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芸原本伤得并不算严重,在柳蕴然的照看下,更是早晚伤药外敷巾布热敷一样不落。
到回门那日,她已经能走路了,只是行走时仍有些隐约的滞涩不适感,不能做太剧烈的动作,但影响不大,足够她应付父亲母亲了。
丫头们今日给她梳了个相对端庄正式的双刀髻,饰金钿花钗,垂流苏,眉心点朱,压去她面上原有的些许稚嫩之气,高贵华美,却不至妖艳,少女独有的灵动气韵,将她衬出夺人的光彩。
安王府的花烛燃了三日,此刻满院仍飘荡着隐约的烛火香气,到处都是新婚独有的喜气。
两人入内拜过父母,又引诸长辈亲眷使柳蕴然一一拜过,此曰认亲。
众人宴饮后才零散散去,但也还有些与安王府关系极好的留着继续寒暄一二或玩耍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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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蕴然又与安王去了书房。
屋内水汽如烟腾空飘荡,古朴的紫砂壶里传来清水初沸的微微声响。
柳蕴然拿布包着揭了茶盖,将研好的茶叶倒入,继续烧煮。
他一举一动从容儒雅,气雾蒸腾笼罩之下,朦胧更似天人,骨中自有清雅浩然气。
慕昭延坐在一旁暗自打量他,他一开始其实并不太同意慕芸自己挑的这个夫婿。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慕芸应该嫁给一个富贵清闲的好人家,脾气性子都得好,权势金钱足够,家中少龃龉,也不需有多远大的前途、任什么显贵要职,少惹朝堂纷争是最好,每日只消陪着慕芸听曲赏花、游街跑马,让慕芸就这么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一直到老,便足够了。
这样的人,是安王府和郡主的权势可以绝对压制的,再有陛下照拂,以后纵他不在,也可以安心。
但柳蕴然就很不同,他除了占着好人家好脾气好性子这几个,其他的一概搭不上,他早晚会立于朝堂之首,慕芸手上那点郡主的权力,根本制不住他。
他甚至不敢断定,自己百年之后,若柳蕴然与慕芸不合起了争端,陛下会站在哪边。
所以慕芸前段时日忽然闹着不嫁了他还挺高兴的,他本还等着慕芸再闹大些,他便好亲自去找陛下收回成命,结果小姑娘孩子脾气,闹一闹又没动静了,让他失落了好一会。
当然,柳蕴然实际上也没那么不入眼,最起码他还占着三样,不然他从知道慕芸让陛下赐婚的时候就直接冲到御前去了。
他还是得想个办法,让柳蕴然能照顾好慕芸一辈子才行。
柳蕴然略微垂着眼,知晓慕昭延在看他,却只做不知,专心煮茶,任由他打量。他大约知道安王要说什么,毕竟从前不是没经历过。
他将煮好的茶舀入杯中,呈递到慕昭延面前:“岳父大人请鉴。”
今日是回门日,只议亲,不议尊卑。
慕昭延端起茶看了眼,在面前晃了晃,浅啜了一口。
“嗯,尚可。”
听起来淡淡的,稀疏平常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柳蕴然从前没觉得,此番才忽然觉得这个语气和自己母亲昨天倒是有些像。
“岳父大人似有心事。”他看着慕昭延,不等慕昭延开口就继续道:“我知您所虑为何。”
慕昭延正思量怎么和柳蕴然说他的想法,既然柳蕴然自己先开口了,他略微抬起眼来看向他,半持着茶杯慢慢放下,决定先让他先说。
“听闻郡主幼年时便御得一手好马,常与京中王侯的公子小姐打马南山,高兴时甚至能骑马直入宫禁。诸贵人对其喜爱程度由此已可见一斑,更遑论您与岳母。”
慕昭延略顿了一下,听他提起的这段往事略有些怀念,却只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
“我父亲母亲膝下也只得我一个孩儿,我幼年时随叔伯读书,有许多晦涩难懂之处,为此常读至夜半,母亲便时常守在堂外,独恐我冷着饿着。父母爱子之心,如昭昭日月,无所不至。我既读书明礼,便也该懂如何为孝,郡主与我结发,便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我自当倾一生护她,也唯有如此,才算对得起您与王妃多年养育恩。”
他如此恳切的一番话,让慕昭延方才琢磨出来的让柳蕴然发个誓的想法一下子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君子重信,别人发誓不一定行,但柳蕴然这种人一定行啊,再不行还能再让他立字为凭……
他捏着杯子犹犹豫豫地又喝了口茶,柳蕴然将手中茶具安置一旁,忽起身行礼道:“请岳丈大人放心,我此生必尊她敬她,爱她护她,纵此身不复,亦不能灭。”
慕昭延终究还是没把让他再立个字据的想法说出来,他微眯着眼看着他,眸中的力量有如实质:“记着你今日说的话,你若不能好好待她,你柳家必遭千夫所指,声名败落。”
柳蕴然躬身受命:“必当不负所托。”
慕昭延上前扶他起来,摆了摆手不再提此事,柳蕴然的人品作风他还是信得过的,他既主动提了,便不会违约。
其实慕昭延原本也没想弄得这么严重,他原本甚至没想过要让柳蕴然爱慕芸,他想要的只有照顾好她、让她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别让人欺负了去,就行了。
慕芸同安王妃说了几句话,就被陈诗婉拉着去了后园。
沁柳刚要跟上来,就被她打发去了用膳,慕芸猜她可能有什么事,便随她。
陈诗婉拉着她,左右看了看,有什么想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慕芸看的莫名奇妙,忍不住笑起来:“你做什么?像是要带着我去会情郎似的。”
“哎呀,你不要胡说!”陈诗婉被她打趣得脸上更红了,忍不住拍了她一下,才问:“你端午可以出来吗?”
她忽然想起来,从前陈诗婉好像也问过她一次,但是她好像只想着和柳蕴然在一块儿,没应下来,陈诗婉好像就没再说什么了。
“应当是可以的。”慕芸有些奇怪:“怎么了?”
陈诗婉听她应了,忽然亮着一双眼盯着她:“那、那你能不能在龙舟会上帮我看看秦二公子究竟长什么样?”
慕芸歪着头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和她定亲的那个。
她有些莫名:“你想见他直接去见不就好了,装什么害羞。”
陈诗婉撇了撇嘴:“我倒是想呀,可是哪有专门把人约出来想看的?我阿爹阿娘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我呢。我前头只是让人偷偷去看看,再画下来给我,都被我阿娘训了。”
“你不是都有画像了吗,还要瞧什么?”
“可是,可是我派出去了几个人,拿回来的画像都长得不一样!”陈诗婉拽着她:“哎呀,姐姐,好姐姐,你就帮我去看看吧,你眼光是最好的了!我只信你。”
慕芸被她说得有些高兴,却还是瞥她。
她拉着慕芸的手,不依不饶,弱弱撒娇道:“求求你了~可以吗?”
慕芸心中十分满足,忍不住又笑起来,答应了。
陈诗婉此刻十分高兴,拉着慕芸又东问西了又问了许多她在柳家的事情,然后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又有些扭捏起来,不好意思地问“柳大人对你好不好呀?”
慕芸茫然:“好啊。”
平心而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柳大人待人行事都绝对不能说不好。但是,陈诗婉是改了什么性,扭扭捏捏的,问这么个问题至于这样吗?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事实证明,慕芸的直觉永远准确,从小跟她混大的陈诗婉根本不是什么动不动就害羞的纯白小娇花。
她极不好意思地嘿了一声,在慕芸听来却十分惊悚:“你没事吧?”
陈诗婉清了清喉咙,拉着慕芸坐在池边的歇脚处,顺势缓了缓,让自己稍微正经些,然后才凑近她耳边,磕磕巴巴道:“那、那疼吗?”
“?”慕芸呆愣愣地眯眼望着天——疼?什么疼?脚崴了疼不疼?那还是挺疼的。
“哎呀!”陈诗婉看她一脸茫然,将水上刚揪起来的两根草丢进池子里,凑近她耳边又悄悄说了几句。
“就、就是你和柳大人新婚夜的时候……”
“……”慕芸两眼发黑,神色复杂地看向陈诗婉。
出息大了啊,陈诗婉!
果然从前从一开始就不答应她是对的,她现在觉得还不如继续找柳蕴然呢。
她清咳了一声,强作镇定,问:“谁教你问的?”
陈诗婉的脸腾地又红了,她又凑过来结巴道:“我、我从前偶然听见其他姐姐私下里说的,但我一问她们就不大愿意说了,但是我一想到自己的亲事就会想起来这个事情,我、我就觉得有些害怕……所以,我、我就想着问问你。”
慕芸揉额,也不知道陈诗婉是从哪个墙角听来的话,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这些东西好奇也实在太正常了,可……她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但如果告诉她自己的情况,她这一张嘴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抖落到哪里去了。
“这个事情吧……”她缓了口气,凭着自己多出的三年的阅历,略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道:“人与人的感受总是不一样的,你看啊,就比如,我来月事的时候啥事儿没有,你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所以你问我也没用,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陈诗婉楞了一下,觉得她好像说了,又好像还是没太明白。正欲再问,忽听背后一声插进来:“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安王:给我女儿找个夫君(×)给我女儿找个全天候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