟们先出去,沈曜不解:“姐姐……”
黛玉将书合起来,道:“今日不看书了。”
沈曜更不懂了,黛玉盯他的学业盯的比先生还严厉,怎么突然大变脸了?
“你想玩什么?”黛玉道,“你想玩什么咱们就玩到你开心为止。”
沈曜一愣,没什么底气的说道:“我没有……呃……”对上黛玉温柔的眼神,他想到自己保证过绝不对黛玉说谎,急忙改了说辞,“只有一点点,我本不想让姐姐看出来的,免得惹姐姐伤神。”
黛玉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够不到,沈曜见了,站到她跟前乖乖低下头让黛玉摸了摸。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说出来咱们商议商议,总好过你一个人闷闷不乐。”黛玉循循善诱道。
沈曜抿了抿唇,低低道:“我只是有些怕。”
黛玉与他肩挨着肩坐下,轻声安慰道:“怕什么呢?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姐姐别嫌我矫情。”沈曜低下头,道,“祖父在时就告诉我日后我怕是要去宫里的,到时我必定要让陛下觉得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只有这样,才能保我在宫里无虞。我一直记着,我以为我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可今日……”他偏了偏头,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今日嘉月忽然提起我回京的事,我一想,忽然就觉得害怕。”
“我……我早就知道了,这是早就定好的,我以为我不怕的。”沈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就算我怕,我也做不了主,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使祖父教了我那么多,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黛玉掏出手帕来轻轻拭去沈曜脸颊上的泪珠,沈曜不大好意思,避了避,就看到一滴眼泪落到黛玉膝上,他一抬头,就见黛玉眼眶通红,泪珠滚滚。
沈曜急得不行,顿时就顾不上自己哭了,他手忙脚乱的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黛玉拭泪。
“我错了,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的,姐姐别哭了。”沈曜慌张道,“我瞎说的,姐姐,你别放在心上,我都是胡说的。”
黛玉泣不成声:“不能……说谎……”
沈曜:“……”
“姐姐也还记得这个呢。”沈曜苦笑,“我自然无论如何都不想对姐姐说谎,可若知道会惹哭你,我即便违背誓言遭天谴也不会说实话的。”
黛玉忙捂住他的嘴:“瞎说!”
沈曜缓缓挣开手,轻柔的给黛玉擦干净脸上的泪:“我同姐姐是一样的。你担心我不高兴,我也怕你不高兴,更别说是我惹哭了你。姐姐不哭了,我也不再不高兴,好不好?”
在沈曜跟前,黛玉一向自诩是姐姐,沈曜在学业上又多依赖她,黛玉近日做姐姐做的自以为极有心得,见沈曜心情不郁,做姐姐的自然该宽慰弟弟哄他高兴,可到头来,怎了成了弟弟哄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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