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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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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珠帘掀起,相碰之时耳边尽是叮当的脆响。

“你说,是桃姐姐叫你来寻她的?”宫婢双手卡腰立在门前,狐疑地上下打量,“桃姐姐怎会叫你到这来?这是你该来的地儿吗?”

颜玉书正要调身离去,骤时听里头传来一道女声,“那个颜玉书过来了么?让他进来。”

言罢,便见一豆绿宫裙的宫婢撩起珠帘火燎火急从里头蹿出来,颜玉书对这宫婢颇有些印象,好似是唤作音满。

她亦不多言,抬眸瞥他一眼,便闷声道:“过来。”

方踏进门,便闻见一股扑鼻而来的檀香味。

入耳尽是嘈杂,抬眼瞧去,屋中可说是乱作一团。几个宫人围在桌案前头,七嘴八舌叽里呱啦,一声盖过一声,却半句都没叫人听明白。

他们都不用做活的么?

“桃姐姐,那太监过来了。”

直至音满一句话落,那起伏的声音才随之消散,坐在桌案前的人终于抬了头,她懵了那么一瞬,缓缓吐出一句话:“哦,那么快啊?”

语毕,才冲着围在桌案前的宫人挥挥手,“都散了!都散了罢!”

长康宫统共两个书房。

大书房是小姐研读的去处,而南边处的小书房常年堆积杂物,征得了小姐同意,她老早抱着笔墨兴冲冲来了。

摊开纸张置好砚台,这时发现……她不会研墨。

以至于出现方才的画面,好在耗时半刻钟得以解决,墨也研好了。寻桃自鼻间呼出一堵热气,而后收回思绪,将视线挪到了格扇门前的人影上头。

“知晓自己的名字怎写的吗?”

在他愣在门口不知所措时,少女清冷的嗓音乍然入耳。

“大概知晓一些。”他应答。

其语调很轻,似是要掩于轩窗之外的蝉鸣声之下那般,幸而她以全神贯注的听,才没叫其从耳边溜去。她掩唇打了个呵欠,才抬手覆上纸面轻拍几下,“行,你写来让我瞧瞧。”

“嗯。”

闻他轻声的应和,继而,她便起身来退至一旁。

那灰衫宫监立在桌案前怔楞了半瞬,而后才缓缓探手执起笔搁上的毛笔来。笔该怎拿?怎下笔?他全然不知晓。

提笔,蘸墨,执笔写字。

于他十八年的光阴里,从是叫他艳羡的物事。

犹记那几年,村子里开始兴建学堂。

村长是个年逾半百的有趣老头子。

据言,年轻之时曾在京城的书院当过几年教书先生,那会儿,可是村里唯一出的秀才。听闻,其墨宝得天子喜爱,其人更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天子有想法留用京中,而他却跪谢天子美意后弃荣华而还乡。

鼓励乡亲读书,甚在村里设立学堂。

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晚些,就让你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学堂去。”

“等弟弟长大些,便让你去。”

他一直都在等,盼着他们点头,候着从他们口中听见那句叫他满盈希冀盼望的话语。

只记得那日,妇人蹙着眉深深的叹气,她搁下手里正在缝补的袄子,神情颇为复杂地望着他,话语沉沉:“家中情况怎样你又不是不晓得,就把机会留给弟弟吧,啊。”

“等家里宽裕了,你再去。”

从来,似乎只有等字。

那时也是这般与他说的。

“等家中宽裕了,我与你爹就会把你接回来。”

等,只有等。

等等等。

要等到何时呢?

掌心汩汩冒出一层薄汗,少顷,连手都僵得微微发抖。直至脸颊憋得发红,他还是无从下手,骤时满脑只有一个想法,便是撂笔而去。

少时,曾学着学堂中学子的模样。

用枝头随手折下的树枝,或是于山间小径拾来的木棍,在小院篱笆下的黄泥地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几个偷学来的文字。后来,他最大的心愿,似乎是能有一支毛笔。

不过是,一支笔罢了……

见其杵在那似要生根了那般,寻桃瞧得头脑发闷,又懒得开口说他。

立在旁侧看,便看得愈发的捉急,更是要被他这慢吞吞的性子生生急死。是以她终没忍住往前步近,双手攀上他双肩去,手臂施力一把将其塞到桌案前的黄梨花木圈椅上,“坐着也是可以写字的。”

“我……”

“不是这样握笔的。”

方开口起了个头,那道轻柔的嗓音飘飘落入耳畔,冷冽而带着少女独有的清甜。言语中尽带的不耐丝毫不加掩饰,再回神,一只洁白的手已然覆上手背来了。

掌心沁着温热灼灼,一霎于皮肤上晕染开来。

叫他猛吃一惊,愕然回头,骤时对上双乌圆的杏眸。亮晶晶的,似是栽入了漫天的碎星。而眼前人眉梢微挑,眼里似有不悦荡漾,“放松些,写字不是叫你耕田,不用那么使劲儿!”

乌阳自窗牖跻身而入,落于少女春葱一般纤细洁白的手指上,便似为其裹上了层暖黄的光晕。手背上,阵阵温热蔓延,他不禁呼吸一滞,连腰线都不自觉地绷直起来。

笔墨缓落,宣纸之上墨迹宛若行云游走。

她的字写得好看,却非那俊逸潇洒字眼里能渗出不羁来的笔锋,是那乍眼一瞧,便觉着,这定然是个温婉性子恬静的姑娘。只见枯黄宣纸上印着的字样,端正规整而秀气,反倒和她这急躁的性子形成了对比。

欲启口说些什么,却听她轻声道:“这是颜字。”

“这是玉。”

“这是书。”

随着每写一个字,少女轻飘飘的话语一并飘入耳畔。黑墨晕染四散,他圆睁着双目,望着那洁白的手带其而去,途经之处落下的娟秀字迹。

指尖泛滥的冷意似乎与手背蔓延的温热相驳,掌心却反倒渗出密密汗珠。

骤时似乎连呼吸都凝滞了。

“你抖甚?”直到,那道清冷的女声落入耳中,将飞至九霄之外的魂拉回躯壳。

他双颊一热,火速地抽回手去,“跟你又不熟。”

寻桃:???

寻桃记得,于年幼之时,她跟着小姐一起读书。

小姐学甚她学甚。

可她总顽皮,课堂之上总爱捣乱,甚还撺掇小姐逃学去城南那头的大地堂放纸鸢。她字写得最是难看,笔都拿不好,连先生见了出自她手的字都要暗叫一声见鬼。

她觉着,字写不好,也没甚大不了。

直到某日,在钻狗洞时遭陈老爷捉了现行。

永元三十五年,春。

春分前夕,她在书房抄下了整整一本诗经。犹记当日恰是日落,天际染上大片橘红,余晖落在书册、宣纸上头。

书房中,老爷正襟危坐。

瞧了她抄写的诗书后,冷白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写字不是叫你耕田,不用那么使劲儿!”

老爷的一句话便惹得趴窗口窥看的小姐咯咯直笑。

在之后,就成了她们俩一块抄写经书。晚日将面容映得发红,从书房西窗洒下,宛如在石砖地上铺下一张艳丽的绸缎。

虽牵累着小姐一并挨了罚,每每忆起时,却是叫她追想惦念的时光。

现在想来,倒有几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味。

是以,在处理完杂役房杂事那日,她问那宫监:“你想学写字?”

可却未得到回应,他仍略过她去,折身回头继续做他那些脏兮兮的活计。然,即便他不开口,寻桃还是能从他眼里瞧出来,大抵是想过的。

至于甚原因,来去也就一个。

是她心生怜悯,同情他,才打算着教他写一写自个儿的名。

怎料他竟然???

当真是!

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

她就知晓,这死太监狗嘴从吐不出象牙。

思及此,寻桃一把撂下了手中的毛笔,随一声脆响落下笔尖墨水四溅,于宣纸上留下点点墨痕。阵阵怒意由心底冉冉而起,她不悦:“你走,从哪来打哪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哦。”他轻声应和,见其眼波流转,那双狭长眼眸眼尾微微上挑,而后扔下个颇为淡漠的眼神,便折身扬长而去了。

晚些时,寻桃又往杂役房去了趟。

树木葱葱郁郁,入耳的尽是喧哗蝉鸣,间中夹杂几声清脆鸟啼。她止住脚下步子于格扇门前驻足,方抬手来要敲门,那扇棕褐色紧闭的木门便吱呀一声,便遭人从里头打开了。

恰巧碰着颜玉书正好开门,略去从他眼中捕捉的惊诧,寻桃亦不多言,火速将手中的东西往他怀中一塞,“拿去。”

“这是何物?”

言罢,他便垂首去,疑惑地端详她塞入怀中的布兜。寻桃这才沉沉叹了口气,冷声道:“炭笔和册子。”

寻桃本不想管他。

调头去却又觉着他可怜,到底还是寻来几支炭笔和两本册子给他带过来了。可照他这脑子,东西交到手里恐怕也是浪费的。

想到此处,未等他回话,她又幽幽开口问道:“还记得自己名字怎写吗?”

闻言,那宫监眉头微微蹙,似乎是认真思索回想了一番,而后缓慢地点了点头。见其颔首应答,寻桃亦不再回话,转而提着裙摆调身离去。

方抬脚,又猛地想起旁的,是以又步子一顿回过头去,“你先练,写好了我给你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回来了(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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