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慕芸果不其然地又挨了一顿训,说是训话,其实也就是说个几句。
安王妃借着明日就要成婚的由头,勒令她成婚之前不准再出府。
慕芸对此只是瘪了瘪嘴,她出去也没用,她又不能真跑。
她要是跑了,父亲母亲可怎么办呢?
她叹了口气,搬了些糕点坐在庭院里,便这样瞧着府中众人忙忙碌碌地布置清点。
府中挂起红绸红幡,换上红纱的灯笼,随着微风微微摆动,将她晃进曾经同样热闹而喜庆的场面里。
那可真是她曾经最欢喜的时日,自赐婚的旨意下来,她揣着一颗既害羞又期待的心等了几月,终于可以在这天嫁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彼时她想起柳蕴然的名字,都觉得是甜的。
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她将所有美好缱绻的词都想了个遍,只觉得这便是她的未来的写照,心里更是甜得像灌了蜜,愈发期待欢喜。
便是揣着这样一颗心,让她面对柳蕴然全无恩爱的恭敬守礼,依旧心甘情愿地替他料理家事,学着做好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纵后来她终于看清现实,也依旧愿意替他处理好内宅事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总觉得是她任性在前,柳蕴然娶了她便再不能娶别人,她既断了柳蕴然一世姻缘,便该做点什么偿还才行。
“郡主,您看这红绸这样挂可行么?”
有人出声将她从回忆中唤回。
她抬眼略看了看,满院披红挂绿,门窗上贴上红色的喜字,当真是十分热闹。
她点了点头:“嗯,便这样吧。”
只是可惜,相成的不是佳偶,白费了这满院繁华。
她与柳蕴然,若真能如她当年所想的那样,两心相悦,该有多好。
次日一早,慕芸就被院里吵嚷的声音唤醒,她顶着尚未清醒的晕乎乎的脑袋,从镜中看人围着她忙活,梳妆拿线将她面上的绒毛绞去,疼得她一激灵弹坐起来,瞬间便清醒了。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这梳妆可真真是个熬人的事儿,而后神情恍惚地在心里又给柳蕴然记了莫名其妙的一笔。
按惯例,她得先去祠堂拜辞先灵,故得先着郡主礼服。
等这一番折腾完,便到了下午,而后又要回屋再重梳妆换婚服。
施妆过半,王妃也来了,她今日穿着卷草花纹礼服,端庄又带着喜气。
她瞧着慕芸坐在妆台前,想起她从前那样小小的一个人,抱在手里都怕折坏,竟在不知不觉间也已长得这样大,平素总觉得她年纪小,嫌她跳脱爱闹,如今转眼间竟也到了出嫁为妇的时候。
梳妆的娘子呈上梳子:“娘娘,可要替郡主梳头?”
梳头礼乃是地方俗礼,于本朝并非定制,但诸家婚仪,添民间各地俗礼是常见之事,要的便是一番热闹喜意,她便也问上一问。
安王妃接了梳子,由头至尾梳下,如此复三。
梳妆娘子便在一旁唱词:
“一梳,举案又齐眉。”
“二梳,比翼共双飞。”
“三梳,永结同心佩。”
仪式总是会让人生出些莫名的神圣感,慕芸本没什么感觉,她成婚也不是头一次了,此刻竟仍会生出些临出嫁时的感慨和不舍。
王妃将梳子递还给人,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慕芸,看她青丝挽起,饰上宝翠钗钿,方觉年华匆匆,不禁眼中微涩。
慕芸察觉到她的神色,伸手拉过她的手,她的母亲,从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到安王府的王妃,从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可即便是如此,她那一双保养得体的手,也有细微的纹。
岁月总是在不经意间留下痕迹。
她太明白父母有多期望儿女康健、幸福圆满。可她又明白自己同柳蕴然,的确也不能如他们所愿的那样鸾凤和鸣,只觉得长这么大却仍要让父母操劳忧心,便愈发觉得难过。
但她依旧如当年一样,满目欢喜地同她的母亲说话:“母亲,我今日好不好看?”
安王妃慈爱地看着她:“好看”
慕芸便亮着一双眼,面上欢喜又带着几分羞赧和憧憬:“柳蕴然会不会喜欢?”
往日言语心境清晰如昨,慕芸不肖刻意去想便能呈现出来。
无论如何,在此刻,她都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在这样难得一次的日子里,如当年一样替她高兴欢喜,而不是因她此刻心中所想而平添愁容。
安王妃果然被她这话逗笑了,忍不住斥她:“都多大的人了,说话竟还不害臊。”
其余人看见了,便笑道:“郡主同柳大人感情甚笃,日后必是鸳鸯比翼、羡煞旁人的一对儿呢!”
慕芸便跟着笑。
一屋子人其乐融融,满室欢喜。
时近日昳,此刻门外更是热闹。
柳蕴然于家中遥祭先祖、辞告父母后,御马当街,携二三亲友为傧相,随迎亲仪仗一路吹吹打打行至安王府门外。
沿街百姓闻声,皆出门探首相望。
安王府门前,得了仪仗将至消息的一众娘子早候在门庭内,远远地瞧见人马将至,嬉闹间命人将门关上。
陈诗婉从门缝间看着引路的仪仗列于两侧,柳蕴然同几位亲友打马行至门前,忙站好同一旁的亲眷招呼:“来了来了。”
门外几人仰头瞧着方才见他们过来便忽然关上的大门,有人同柳蕴然调侃道:“今日你这几位姑嫂,恐不是好松口啊。”
柳蕴然穿着一袭红衣,坐于马上,同众人拱手:“有劳诸兄。”
杜九渊在一旁挥了挥手:“且放心吧,我等再不济也是进士出身,哪能被几位女郎比下去?你且去后头安心想你那诗吧。”
他说罢便引人上前,朗声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①”
未几,便听门后传来女子笑声:“门门相对,户户相当,通问郎官,是何祗当?②”
便又答:“心游方外,意遂恒娥。日为西至,更阑至此。请愿姑嫂,请垂接引!③”
……
柳蕴然听他们你来我往的盘诘斗问许久,围观众人凑热闹起哄喝彩,独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马上,只瞧见日头寸寸西斜,只觉得自己带来的几人对得实在繁复得很,恨不得亲自上阵,快刀斩乱麻。
他刚要上前,就被拦下:“你急什么?时候还早呢,一会儿有你一展风采的时候,此刻便莫要抢我等的场子了。”
柳蕴然抬眼看天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回去,在后头张望。
围观人群中便有人起哄道:“可快些吧!新郎官都等着急了!”
这话引来众人齐笑,满街的热闹喜气,反让柳蕴然有些放松下来。
待到申时末,终听门内女眷道:“请君下马来,缓缓便商量。④”只觉得松了口气,十分利索地下马。
杜九渊拦他不及,气道:“下马诗还未对呢。”
柳蕴然瞥他一眼:“再让你对上半个时辰么?”
杜九渊欲反驳,柳蕴然忙拦下安抚道:“子静兄之诗才,众人已然知晓,之后还有许多要劳烦诸位的地方,便不需再在此处多耗了。”
大门缓缓打开,围观众人亦是十分欢喜,庆贺喜闹之声四起,柳蕴然同诸人拱手谢过,而后由人引入。
慕芸今日的妆发实在有些繁复,外头吹打喜乐传来,有婆子打帘入内来催安王妃:“新郎官已入中门了,娘娘且起身随我去厅内吧。”
慕芸透过窗子窥得一丝天色,道:“这么快?”
那婆子笑道:“柳大人心急,赶得紧呢。”
这话慕芸是不信的,她想起柳蕴然暗地里给她使的绊子,略笑了笑,拿起妆台上的一对耳坠,轻轻拨了一下坠子,道:“母亲,且同他多说会话吧。”
安王妃只当是寻常婚闹把戏,便也由她,应道:“自然,再如何也是我安王府的独女,哪能叫他轻易娶了去?”
柳蕴然随傧相一路唱词引入,至中堂终拜谒安王同王妃时,已耗去许多时候。
他坐听二人教诲问答,初始尚能全心应对,待到后头,他总时不时分神去看厅中早早燃起的花烛,烛液伴着暮色滴滴落下,慕芸那边没丁点儿动静。
他终于有些耐不住,顺着话头周全巧妙地了解了话题,请作催妆诗。
安王同安王妃相视一笑,看破不说破,唤人呈上纸笔。
这诗是早就想好了的,故而下笔并未多做停留,顷刻便就,傧相诵读,后由人送往慕芸处。
但等了半晌,仍未有动静,柳蕴然倒是没多大意外,慕芸同他商议退婚不成,今日这局,若不使坏,才让人觉得稀奇。
他早料到许有这一出,还好多备了一首,复又提笔。
两首诗用词不凡,写尽此间盛况,一首催妆写得像请仙子下凡,其中用词句之美之妙,已将他的文采淋漓体现。
众人纷纷叫好,只道不愧是状元之才。
只是这一晌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人出。
但他来得尚算早,时人亲迎多于黄昏时刻,取其中阳往阴来之义。此时距黄昏仍有些时间,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新娘子戏谑为难,这在婚仪中是个添热闹的活儿,实在是常见得很。
故同柳蕴然调笑道:“看来新娘子不太满意呐,状元公,取新娘子可不止要文才,还须得用心啊!”
柳蕴然闻言略微一愣,他侧首看向天色,思索片刻,同人笑道:“多谢指点。”
复取笔墨,此番因是临场而作,便不如先前那样不假思索、顷刻便成。
众人见他此番神色,亦翘首看他提笔。
本朝兴诗文,故婚仪自门前斗问到却扇去花,皆有诗文,但多数只是为了添几分雅趣,寻常人家婚仪催妆只做一首,图个热闹风雅。两首已是少有,连作三首更是未有耳闻——更何况前两首已是作得极好。
柳蕴然提笔半晌,眸间温润含笑,落笔不如方才肆意,改草为行,多了些稳重。
有人站得离他进,随他收笔轻念出声:“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作者有话要说:①②③④:出自《下女夫词》,因为原文男主人公应该是敦煌刺史,所以有一点小小的删改,有改动的几句原文为:“门门相对,户户相当,通问刺史,是何祗当?”/“心游方外,意遂恒娥。日为西至,更阑至此。人疲马乏,暂欲停留,请愿姑嫂,请垂接引!”
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为唐代诗人徐壁所作《催妆》一诗后两句,原文: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婚礼流程基本参考唐制,但依旧存在部分改动,不完全一样。
怪我是个不会写诗的废物,所以只能搬运古人之作,各位大人们体会一下大概的意思就好了,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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