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卫景明出面拒绝韩素衣,女儿家面皮薄,哪儿受得了被心上人说无情的话,大概扭头回去就绝了嫁给他的心思。
妙哉。
对呀,他怎么就没想到。
韩素清:“还有卫家老大之前为爹解围的人情,也可用‘收学生’一事抵了。”
韩端不住地点头:“你提醒的对,我收卫家老四当学生师出有名啊。” 是啊,收卫景平当学生,授之以诗书,这不就是一件天大的正经事吗。
难道还抵不了当年卫景明帮他的情分吗。
“等爹收了卫家老四,”韩素清道:“再答复宋主簿那边不迟。”
先让卫景明出面断了韩素衣的念想,说不定她就同意同宋家的婚事了。
宋家,终究比卫家强。
“吾儿想得周全,”韩端欣慰地道:“为父不及你呀。”
韩素清谦逊道:“父亲为人太过厚道,因此才没想过这层。”
这话叫韩端听得心头舒坦,一场谈话最终以父慈子孝收尾。
韩端拿定了主意之后,他想起那天提醒过卫景平,每天早上五更天,后山那个姚疯子都在大石头上蘸着清水写字,可去观摩学习,不知卫四那孩子听进去了没有。
不行,明天他要起个大早,进后山去看看。
次日一早,旭日东升,东方浮出一大片奶白色。
韩端进了后山四处没有看见卫景平,心道:看来那孩子没有听他的。他遂一屁股坐在树下,有点失望地看着姚疯子在大石头上挥毫泼水。
他就说,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有毅力五更天就起床来后山观摩姚疯子练字呢。
卫景明和卫景平挂在树梢上,兜里揣了个芝麻饼子,两个人一边聚精会神地看姚疯子运气写字,一边啃饼子,卫景平一时看得入迷,忘了往嘴巴里咽,几粒芝麻飘飘荡荡地掉了下去。
正正巧落到了韩端头发上,他伸手一摸:“……”
什么鸟拉的粑粑,似乎有点芝麻油的香气呢。
韩端一抬头:“……嗯?”
那四条晃荡的腿是怎么回事。
韩端微怒:“你们是谁?”
听到声音,卫景明最先一愣,低头往下一看,他视力好:“……韩,韩秀才……”
大树底下站着的人摸了一把脸:“卫家老大,你下来。”
一大一小先后从树枝上落地,与韩端六目相视。
“卫家老四,你每天早晨都来这里看姚疯子练字?”韩端又惊又喜地问。
他对卫景平的勤奋十分地满意。
“是啊,不敢辜负韩先生的提点。”卫景平正色道。
韩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卫家老四,我有几句话要对你大哥说。”
卫景平知趣地应了声,远远地循着草虫里蝈蝈的叫声找过去了:“好。”
“卫家老大,”他一走开,韩端和卫景明说道:“我想收你幼弟当学生。”
卫景明今天自从看到韩端之后就有一种好事就要成真的预感,等到亲耳听到喜讯,他反倒有些拘谨了:“韩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要教我家老四念书?”
“真的,”韩端道:“我要收卫家老四当学生。”
卫景明羞涩地向韩端鞠了一躬:“我先替我幼弟谢谢先生。”鉴于韩端支开了卫景平,他敏锐地感觉到人家还有话要说,于是又道:“先生是不是还有话要交代?”
韩端点头:“你幼弟跟着我读书,日后是要考科举入仕的,出身清白、族中人守礼殊为重要。”
卫景明道:“韩先生,我卫家本来就是家世清白的武官之家啊。”他爹卫长海的从七品敦武校尉的官凭那可是戳着大徽朝朝廷大印的,再清白不过了。
“我不是说你爹那边,”韩端腹中打着草稿,苦苦思索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才好:“昨日宋主簿打发人来给素衣提亲了。”
原来韩素衣有人家了。
闻言,卫景明心头霎时苦海翻涌,他想了想,许久之后才声音低沉地道:“韩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好,我以后会‘守礼’的。”
韩端意在提醒他“守礼”,“守礼”二字用得委婉,就差直接说“你不要再和我女儿来往了,这样对你家老四和我女儿都不好”这样的话了。
卫景明不是个傻子,早听出了韩端的弦外之音,他这是以收卫景平当学生,作为条件,换他不再觊觎韩素衣了。
说出这声“好”的时候,他内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别提多难受了。
他喜欢韩素衣,从十来岁就喜欢上她了,可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她娘却说,秀才家的韩姑娘才不会嫁进他们一门子武人莽夫的卫家,叫他相看别家的姑娘,不要惦记着韩素衣了。
他硬是扛着没理他娘孟氏,心里隐隐憋着一股狠劲儿,一心想混出个人样儿来把韩素衣娶回去……
可今天在韩端面前,卫景明决定从此认命了。
那会儿他想,不认命又能怎样,要是他一意孤行纠缠下去闹出丑事,一来碍了幼弟的前程,二来韩姑娘说了人家,万一坏了她的名声,叫她日后嫁人了招公婆丈夫不尊重,又该怎么过日子呢。
韩端顺利地达到目的,不再说什么,他笑容可掬地向远处的卫景平招手:“卫家老四,你来。”
卫景平走过来:“韩先生。”
韩端温声问他:“以后跟着先生学做文章好不好?”
跟着韩端学做文章。
那不是要拜他当老师的意思嘛。
原来他们商量的是这件事,卫景平心想,可是上次卫景明领着他去孔庙找韩端的时候,这人明明是一口拒绝了他的呀。
怎么才过了半个来月,韩端就改变主意了呢。
既然是收他为学生,适才为何又要支开他反倒单独和他大哥说话呢?
就有点古怪。
卫景平满脑子的“想不通”,他瞥了一眼卫景明,他总觉得他大哥的神色里有一点点苦?
某种猜想告诉他千万不能答应韩端。
“韩先生,”卫景平在心里头权衡了片刻,他看着韩端,正色道:“我不想做文章。”
说完,他又拽着卫景明的袖子晃悠:“听说做文章光写字就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十年寒窗,读着读着呆了傻了怎么办,我才不要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要和大哥一样习武,我还要考武举当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
韩端:“……”
卫景明:“……”
这……
卫景平见演的差不多了,硬气地说道:“韩先生,我不能拜你为师。”
韩端听了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最终只能摇了摇头道:“看来是我没有当你老师的造化。”
毕竟人各有志,做学问这种事,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他头痛地看了一眼卫景明,失落地往前头走了。
下了山,布谷鸟的鸣叫声一声声远了。
回去的路上,卫景明难得一次发狠,他红着眼睛道:“老四你到底在做什么?”
卫景平一吐舌头:“大哥,你先告诉我韩秀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想起刚才卫景明失魂落魄的神情,卫景平直觉他不像没事的样子。
“没说什么。”卫景明死活不肯说韩素衣的事,再次怒道:“老四,你胡闹什么?”
这么好的念书的机会送上门来,竟被卫景平擅自拒之门外,气死他了。
“大哥,”卫景平平静地道:“我没胡闹,韩秀才上次拒绝我们,这次却忽然亲自找来要收我当学生,我觉得他目的不纯。”
韩端支走他单独和卫景明说话,让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孔庙附近,爱好八卦的书摊掌柜看着卫景明却有意无意问起的韩端的闺女韩素衣的亲事……
卫景明的亲事一直没订下来,莫非横亘在面前的“障碍物”是韩端?
要是这样,那么适才韩端是不是拿“收他为学生”和卫景明做了交易。
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让韩端得逞。
卫景明:“……”
这个老四心眼就是多,他竟然无可辩驳。
“大哥,”卫景平道:“咱们回去吧。”
卫景明不想说,他便不再刨根问底。
二人闷头走路,到了县里,正是清晨的早饭时间卫景明道:“老四,在外头吃了早餐再回家吧。”
卫景平微怔的功夫,一股浓郁的麦香气味已经到了鼻尖,原来是繁露楼刚刚出炉了一锅胡麻饼。
关于胡麻饼,上林县的人是这么说的“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①”,光后半句就能想象出新出炉的胡麻饼冒着热气,又香又脆,实在是诱人。
卫景平吃过胡麻饼,和后世的芝麻烧饼差不多,只是因为天然种植的小麦,芝麻,土炉子烤出来的,大老远就闻着扑鼻的香气了,一早上很能勾起食欲。
上林县的人知道享受,早上不做饭出来买早点吃的人多,繁楼里闹哄哄的,几乎座无虚席。
“大哥,我要一个胡麻饼,一碗梗米粥就可以了。”卫景平道。
一个胡麻饼要4文钱,一碗粥要4文钱,加起来一共是8文钱,物美价廉,他觉得还是吃得起的。
“吃的太少了。”卫景明皱眉,又擅自给他加了一个胡麻饼:“至少要吃两个胡饼的。”
卫景平:“……”
刚坐下,就听店小二向什么人殷勤地道:“哟,顾先生来了。快请坐。”
顾先生。
在上林县,走哪儿都能被人称呼一声“顾先生”的,不是顾世安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平哥儿:没给老韩吃回头草,自个儿吃胡麻饼的时候遇上老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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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白居易《寄胡饼与杨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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