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阴雨天气居多，夜里连月光都没有，天色暗沉沉的，吹着轻寒的夜风。
薛沉换下了工地的衣服，拿上背包从工地里出来的时候，工地上的人几乎都已经走光了。
他下午来得晚，要干的活儿又很多，等做完时也就比别人晚了很多。
公交车站就在这条街的街头，这边的工地还在建设阶段，四周也都是荒山野岭，只有这么一班公交车。
如果错过就只能走回去了。
薛沉朝着公交车站台的方向走去。
但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薛，你等等。”
薛沉脚步一顿，后面的人已经赶了上来。
是工地上新来的经理张峰，三四十岁的样子，一看就没少胡吃海塞，肚子像气球似的鼓涨着，一双眼睛看人时笑得污浊油腻。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当值的年轻保安。
薛沉眸光微沉：“经理，有事？”
张峰笑了下，将手里的一封红包递出去，见清俊漂亮的少年冷脸看着，笑着又往前递了递，道：“明儿就是周末了，我就帮你把这几天的工钱提前结了，小孩不都爱玩儿吗，周末出去没钱哪行？”
薛沉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将红包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却发现多了一千。
他只将自己应得的那部分取了出来，剩下的递了回去。
张峰却拍拍他的肩膀，在察觉到少年避开的动作时顿了下，才又笑着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活儿干得好，奖励你的。”
薛沉眉头微皱，语气冷冷的：“我并没有比别人干得好。”
“还挺有脾气，给你钱还不要？”张峰似好笑地看他，伸手就要揽过他的肩膀，“也别站大街上说话了，天儿也怪冷的，我送你回家，上车慢慢说？”
薛沉避开了他的手，漆黑阴郁的眼珠盯着他，渗着几分阴冷：“不用，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也没管张峰接没接红包，扔给他就要走。
张峰没去接他扔过来的红包，红包就这么落在了地上，他就好像被人甩了脸似的没了笑意，看着少年的眼神有些不善起来。
他是犯了错才被发配到这么个破工地来的，不比之前在总公司可以在会所夜夜笙歌，这儿全是男人，连个女人都没有。
他憋得慌，就将目光盯上了工地上这个父母都不管他的漂亮少年，哪怕他对男的没兴趣，也不由被少年出众的容貌吸引，他的长相比娱乐圈里的女星还精致，皮肤也白，关上灯当女人也能泄泄火。
本以为这种穷光蛋很容易上手，没想到对方还拿乔。
张峰不由对身边的两个保安使了个眼色。
两个保安就上前将少年的去路都挡住了。
薛沉停住脚步，脸上没什么恐慌的神色，扫了一眼两个保安，问张峰：“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就报个数吧。”张峰语气轻蔑，又透着势在必得，“我知道你缺钱，而我有的是钱，要多少钱，你让我睡一晚？我对男的没兴趣，也就解解闷尝个鲜而已，你也不用怕人知道，一晚过后你拿了钱就走，也不用这么顶着日头搬砖了，回去好好读书多好？”
闻言，薛沉缓缓握紧了拳头，看着他的眼神冷得跟看死人似的。
“你不肯？我听说……你妈不就做这个的吗？你就没学会怎么伺候人？还是你觉得这样不情不愿的姿态更刺激？”张峰嘲讽地一笑，“我劝你识趣点儿，得罪了我……”
话没说完，少年的拳头已经砸落下来，少年本就比同龄人更高，看着清瘦，但胳膊上都是线条流畅的肌肉。
一拳下来，虚胖的男人就被打倒在地，鼻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你……你敢打老子？妈的。”男人怒吼，“你们两个死的吗？给我按住他！”
就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一辆黑色的豪车缓缓从远处驶来。
秦安在车上都已经困得快睡过去了，这时察觉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她揉揉眼睛：“到了吗？”
程晞没回答她的话，目光都落在了窗外和人厮打的少年身上，她没想到还真的遇到了薛沉，还撞见他在被人围攻。
“林叔，麻烦你了。”程晞看向坐在前方的司机。
司机打开车门下去了。
秦安惊讶地看过去，才发现外头居然有人在打架，不过林叔虽然已经将近五十，但他是从部队退役下来的，身手特别好。
程家花了重金请了他来接送程晞上下学的。
她没想到，程晞居然会让林叔去插手街头打架的这样的闲事，莫名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有林叔插手，那两个对少年动手的保安都很快被制服。
张峰见打不过，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很快就带着两个保安离开了，只是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
薛沉却并没注意他们，在这个中年男人过来帮忙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在对方面上顿了一下，随后猛地看向了停在街上路灯下的那一辆黑色的车，神色有了隐约的怔忡，身体都僵住了。
“没事儿吧？”林叔见少年有些呆怔，眼角还有些伤痕，还以为是刚才被打的，这张脸太过清俊好看，让人不由有些心疼。
在听见他的声音时，薛沉才回过神，眼睑微垂，掩去了眸中情绪，声音有些紧绷：“……没事。”
“那就好，先上车吧。”林叔笑着道，带着军人的和气、正直。
薛沉抬眸，神色一顿：“……上车？”
“对，忘了说，是小姐让我来帮忙的。”林叔耐心地解释道，“我看你们应该是朋友吧，就别客气了。”
听到朋友两个字，少年的眸光轻颤，下意识看向了那一辆车窗关着的黑色车子，仿佛能透过车窗看见里面的人似的，让人连心跳都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他没少遇见这个司机来学校门口接程晞回家，但每一次他都是在远处偷偷看着她从学校离开，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她会让他一起坐上那辆车。
朋友……这个词肯定不会是她这么告诉司机的。
她刚转班过来，和他也并不熟，应该是顺手帮忙而已。
他知道这肯定是司机自己误会了什么，但还是很没出息地因为这么一个和她拉近了距离的关系而心口滚烫。
在初三的那个雨天遇见她的时候，他就没奢望过什么，甚至都没想过她会认识他，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他可以管住自己不接近她，却完全无法抵挡她的主动靠近，哪怕她只是出于同情或是好心而已，却让人卑劣地贪恋这种被她关心的感觉。
薛沉跟在司机的身后来到了那辆加长豪车的车门前，当车门被司机拉开，看见端坐在车内的少女时，他的呼吸都不由顿住了。
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机会见到她不穿校服的样子。
她的日常打扮少了几分学生气，长发散落下来，拉出了微卷的弧度，隐约可以看见耳环的流光，浅蓝色的长裙让她清冷、疏离的气质多了些温柔，那双淡漠美丽的眼眸注视着他，仿佛漩涡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薛沉的眸光晦暗，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走神了。
前面忽然传来“嘭”的一声，是司机坐回了驾驶座将车门关上。
薛沉的眸光才微微动了下，意识到他的目光太直接了，但她也没有露出任何被冒犯或是不悦的神色，就这么任由他看着，让人有一种莫名被包容的错觉。
上车以后，薛沉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垂下眼眸，声音有些涩然：“谢谢。”
程晞：“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
听到她口中的同学两字，薛沉的眸色微黯，沉默片刻，才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程晞：“路过。”
薛沉看着她。
旁边的秦安也看着她，明明刚才就不是这么告诉她的。
程晞也知道她会路过这里很奇怪，毕竟这个地方是真的太偏僻了，但她是属于那种哪怕说谎都不会脸红极其镇定的类型，所以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就显得真实了。
秦安看了看程晞，又看了看对面那个哪怕衣着普通还伤了脸却仍旧好看得出奇的少年，忍不住问出了声：“晞晞，他是谁？”
“我的同桌，薛沉。”程晞对她说完，又看向薛沉，“这是我的朋友秦安。”
秦安瞪大了眼睛，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一眼，对方却一眼也没有看她，侧脸显得极为冷漠，气质阴郁，看着就不太像什么正经学生。
她本来以为程晞就是一时好心救了他而已，但程晞居然向薛沉介绍她了，让她意识到程晞好像……并没有只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同学。
该不会……程晞绕路回家就是专程为了他吧？
秦安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一方面又觉得非常合理，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头都要大了。
而就在这时，程晞的声音忽然在车内响了起来：“林叔，在前面的药店停一下。”
车子很快停下。
程晞拉开了了车门，对薛沉道：“你跟我过来。”
薛沉跟着她下了车。
被独自留在车内的秦安：“……”
不会吧？
程晞……真的看上了一个穷学生？
秦安趴在车窗上看着两人走向药店的背影，心里十分震撼，那可是程晞啊，从小到大被无数男生表白都从来没有开过窍的程晞！
在走到药店门口的时候，程晞就让薛沉等在外头自己进去了。
薛沉就站在门口没动，目光却还追逐着她的身影不放，眸色有几分晦暗不明。
程晞很快就从药店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创可贴和专门治外伤的药水，还有一包棉签。
程晞将塑料袋递给薛沉，她看着薛沉的神色，还担心他会跟拒绝学校女生一样拒绝她。
她现在好歹救了他，他应该……好歹会给她几分面子吧？
薛沉却微微怔住，低眸看她，声音有些艰涩：“给……我的？”
程晞：“你不是受伤了吗？”
薛沉看着她，眸底似有些微光，声音有些低：“没有。”
程晞并不知道他打过的架比吃过饭的还多，以为他一个高中生不会是那两个身高体壮的保安的对手，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哪儿受了伤，他又那么穷肯定不会去看医生，才给他买了药。
但对方的自尊心好像真的很强，这种时候还要逞强。
程晞就道：“你不要我就扔了。”
薛沉才接了过来，那动作很缓慢，就好像手里的不是什么药，而是易碎的物品似的。
程晞以为他接受她送的药很为难，怕影响他对她的印象，万一他以后都躲着她走了，那她还怎么继续还她欠他的这笔债？
她想了下，就道：“这药不贵，就十块钱。”
薛沉看向她。
她对上他的视线，语气极其自然平静地道：“你加下我的微信，把钱转给我就行。”
薛沉漆黑的眼眸看着她，深邃得似幽深的潭水。
他现在在差班肯定是控分了，她记得清楚这是以后的高考状元，被他这么看着，她都要以为他看出她的真实目的是交换联系方式了。
但下一瞬，她就听见了少年简短地说了一个字：“好。”
程晞略松了口气，发现接近他没学校那些女生说的那么难，他这不挺好说话的吗，早知道她这周就不用默默观望了，浪费不少时间。
在加上了他的微信以后，程晞将手机收了起来，一转头就看见了路灯下少年的脸，他正低头看她。
那双深邃的眼里仿佛夹杂着很多无法言说的东西，但也还是一双属于少年的较为纯粹、青涩的眼眸。
和在未来顶着嫌疑犯的恶名闯进她的卧房，还强吻了她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她对于那个吻没太大印象，因为她当时的注意力都被他那双饱含痛苦、挣扎、绝望的眼眸吸引了。
明明是他在干坏事，但他的眼神却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希望，也没有任何恶意和欲望，就像是一个已经自我放弃陷入深渊的人，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想要拉住他的念头。
但她当时，什么都没做。
第二天，他的尸体被警方在海里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