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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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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沉仙崖上坠下来没死已经是个奇迹了。

白芨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腹间的剑伤血流如注。勉强用灵气护住伤口,这才支撑自己坐起来调息。

她对头顶的这片天空太熟悉了。

在她自爆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时间回溯到了她被林问夏推下沉仙崖那一刻。

而那日她灵力散去,凭着最原始的挥剑的本能,斩杀魔物,登上玉昆山,被关入冰牢四百年。

想起上辈子,白芨觉得那光团有一点说的不错。玉昆宗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又是谁能规定修士的正邪之分?披着人皮的修士,未必是个好的;而未开灵智的魔物,又怎能判断是个坏的?

她出神地看着手上的魔纹,心中却没有半点犹豫。

这玉昆宗,不回也罢!

靠着上辈子残魂授予她的魔修内功,通过魔渊进入魔界不是大问题。

问题在于枕月剑。

那日桃林中祝景之将枕月剑还给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驱使本命剑枕月了。

碎星剑自恃清高,想必在玉昆宝库中与之日夜相伴的枕月剑也养成了一样的性格。她同时修炼玉昆内功与魔功,枕月剑岂能分别不出两者的区别?

枕月剑宁可化作没用的废铁,也不肯再认回剑主供其驱使。

白芨只好封存枕月剑,将其束之高阁。

而现在白芨知道她上辈子捡回枕月剑的地点,甚至能凭借剑主与本命剑之间感应的能力知晓它的位置。

枕月剑离她不远,就在隔了一条河的树林里。

她甚至能感受到本命剑的悲鸣——那是感知剑主即将抛弃它时的颤抖。

白芨想,有什么好悲鸣的。仙魔本身不同路,这样正直清高的剑,还是更适合祝景之。

于是她折了头上的一段手臂长的树枝,转过身,缓缓向散发着魔气的魔渊走去。

白芨面色自若地走进人修避之不及的魔渊瘴气里。

魔渊是通往魔界的枢纽,可是越往深走白芨越心惊——魔界的地界,远不止长老们口中传言的山崖缝隙一隅、腾流暗河地底!

因身上带着伤,白芨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在脑海里描绘着着魔界真正的版图。

除了入口处有很浓的瘴气之外,余下的路与外界并无区别,该有的花草树木一样不差。

再逐渐往里走去,路上偶尔能看见一些低阶魔物,抱着植物的果实在啃食,见了陌生人也不躲,俨然一副未开灵智的模样。

淡淡的瘴气混合着魔气,催化着植物不断结出果实落在地面上。魔物吃了一颗又一颗,直到撑得肚子圆滚滚的,才钻进草丛消失不见。

这画面倒是与玉昆山上贪食灵果的灵兽极为相似。

因为受着伤暂时无法御剑,大大拖延了白芨的进度。

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自沉仙崖为界,她至少走出了两个玉昆山的地界,也就相当于人皇统治的晋国。以腾流河为界,走出一个晋国的距离才依稀看见魔界的村镇,估计等她走到魔界的中心城,从腾流河望过去,对面就是妖修的十万大山。

她草草地在心中定下了一个评估。

地广人稀。

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村镇,魔纹缠身的少女,不时以树枝拄地,稍作歇息,万分娇弱。

——至少在旁的魔修是这么认为的。

走了这么多天,也快到了魔修的内城,因此路上见得几个魔修并不奇怪。

只不过人修模样、魔气缠身的白芨,格外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白芨在离内城还有一个城镇的地方被拦了下来。

那是一片农田,她甚至看到了一个中年的魔修真在田间薅着杂草。

白芨:?

魔修也要种地?

她收回望向那边的视线,抬头打量着拦在她面前的魔修。

那魔修生的很是魁梧……不知怎的,她想起晋国酒楼里的厨子,膀大腰圆,做的莲藕排骨汤也很是鲜美。

早已辟谷多年的白芨荒诞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肚子抗议地叫了一声。

魔修的武器五花八门,只要是趁手的,能用的,皆为他们所用。眼前的魔修就拎着一把割草用的镰刀,面色不善地阻止了白芨的去路。

魔修毫不客气道:“这位姑娘,可否与在下比试一二。”

那魔修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觉得体型差距有什么欺负人的,哪怕他面前的是一个娇小的女修。在魔界没有怜香惜玉的说法,上一个他怜香惜玉的对象,把他打进医馆住了半个月。

他早就听到消息,说魔渊处钻进来个入了魔的人修。产生心魔导致魔化入魔的人修并不罕见,甚至魔界有很多魔修都是人修入魔转化来的。

但是他们就是看不起人修。

那魔修看见白芨拿着树枝挽了个剑花,嘴角抽搐了一瞬,随后沉声道:“你的本命剑呢?”

拿着一桠树枝当武器,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他了。

白芨摇了摇头:“这就是我的剑。”

魔修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在下阙博,请赐教。”

“白芨。”

阙博点点头,以镰刀为斧,横劈竖砍,出招迅、捷、猛,毫无套路与章法,讲究一个随心所欲,将力发挥到了极致。

白芨负伤在身,并未通过蛮力与阙博周旋,而是利用树枝的柔韧与巧劲,躲过阙博的挥砍后,以退为进,树枝缠上了镰刀的刀柄,试图影响镰刀挥击的方向。

到底是身上有伤,阻碍不了如此来势汹汹的进攻。白芨调动身体里的魔气,将其缠绕在树枝上,加固树枝的韧度,防止在与镰刀的交战中扛不住力度断掉。

前世残魂授予她魔门内功,是修炼魔气最基础的篇章。关于术法、武器招数,白芨一无所知,只能不断精湛自己的基础内功。

修炼了四百年的内功,基础的牢固度可想而知。

在此基础上,白芨按照自己的想法熟练操控身体里的魔气。魔气外散,覆住树枝,挡住了阙博的又一击。

“恩?有点意思。”

他轻哼一声,又接连挥砍了数次,“不过是刚转成的魔修,基础内功运用的挺不错嘛。”

随机左手燃起魔火,拂过镰刀的刀身。漆黑的镰刀经过魔火的加持后,通体黑红,再待挥击时,其力度远大了两倍不止。

白芨被打的连连败退,却是一点进攻的机会都没有。腰腹间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产生撕裂般的疼痛感。

金丹中期的修为,委实还是低了点。

她抹了抹因透支魔气嘴角流出的血,干脆利落地认了输:“你赢了。”

阙博正打的痛快,骤然听到面前的少女认了输,愣了有那么一瞬。他是个憋不住气的,镰刀一甩就钉在了旁边的树里,巨大的力量冲击着树冠,落叶纷纷扬扬扑了他和白芨一头。

这人修就是矫情!

白芨倒是无所谓对方如何看她,立刻原地打坐调息体内纷乱的魔气。答应阙博的比试对她来说并非全无好处,尽管容易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但也能够促进身体的魔气与灵气融合。

现在的白芨空有上辈子的理论基础,并无漫长的时间探索修炼,将魔气完全地融合。

因此白芨答应了与阙博的对战,她想在实战中磨合身体与魔气的契合度。

“你小子又发什么神经!”

声音的来源是田间的那名中年魔修,他一脸心疼地看着被镰刀钉入的树,恨铁不成钢地骂着树下的阙博:“这树我从种下到现在已经一百一十年了!你这一镰刀过去把它砍坏了怎么办!”

他撸起袖子把那镰刀拔下来扔回阙博的手里。

“没看这姑娘身上还有着伤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莽!”

她身上还有伤?

粗心的阙博这才留意到白芨腰腹间的伤口。

白芨身上负伤,正闭目调息。玉昆宗的道袍也染了深浅不同的鲜血,一路上定是斩了不少意图攻击她的魔物。背后只背了剑鞘,不见本命剑的踪迹,想来是迫不得已才以树枝为剑,抗下他的数次攻击。

至于身上的剑伤,一看就出自玉昆宗之手。

“他奶奶的。”阙博骂骂咧咧,“这群玉昆宗的伪君子,有事的时候一口一个好道友,入了魔就踹一边。小人。”

他对玉昆宗可没什么好印象。

“白芨妹子,别嫌我说话粗俗。”中年男修看了一眼阙博,他反应过来了,到底是个女修,哪听过这等粗鄙的话。他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抱着镰刀红了脸,蹲一边割杂草去了。

中年男修也就地坐了下来,与白芨搭话:“你的功法是谁教的?在此之前明明没见过你,但你却修习了魔界的内功。”

白芨答得含糊:“一个前辈,看我魔纹缠身,机缘巧合之下教了我。”

男修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反正是最基础的内功,谁教的对他影响不大。他开门见山:“我同你有缘,今日我闲来无事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我与西南方位的一名女修有师徒缘。怎么样,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他讲的太直接,白芨怔愣了一瞬。

魔界的魔修都是这么喜欢开门见山的吗?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是被玉昆的修士暗害,在体内种了魔气。如今我并不想回玉昆宗,他们只认人,不认魔。我原先已有师门……”

白芨报了身份,想同他交换信息。

喻陵只觉得卦象给他算来的未来徒弟并不愚笨。

“我名喻陵,是此方地界的魔尊。”他停顿了一下,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面前的未来徒弟瞪圆的眼珠,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魔尊。

一个戴着草帽干农活的魔尊。

一个心疼自己种的树被镰刀划伤的魔尊。

“至于你已有的师门,我相信你可以自己解决。如今我们互相知晓了身份,是否选择拜我为师的权利在你。”

面前的喻陵和善地笑着。谁能想象得到,这个容貌与外形都在一众魔修中丝毫不起眼的男子,会是魔界的魔尊呢?

答应拜他为师确实是一种好的去处。白芨当机立断答应下来,切断魂灯与自己的联系,朝着喻陵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小徒弟又聪慧又机敏,喻陵自是非常喜爱。在交给她几枚伤药后,喻陵有些为难道:“现在暂时还不打算回中心城。”

白芨看了看他一身种地的打扮表示理解:“没关系,我正好想看一下当地的民俗和风土人情。”

两人一拍即合,接着一路步行前往周边的村镇。

喻陵一路上向她科普了不少魔界的历史,包括奇闻轶事。白芨听着他的描述,包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对魔界的印象也有改观。

“对了。”喻陵想起什么似得,转头看向在池边掬水的白芨。

平时通过施展法决就可以清洁自身,白芨掬这一捧水显然不是用于清洁。

她捧着水走到河对岸的树下,松开手,让那水浸润地上的泥土。

她脚下的那片土地种的是魔界特有的荆棘花,花茎叶都带刺,然而开出的花苞却异常美丽。颜色不单一,有红有紫,甚至有变种黑荆棘。花开之时,异香扑鼻。

“师门里加上你一共就三个人。你大师兄和你二师兄。等你回到中心城就能见到了。”

白芨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花朵。

魔界的植物不同于外面的灵植与凡间的花草。它的生长周期很快,尤其是得到催化时——浇水、施肥、输送魔气都可以促进植物的生长。

她浇过水的荆棘花在她眼前开了几簇。

白芨小心地避过荆棘花的刺,折过两朵,收紧储物戒指中。

这两朵花一朵是罕见的黑荆棘,一朵是千里挑一的血荆,品相都非常好。在盛开之时被折进储物戒指里,保留了最好看的模样。

那就作为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见面礼吧。

此刻的玉昆宗议事堂却十分肃穆。

按照林问夏的说法,白芨在任务途中骤生心魔,出剑打伤她后,不小心跌入沉仙崖,畏罪潜逃。

林问夏的肩骨见了伤,怕是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况且她身上被剑气所伤的伤口,确实是枕月剑划出来的。

祝景之沉着脸,并不愿意相信林问夏说的话。

林问夏在徐白的灵池疗了几天的伤,甫一现身,就被祝景之堵门了。

“我师妹人呢?”

林问夏只得把编好的说辞再次复述一遍:“白芨师妹她在任务途中,突然拔剑朝我刺来。我对师妹毫无防备,肩骨处这才中了一剑。等我反应过来后,招架住师妹的进攻。我看见师妹脸上爬满了魔纹,大概是入了魔。因为受了伤,挥剑速度不及师妹,才被师妹伤成这样。”

她眼角泛着泪花:“我在躲避师妹剑法的时候,看见师妹似乎在与心魔挣扎,然后她就掉到沉仙崖下去了。”

祝景之的眉毛越皱越紧。

在没有亲眼见到白芨入魔魔化之前,他谁也不信。

徐白看着林问夏身上的伤,一拍案堂,震得千年的灵木碎裂了数个口子。

他的弟子入了魔,这简直是他徐白的耻辱。

也是玉昆宗的耻辱。

“玉昆宗向来有肃清宗门的传统。倘若白芨真的入了魔,我自会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留她个全尸。”

“师父。白芨还没有联系上。不能只相信一面之词吧。”祝景之打断他。

“能把同门伤成这样,不是入了魔还能是什么?”

徐白面色阴翳。

议事堂便静默下来。

而这种静默一直持续到祠堂那边的弟子传来消息——

白芨的魂灯灭了。

弟子的魂灯熄灭一共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弟子切断与宗门的联系,相当于自断宗门情分,叛逃宗门;而另一种,是弟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祝景之再也冷静不下来,不顾戒律堂的律令,御剑直往沉仙崖飞去。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是第二种情况。

这么多天过去了,白芨掉下了沉仙崖,却无一人去寻找她。倘若她真的遭到了不测……沉仙崖下那么多魔物,师妹该多疼啊。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任由师妹一个人在充满魔物的崖底。就算产生了心魔,还有转机,可是师妹若是死了。

若是死了。

祝景之睫毛轻颤,不愿去想这个念头。

他在沉仙崖底不眠不休地斩杀魔物,搜寻白芨的踪迹。每每斩杀一个魔物,他都产生一种恐惧感。万一下一个魔物的口中,就是白芨七零八落的尸体呢?

灵力不要钱地向外探寻白芨的踪迹,到最后挥剑仿佛也只是本能。好在他终于寻到了白芨的气息。

等到他颤抖着走到那气息的附近时——

却只找到了白芨沾了血的本命剑。

作者有话要说:本命剑:你也没人要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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