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冤家路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宋妍去上工也能倒霉碰到王宏连。
她最近的任务是放牛——这是队里安排给力气小的社员或者半大孩子们的活儿。
根据牛的情况不同,一天四到八工分不等。宋妍一天七个工分,一般妇女同志挣的工分差不多也是这个数。虽然有要求文化底子的会计一类的岗位,却还轮不到宋妍这样年纪轻资历浅的未婚女孩。
不是宋妍不想做点什么,而是大环境限制,不得不入乡随俗。
宋妍下巴抵在膝盖上,拨弄着手边的小野花。
王宏连远远看到她,径直走了过去。他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在三个姑娘面前暴露得彻彻底底。
他找了个话题关切道:“宋妍同志,春丽同志掉进河里的事情你听说了?真是受罪。你们都是在河边洗衣服吧,以后可千万小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一定恰好碰到这种我路过救人的情况。”
牛好像该换地方吃草了?宋妍牵着牛走动起来,背对着王宏连说:“谢谢王同志救了春丽。做好事不留名,王同志的雷锋精神真让我佩服。王同志的精神和大才应当用在建设乡村上,像现在这种用上工时间关心社员的小事实在不必做。”
偷空故意过来留名的王宏连有点尴尬,宋妍已经牵着牛离开这片坡地。
宋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之前认为只要单方面疏远王宏连,事情就算完。但是小说里最终的冤大头就是“宋妍”,谁知道会不会存在什么剧情的力量。
晚饭时间,宋家人正在闲聊。
“小妹,我的衣服在树杈上挂破了,能不能帮我补一下,你二嫂她针线活不行。”宋良眼巴巴看着宋妍。
话音刚落,宋良被张花在桌底下狠狠拧了一下,疼得他嗷嗷叫:“干嘛呢干嘛呢!”
宋妍笑道:“行啊,二哥要补好一点还是随便补补。”
宋良摆摆手:“随便补上就行,你那手活儿太细了,要认真补我还不敢接呢。”
宋妍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线活。
先前宋良结婚的时候放炮仗,把她亲手做的一件难得的新衣服炸了个洞,宋良很是内疚,一件新衣服得攒好久的布票,就这么破了。
等宋妍用衣服同一块布的布头把洞补完,全家人挨个看原本破了洞的袖子,竟然没人找得到补丁在哪。这手艺把一家老小都震住了。
“小妹,过几天你不是要去见娃娃亲对象吗,穿那件补好的新衣服去呗,那件好看。”宋虎说完还不忘征求娘和媳妇的认同,“娘,爱莲,你们说是不是。”
李桂红道:“就穿那件,精神点,别让人看扁了。”
宋妍嘟嘴道:“我就要穿一件带补丁的大花袄去,这样人家还愿意结咱们这门娃娃亲才是真心呢。”
李桂红把几双筷子拢到一处,在桌面上敲一下并齐,冲宋妍点点头:“你穿吧,九月天穿大花袄,到时候县管会把你当孬子抓起来我们可不去接你。”
宋妍冲李桂红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追上去说:“娘,我洗碗。”
李桂红心里很熨帖。她知道队里有些人既重男轻女,又看不上宋妍前些年因为上学挣不到什么工分。但是家里人都知道,她并不因为长辈和哥哥的宠爱而娇懒。
远在怀省边区某驻地,宋虎口中的娃娃亲对象邹彦手里捏着父母寄来的挂号信。
“邹哥,等等,除了信还有东西呢。”
邹彦将挂号信塞进军装的口袋里,挺立在窗口等办事员给他拿东西。
办事员笑着将一个小包裹送到邹彦面前:“和信不是一波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寄件人。”
邹彦接过小包裹:“知道了,谢谢。”
办事员见邹彦迈着长腿大步地离开,在里头小声聊天。
“首都来的挂号信?”
“可不是,稀罕得很。”
“邹哥应该是首都人吧,人家可不是咱们这样的泥腿子,军官学校毕业的正式大学生呢。”
“那肯定啊,不然起步也不能那么高。学历高,脑子好,人又拼,邹哥升得快我心服口服。”办事员竖起大拇指。
邹彦回到宿舍先打开了信封。
信件是邹彦的母亲所写,字里行间却有些隐隐约约的生疏与礼貌,与寻常人家父母儿子之间的交流大为不同。
“儿子近来可好?拼搏之余也应当好好照顾自己……不必忧心首都,我与你父亲都应付得来。也代我向小田问好。
“此次来信,的确有一要事告诉你。刘家三番两次同你父亲打听你的消息,似乎有结亲的意思。不过我与你父亲早年曾经为你订过一门娃娃亲,万不能违背此约。……你父亲已经去信,约定你与宋妍于某月某日在温省桥明县城国营饭店见一面。”
因为特殊时期,信中用语颇为婉转和间接。
邹彦明白父母的意思。刘家想借婚事和邹家绑在一起,邹致远夫妻俩并不想被拖下水。为绝后患,希望邹彦直接在怀省结婚。
二人联系了十几年前订下娃娃亲的宋家,希望小辈能见一面联系感情,如果能就此促成婚事再好不过。信中还特地要求邹彦“拿出最大的诚意”。
邹彦把信件放到桌上,拆开小包裹,里面是一件破夹袄。邹彦一寸一寸捏过夹袄,摸到异物后停住,徒手撕开了夹袄。
夹袄隔层里缝着一叠全国通用的票据。
信中说如果婚事有幸成了,可以用这些票据准备彩礼。
邹彦将票据和信件一样一样收好。
邹致远和方立华是革命夫妻,小儿子邹彦出生时二人还在为祖国的事业奋斗,根本无暇照顾孩子,只能将邹仪和邹彦姐弟俩送到老家,邹彦几乎是姐姐带大的。
邹致远夫妻俩将孩子接回身边时,姐弟俩都已经长大,多年的分离让双方有着很难消解的距离感。姐弟俩都十分优秀,父母既骄傲又愧疚。
邹仪和邹彦都走了参军的路子。不幸的是邹仪已经牺牲,她四岁的儿子许田现在跟着邹彦住在部队宿舍。邹致远夫妇那里的局势还不明朗,并不适合把小孩送过去,只能由邹彦一个单身军官照顾许田。
在邹彦读信的时候,许田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发呆,不说话,也不动。
邹彦起身,在许田面前蹲下,喊了一声“小田”。
片刻后,许田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小舅舅。”
“过几天我要出远门,到时候你跟花奶奶去她家住两三天好不好?”邹彦摸摸许田有点微微发黄的细软头发。
“小舅舅过三天回来吗?”许田小手紧紧捏着衣角,重重点头用清脆的童音说,“我会乖乖听花奶奶的话等小舅舅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