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芨被关在寒冰潭里的第四百年。
起初,残魂为了计算她修炼的时间一周画下正字的一笔,后来变成一个月画下一笔,再后来变为一年画一笔……
等到徐白再来加固封印的时候,残魂数了数地上画满的八十个正字,几乎占了他所有能活动的范围。
已经四百年的时间过去了,被关在寒冰潭里的白芨终于被人想起来了。也许并不是想来看白芨的状况如何,只是来投放妖魔,加固封印的。
残魂撕裂了自己的一小部分,化成了束带模样,静静地飘落在地上。
徐白先是加固了天织的封印,又仔细检查了冰窟旁大大小小的妖魔是否还在原处,这才腾空而下,落在白芨面前。
他一愣。
面前的少女依旧保持着筑基时的年龄,一身白衣,坐在石堆上打坐。寒冰潭内的寒风吹来也不见她皱眉。而白芨的脸上魔纹尽褪,不见丝毫魔气。
“你,跟我出来。”
徐白解了白芨的活动禁制,并未解除施展法术的禁制。白芨睁开眼睛,乖巧地行了个礼:“师父好。”
然后不卑不亢地向徐白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看见残魂分裂出来的细小束带,心里讶然这残魂竟如此大胆。随后经过了封印残魂的阵法,走到了徐白的面前。
此时的徐白皱着眉思索:这等被心魔操控的弟子在寒冰潭数百年竟能真的抑制住魔化,若是寒冰潭有如此功效,那修真界说不定有救了。
全然没注意到在白芨经过阵法的一瞬间,那细小的束带顺着白芨踏过来的脚缠上了鞋底,被宽大的衣袍遮住了。
白芨在经过阵法时也捏了一把汗,见残魂覆着她成功躲出阵法时才微不可查地出了一口气。
待到白芨走到他面前,徐白瞬间释放出身上的威压。而白芨面对这突发的刁难,灵气盘旋成一股,对抗保护着她。
半晌,徐白见白芨身上并没有魔纹暴起,满意地一笑,收回威压道:“不错,居然已经元婴后期了。看来这段时间你并未疏于修炼。”
“出来吧,带你见掌门和长老们。”
白芨垂下头:“是。”
她抬起脚跟了上去。
距离上次进入议事堂也过了百年之久。
白芨被从寒冰潭放出来那日,掌门亲自探查了她的灵府与经脉,确认了体内并无魔气,这才解除了她身上的法术禁制。
那日她拦住林问夏,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道了歉:“是我不对。当时一时被心魔怔住了心智,伤了大师姐,请大师姐原谅。”
她诚诚恳恳地道歉。
而面前的林问夏即使再不甘心,也无法说出什么来,咬着牙原谅了她。
长老们表面上神色肃然地坐在一旁,实则在不断传音:“那寒冰潭竟然真的能抑制魔气生长,乃至清除魔气!”
“这样一来,那些入魔的修士岂不是可以恢复神智了?”
“难说啊……”
掌门听着长老们的议论,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都回各自的洞府修炼吧。我不希望下次再看见谁生了心魔。”
“是。”
白芨从议事堂出来时,只感觉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刺骨的寒气,一抬头尽是日月星辰。
议事堂的位置在玉昆宗的前山,白芨返回弟子居需要绕过教学堂,经过灵泉和后山的一片桃林。
桃林的面积很大,开辟出来的场所可供玉昆的弟子在其中练剑。在经过桃林时,她掐了个火诀,看见手上没有出现魔纹这才安下心来。
只是刚要返回弟子居时,被人拦住了。
来人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手中也拎了一把长剑。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投现出的影子斑斑绰绰,像是拎着一把出鞘的剑,提剑来杀她似的。
她听见那人唤她:“师妹。”
她恨祝景之吗?
他有他的大道,他的正义。是宗门,是天下人,是一切光鲜亮丽的东西,最后才是她。
他不喜欢污浊。
白芨停下脚步,一如之前一样望向他:“师兄。”
祝景之看向白芨。
四百年未见,她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师妹,就连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也一模一样。内心忽然被什么触动了一般,他抿了抿唇,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你的剑。”
被关在寒冰潭的白芨自然是不会被允许携带佩剑。因此她的剑就到了祝景之手里。
祝景之厌恶剑上的血气,接过来时就把它放在了一边。
而这四百年间他不断修炼,出任务接任务,除了一个又一个魔物。也是在这样一个皎洁如水的月色里,他突然很想看白芨练剑。
白芨的剑,名唤枕月。枕月与他的本命剑碎星本是对剑,一同束在玉昆宝库里。
白芨结丹那日,颇为苦恼地来找他:“宝库里有那么多剑,师兄,我该如何选自己的本命佩剑呢?”
祝景之摩挲着手中的碎星,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私心。
“不如你试试拿取‘枕月’吧。”他望向白芨,“枕月剑比较温和,但也是一把好剑,与师妹甚是般配。”
白芨眼神飘到他手中的碎星剑上,脸却腾地红了起来。
白芨接过了祝景之递过来的剑:“多谢师兄。”
她看着手中的枕月。她的剑在崖下与魔物厮杀沾染的血如今已经光洁如新。
祝景之给她擦了剑,而且还把剑养的很好。
是因为愧疚吗?
她把手中的枕月收了鞘,朝着祝景之行了个礼,打算离开桃林。
祝景之却唤住了白芨:“师妹。”
白芨站住脚步等他。
他张口似乎想寻找一些话题,譬如这四百年你过的怎么样,寒冰潭冷不冷,身上的魔气真的褪去了吗,亦或是……你是不是怨恨我。
可是当他看见白芨回过头,站在树下含着笑看向他时,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祝景之摇了摇头:“无事,好好休息。”
他看着白芨朝着弟子居的方向走去,离他越来越远,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师妹不会再同他练剑了。
时光如梭,修真者更甚。短短数十年如同弹指一挥间。
那日白芨返回弟子居想查看残魂,却发现鞋底的残魂不翼而飞;在洞府闭关数次后,白芨的修为也突破到了出窍后期。
如今白芨已经成为长老们最青睐的弟子之一,修炼之余,还兼职演武场教官、戒律堂管事。
只是同门弟子无一敢与她走近。
祝景之平时很忙,一直在闭关和下山除魔之间来回切换。师弟因为她伤了大师姐林问夏一事耿耿于怀,不再与她相见。
这样更好。
白芨望向伏在手心的小小光团:“你说明日魔修就回来攻打玉昆山?”
“千真万确。”
那光团张口却吐出人言,声调奇怪:“玉昆宗里封印了魔界丢失的至宝。从几年前就开始传出的消息,现在世家乃至人皇都知道这个消息。玉昆宗自是矢口否认,魔界的人交涉了很久无果……”
“魔祖思考了这么久,终于决定要攻打玉昆山了。”
那光团有些激动:“玉昆宗里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霸占修真界的灵气这么久了,如今又偷了魔界至宝,其野心昭然若揭。”
白芨懒洋洋地啊了一声,有些好奇:“可我在玉昆宗并没接收到魔界要打过来的消息。”事实上大家该修炼的修炼,该闭关的闭关,简直一派祥和。
“就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啊!更何况玉昆山有道清老祖留下来的护山大阵,魔祖又不傻,明摆着告诉你明天要打过来,你把护山大阵的剑气打开,我到时候把魔修都送来寻死?”
白芨懒得听那光团的絮叨,手掌一合,光团便没了声音暗淡下来。
光团是她前几年接了任务下山斩杀妖魔时捡到的。它掌握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信息,尽管有些信息是它刻意去放出来的,甚至有利用她的心思,不难看出,这小东西是要挑拨仙门和魔界的关系。
但那又如何。
玉昆宗不分是非黑白,把她关在寒冰潭四百年。
尽管她活着出来了——四百年的寒气入体,早已损伤了她的根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修为根本无法再向前进一步了。
她抛着手中的光球。
伪装成正常人也数百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能报复的机会。
既然这样,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尤其是林问夏。
魔门大开那天,遮天蔽日的魔笼罩在玉昆山的天际。
掌门与徐白等一众长老率先迎战。
魔祖冷着脸望向玉昆掌门:“交出来吧。你不是我的对手。若是道清那小贼还在,或许可以一战。”
掌门摇了摇头:“我玉昆并未夺取你魔界至宝。”
徐白道:“休得污蔑道清老祖!魔就是魔,张口便颠倒是非黑白。魔界至宝分明就是无中生有,只为此行开战找了一个借口罢了。”
有弟子愤然出剑击落魔物,魔修见状一挥衣袍,那弟子身上多了三道流着血的爪痕。眼看着下方的人修与魔修交战在一起,魔祖长叹口气。
“将属于魔族的东西归还,本座自会带兵撤退回魔渊,不再进犯。”
白芨与各弟子守着护山大阵,观望着玉昆山外的情形。
在靠近山脉的地方,玉昆弟子同魔修交战在一起,而魔祖与掌门等人却转移到了分隔修真者与人类地界的腾流河处。
从玉昆山望去,越过腾流河出是人皇统治的地界,在与人界边镇与妖修所在的十万大山之间,横亘了一片古森林,内有无数上古秘境。
魔祖与玉昆掌门从腾流河交战到古森林,天边被撕裂成两个颜色,一面至暗,一面至亮。极强的法力牵引了天道金雷,翻滚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
护山大阵外魔修占了上风,祠堂供奉的魂灯灭了一盏又一盏。祝景之带着一队弟子支援外面的长老。
白芨看向旁边为护山大阵输送法力的林问夏,扬起右手,冰冷的魔火卷起火舌,舔舐着法阵的边缘。
林问夏大惊失色:“你居然是魔!”
“是啊。”
白芨看那跳动的魔火,近乎疯狂地燃烧着护山大阵的一角,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还在玉昆宗的弟子见状立即拔剑将白芨围了起来。
还有一部分弟子试图扑灭魔火修补护山大阵,但是寻常的方法根本无法阻止魔火的燃烧。阵法的一角已经被燃掉,与此同时,始终将玉昆山包裹在内的护山大阵破开了一个角落。阵外的魔气混合着血腥味,不断向玉昆宗逼近。
面对着数十把出鞘的利剑,白芨并没有动作。
她看着因为恐惧颤抖的林问夏,毫不在意地笑了声,身上的魔纹在一个呼吸间显现。魔纹一点一点生长,从浅入深,在白芨手臂上浮现,最终爬到了脸上。
“就因为你说我是所谓的女主,你将魔气植入我的体内,伪造成我因骤生心魔出剑伤你的情况。你把我推入崖下,我灵力散去,一点一点爬着去寻我的剑,斩了三百五十四个魔物,才得以回到玉昆宗。结果呢?因为你的污蔑,因为你的陷害,所有人都不信我,不信一个清醒的‘魔’。”
面前的白芨俨然情绪不对劲。林问夏疯狂呼叫系统,想寻求帮助,但是系统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给林问夏半点回应。
早在白芨从寒冰潭中出来时,剧情就已经偏离。
因此林问夏在这之后都是避着白芨走的。
她有资源,有人脉,在修真界混的不比白芨差。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幕后给白芨找麻烦,系统偶尔不痛不痒给她布置点任务,她换取了大量的天材地宝和资源,比起刚穿书时想置白芨于死地的念头熄灭了不少。
谁能料到白芨自入魔之后力量更强大,隐藏了魔气在装正常的人修!
“那就一起毁灭吧。”
白芨轻飘飘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调动身上所有魔气与灵气。两股力量在她灵府急速交缠碰撞。在林问夏恐惧的神色里,她拉着在场的所有人自爆了。
出窍后期的修士自爆,威力不可小觑。
白芨拖着林问夏自爆而死。
祠堂的魂灯灭了一片,护山大阵也因为魔火的消失终止了被蚕食的命运。只是破开的阵法处依旧有魔修源源不断地涌入,和宗门内的弟子交战。
上一秒,白芨还在拖着林问夏自爆同归于尽;与此同时,天边的天道金雷滚滚落下,天雷所到之处,所有人、妖、魔、花、草、树全部化为齑粉。
而下一秒,沉仙崖底的白芨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