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出了徐征心中所想,却不是出自徐征之口。
“我是谢家娘子婆母的姐妹的夫婿的兄弟的孙女。”薛浣微微笑道,“碰巧来灵州,代她看看二老,如今四处戒严,路上也不敢走,便多留些日子。”
徐征掐着指头,怎么也理不清这一串亲戚关系,又问她:“留多久?呃,我的意思是,路上不好走,多留些日子,安全!”
“说的是,我先回了,阿翁还在等我。”
她再次施礼,转身翩然离开了。
“我的娘嘞,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徐征啧啧赞叹,“长得这么美,声音也好听,性子还这么好,我要是能……嗳?叔毅?”
叶云决盯着少女的背影,怔怔然立在原处。
“娘勒,万年铁树开花了!”徐征绕到他面前,揶揄道,“你眼里居然有女人了。”
“少胡说八道!”叶云决又望了一眼,才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那小娘子很是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话音未落,徐征便嗤笑起来:“是谁说我这词烂到家的,自己倒是说起来了?不是,你跟我说干啥,跟人家说啊!”
叶云决道了声“无聊”,迈步就走。
发现了这了不得的新鲜事,徐征哪里肯放过,又是一路黏着他。
“你相中人家了?”
“我说平日里叫你看你都没兴趣,眼眶果然够高的。”
“哎不对,你有相好了,不过你那相好肯定没她好……哎哟!”
叶云决突然停住脚步,徐征跟在他后头,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到他身上。
“你有完没完了!刚才的事,半点记性都不长的?”叶云决斥道。
徐征犹自嬉皮笑脸,“说你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样。”
“得了吧,你以为我是瞎的。”徐征挤眉弄眼,“刚才那会子,啧啧,你那眼就没从她身上挪开,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
没听这话,叶云决都未察觉自己方才竟如此失态,不由得一愣。
“呀呀呀呀!被我说中了吧!”徐征凑近叶云决的脸细瞧,“又想啥呢?”
叶云决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在想,若是我如你这般,我爹会打断我哪条腿?”
说罢丢下他就走了。
“哎!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这二人闹闹腾腾地离开了北市。另一头,薛浣跟谢翁忙过了这阵子,才得空歇一歇。
谢翁坐在凳上,捋着胡子。
“那娃儿,眼熟得很,是谁家的来着?老了老了,这记性真是……哦对对,他是邻村的猎户彭家的儿子,他爹是打猎的好手,常去老王头家里送药材,还去市上贩山货皮毛。”
薛浣倒不在意那少年,她提着水壶,给谢翁倒了一碗,“阿翁,被偷的那两个郎君,除了徐承源徐郎君,另一个是谁。”
“那是叶校尉。”谢翁端起碗,咕嘟咕嘟喝起来。
“他姓叶?”薛浣提着水壶的手一抖,“您知道他的名讳……大名吗?”
“大名?”谢翁放下碗,抬着眼想了想,“哎哟,之前听过一回,我给忘了。”
“那字呢?”
“叔毅。”谢翁语气很肯定,“我听徐郎君都这么叫他。”
“是哪二字?”
“这……”谢翁捋着胡子,眉间的皱纹深了几分,“我也不认字……嗳,你问他作甚?”
薛浣又给谢翁添了一碗水,“那孩子跑的时候,把我给撞了,幸好叶校尉扶了我一把,要不我可惨了!于情于理,总该问问人家吧?”
谢翁意味深长地打量她几眼,似有所悟,笑眯眯地说:“你不用急,人呐,还会来的,到时候,我给你问!”
薛浣莞尔一笑,“谢谢阿翁。”
谢翁道:“叶校尉虽冷了点儿,不怎么说话,但人是真不错,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长得也精神……”
薛浣笑着点头。
“我头一回见他,他还是个大头兵,这才几年,就做了校尉,可见是个有本事的。他应该还没成家,待我问问。”
薛浣接着点头。
“你这样好的女儿,哪个儿郎见了不想娶,跟他年纪又登对……”
薛浣僵住了。
“阿翁,不是你想的那样。”薛浣哭笑不得,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想问问他的名字。”
看他不信,薛浣又补充道:“叶校尉那么好,哪里轮得着咱们?”
“这倒也是。”
谢翁叹了口气,这孩子失了家人,孤零零的,偏偏又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一个女儿家,生得太好,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生在平头百姓家,很可能还是一件祸事。
找个有本事能护她一辈子的男人,着实再要紧不过了。
这么想着,谢翁头发又扑簌簌掉了几根。
薛浣对他这番担忧全然不觉,只用筷子蘸着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男子取字,常按兄弟行辈次第来取。伯仲叔季,“叔”字,大抵就是这个“叔”。
那么他在家,也是行三。
剩下一个字……
邑……
易……
益……
毅……
毅?
毅者,强而能决也。
决!
刹那间,明亮的华彩从薛浣的眼睛里绽放出来,仿佛夜空中盛开的烟花。
烟花不过瞬间一现,很快便消逝了。
薛浣四下看了看,又目光沉沉地望着桌上的字,一拂手将它们悉数抹去。
干净无痕,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
日落黄昏,收摊出城,薛浣与谢翁推着车,走在回家的小道上。
“城里好玩不?”
薛浣巧笑嫣然,“好玩得很。”
“我就说该让你出来散散的,你阿婆偏不应,整天闷在屋子里,好人也闷出病了。”谢老丈想起今日的事,问她,“你还能记得什么,五猪钱,六猪钱?”
薛浣顺着说:“是啊,或许,我家里是开柜房的?”
“明天还去不?我看呐,多进几次城,一准都想起来了。”
“要去,我去了您也松散些,再说,城里好玩的很。”
走着走着,薛浣忽觉内急,便道:“阿翁,我去解个手。”
“嗳,快去吧。”
薛浣停下车子,一路小跑着,寻了个隐秘的草窝窝,解决了人生之大事。
她刚系好衣带,就听远处的谢翁大叫一声。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揪住,血液抽离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