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梁玉接过小太监呈上的布团,缓缓摊开,而后眼眉渐蹙斜过眼来,“这是何物?”
何物?堂堂大内总管?难不成连支钗都认不出来?
一时间,四下皆是窃窃私语。
梁玉脸色不好看,未等那人回话,他又轻哼一声:“怎不说话了?不是说,不在你那处么?解释一下?”
只见,巴掌大皱巴巴的麻布里,躺着支碧绿的翡翠钗。梁玉眼里厌烦渐苒浓烈,而后,将钗子递到菡岁跟前,“姑娘瞧瞧,可是那日丢的那一支?”
待菡岁接过,目光再度投向寻着钗子的宫监:“在哪找到的?”
“从刘素枕头底下找着……”
“怎可能!”垂首立在旁侧的宫监开口作答,可话未说完,就遭一道尖细的嗓音生生打断。刘素手脚温度聚散,额上冷汗涔涔,腿脚一软一下栽倒在地。
这怎可能?
“钗子分明……”他分明亲耳听见的,是褚寻桃拿去了才对的啊!
身为内务府总管,梁玉见过的人多了去,似刘素这种矢口不认的更是数不胜数。思及此,他冷笑道:“人赃并获你还有甚可说?”
“那日……我明听见褚寻桃说……”
“我说甚?好生热闹呀!”乍时那道清冷的女声轻飘飘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着鹅黄纱裙的少女从挤过人潮来,百合髻上,还簪了朵浅黄的绒花。
刘素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指着前头的少女,厉声叫嚷起来:“我明明听见你说,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到!一定是你和颜玉书合伙的!栽赃陷害!”
闻言,寻桃就笑了。
掩唇笑了会儿,才幽幽道:“栽赃你?我需要么?”
“钗子不是在你那寻着的么?难道你还想说,是我偷了放你那的?”
那宫监面色煞白,猛晃脑袋,对此矢口不认:“这是栽赃!栽赃啊!”
骤时只听一声爆喝,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刘素就遭菡岁一杌凳撂倒在地了。闷响过后,菡岁弃了手中杌凳,恶狠狠地骂道:“栽你娘狗屁!”
林自荣抱着拂尘急匆匆的来,拨开重重围观的宫人挤进人群,身后还随着李九。见到额上冒着的血珠满脸是血的刘素,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
横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厥过去了。
林自荣不明所以:“这……这是作何呀?”
菡岁闻言,脸上的厌恶之色淋漓尽显,继而又抬脚往前头的宫监身上重重一踹,冷啐道:“作何?偷窃之人贼喊捉贼,把人当猴子耍不得付出点代价?”
“姑娘消气,这奴才就交由尚方司处置。”梁玉捏着帕子瞧了会儿,实在不喜这股子血腥味,又热得不行,便张口宽慰两句。
方要差奴才将人带走,杂役房管事林自荣就领着人往跟前来了。
“梁公公您吉祥啊!”林自荣笑得温煦。
梁玉一顿,上下打量他,话语间尽是不悦:“你想说甚?”
“刘素这孩子七八岁就来杂役房了,向来安守本分,我想他也是一时糊涂……”
“哎哟,瞧您这话说的,不会说话就甭在这放屁了。”没听完,梁玉就噗嗤一声笑了,“一糊涂就陷害人了?怎不问问那遭他陷害的小太监答不答应?不问问遭窃的菡岁姑娘同不同意?到底如何,尚交由尚方司处置。”
“罢了。”菡岁心底烦躁,启口冷声道,“算了,竟然钗子都拿回来了,我家娘娘生辰将至我也不愿沾染晦气,就随意打几下板子叫他长长记性罢。”
刘素被捉去打板子后,周遭围观的宫人亦随之四散而去,颜玉书正要回头去干活,褚寻桃却忽上前将他拽到一旁。
“我差人给你送的纸条你没收到?”她脸色不大好看,可算神情肃穆,冷腔冷调的。
他如实道:“收到了。”
寻桃细眉微蹙,端详他良久,才道:“那纸条呢?叫你配合你作甚去了?”
然,颜玉书不作答,只垂首缓缓从袖中取出张折叠齐整的信纸递到她跟前来,“在这。”
他收到褚寻桃着人送来的信笺那会儿,正近晌午。
那送信来的宫婢只将信塞到他手中。
慌失失的抬眸瞟他一眼,还未来得及问话,便拢着袖掩面掉头跑了。只留他立在原处,于刺目乌阳底下,他手中捏着枯黄色调的信纸,瓷白的脸正肉眼可见逐渐泛起薄红。
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褚寻桃有病么?
他又不识字!
这上头写了甚他是半句都瞧不明白。只晓得,上头是个个排列端正的墨色方框,甚有些写得龙飞凤舞,瞧得他脑袋一阵发晕。
他看不懂啊!
骤时恰巧碰着同屋的满喜提木桶走过,见颜玉书杵在宫门前,也随着停下步子凑近头来,“看甚呢?”
盯着他手中的信笺瞧了数秒,而后,满喜缓缓展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节的笑容:“啊哈哈哈,我不认字……”
见颜玉书愁眉不展,满喜又素来是个善解人意的。
这会儿连活计都抛诸脑后,忙放下手中恭桶,勾上他的肩畔轻拍着宽慰道:“哪个缺心眼子的给你写的信啊?难不成还指着咱们这种粗人会书认字?你说,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
“是长康宫褚寻桃差人送来的。”
那一瞬,满喜面色肉眼可见的一僵,而后牵动唇角,扯出抹笑来:“哦!寻桃姑娘好文采啊!不仅生得美丽,还有雅趣。”
什好文采?他又瞧不懂。
思及此,他只好把书信叠好纳入袖中。
立夏过后天就越发燥热起来。
闿阳高悬,蝉声簌簌不绝于耳,尤是脑上还戴着顶乌帽,仿佛将所有阳辉都聚集在了一处,热得额上汗水汩汩直流。
好想到树脚下乘乘凉。
正走神,耳边飘来咚的一声闷响,头上的三山帽乍然歪斜下来盖住了他半只眼睛。他扶着乌帽回头,只瞧见青砖地上躺着的一枚石子。
还有残破的宫门口,挥扬得起劲儿的一面小绿旗。
而后,他一路跟随暗示,才到那林子去。
这一路从都不晓得褚寻桃是想做甚。
“你不识字?”骤然间,寻桃神色复杂,心底生出几分疑惑缠缠绕绕,她欲言又止,半天,才问出心底疑惑,“你没上过学堂么?”
他面色平淡,缓缓道:“小时家穷,没让上。”
“……”
那她确实不该写信。私以为,无论如何也该识些字,没想着,这太监连学堂都没上过。默了会儿,她不耐的摆手,“罢了罢了,往后不给你写纸条就是了。”
颜玉书倒不在意了。
年幼时,也艳羡别家孩子能去学堂,上私塾,后来入了宫,能活着就经已是最大的恩赐,旁的又有甚所谓?他敛下眼中思绪,乍想起方才在树脚挖出的鸡骨,这才问道:“是了,你还在那处埋了甚?”
断然不可能只是根鸡骨头罢?难不成,底下还有?
闻声以后,寻桃抚脸回想片刻,除了鸡骨。
“我没埋其他东西啊。”
“???”
而后,只听她幽幽开口:“就是想让你去挖一挖泥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