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头一酸,忍不住再心里喃喃道:“她竟然叫孤官家,她还是怨孤的。”
可此时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皇帝看着她,想起她还未出嫁前,笑着叫自己爹爹的模样,叹息道:“你身子不好,不在家好好修养,怎么到这来了。”
云华公主扫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大臣,自嘲地一笑道:“昔日,我因顾及名声,已连累至亲几载。此后每每思及此事,总侧夜难安。如今恰逢各位大人提起旧事,云华就算再没有心,也不能坐视不理。”
她莲步轻移,缓缓面向方才说话的那位大臣。一双凤眼如瑟瑟凉秋,冷冷地盯着他道。
“儿自幼便读圣人之言,习女子三从四德,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望能成为大人口中贤淑良德之人,日后择良人而侍,举案齐眉恩爱不移。”
说这话时,云华公主仿佛忆起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原本清冷的眼不由自主地升起暖色。可随即又暗了下去。
“可惜,众位大人只忙着督促我们女子要贤淑守德,却忘了教自家子侄兄弟,要守礼忠君。”
她柔弱的身躯里,仿佛一下子注入了无穷的力气。清冷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从那些叫嚣着要罚玉华公主的大臣们脸上一一看去。
“他韦昌掖不满赐婚,整日同那些狐朋狗友流连烟花之地。大人们说,女子不应妒;后来他同我不和,一言不合就离家时,大人们又说,夫妻偶有争;后来为了那女人,他害我没了孩子,险些丧命时,各位大人依旧认为我该忍该让,终能让他回头。”
云华公主一把拉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上面深深浅浅的疤痕,眼神如刀,声音凄然地质问道:“这就是我忍的下场!请问各位大人,若是你家的女儿,你家的姊妹如此,你们也要让她们忍吗!”
“各位大人莫非也同那韦昌掖一样,忘了我们不仅是女子,也是天家的女儿吗!当年玉华别说将他吊在城楼上,便是一刀杀了,那也是合情合法。”
“欺辱我等,罪同欺君!”
她这掷地有声的一句,惊得众人纷纷跪地,长呼不敢。官家则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这个长女,只觉心痛不已。
赵柔安同样心疼,她拉着云华公主的手不高兴地道:“你干嘛要来,那群老顽固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最多在背后说我两句,我又不在乎。”
“可我在乎呀。”云华公主温柔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目光坚定地道,“我们安安那么好,岂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你们已经护我够久了。我若是再不自己立起来,又怎么对得住你们。”
赵柔安缩在被子里,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见她面上确实无勉强之意,这才嘟着嘴娇声道:“随你,谁让你比我早生那么几年,可以处处管着我。”
云华公主赵明安比她大了近十岁,又从小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格外照顾,故而赵柔安面对她时,比面对官家还听话不少。
“你想不想出宫去我府上住几天?”赵明安犹豫片刻,终是问了出来。她比皇帝更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知道她身边能人不少,一般人轻易是伤不了她的。
这次所谓的被人掳去,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偷偷溜出去被人算计了。这一次是有惊无险,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出去,那些人到底会忌惮着些。
赵柔安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道:“爹爹老觉得外面不安全,恨不得我一辈子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才好。哪里肯同意。”
赵明安听她提起皇帝,眼神一黯,随即道:“他会同意的。今日,他见了我身上的伤,心中对我尚有愧疚,此时去提,他定会同意。”
果然,一听是云华公主的请求,官家只长长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妹妹’便同意了。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怕了,怕见这个从小视他为天的大女儿。他有时候忍不住问自己,当初若是在她来求见时多问两句,若是在她求和离时不那么在乎皇家颜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多说无益,他终究是天子,天子怎么有错。有错的,只能是那欺上瞒下的韦昌掖,是他害得他们父女疏离,害得明安至今不嫁……
皇帝揉了揉眉心,对身边的宦官道:“去请太傅来,就说孤最近新得了一副画,想请他品鉴品鉴。”
宦官依言退下,心道:“蔡太傅果然盛宠,官家一遇到不开心的事,想到的第一个臣子准是他。”
与皇帝不同,赵柔安却是欢喜至极。她望着远去的宫门,忍不住弯了弯眉眼,道:“我从前不觉得,今日看这宫门,竟也觉得宏伟不少。”
赵明安闻言,心里一酸,更恨自己从前软弱,害得她被困在宫里近八年。
“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此一难。”
“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其他事的。”赵柔安拉着她的手,俏皮地眨眨眼道,“况且我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这八年里,宫里能玩的我都玩了一遍,不信你问二姐她们。”
赵明安想几个妹妹提起赵柔安时那头痛的表情,顿时忍俊不禁。同时,心里又隐隐升起一丝羡慕,羡慕她无论在什么境遇里,都活得比别人自在。
云华公主和离后,便独居在东街的一处宅院中。宅子修得雅致精美,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
当年因为赵柔安做事太过出格,吸引了文臣们近乎全部的火力,以至于大公主独居一事,在他们眼里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了。
这还是赵柔安第一次来,她要不是身子还没好全,恐怕要将所有地方逛上一遍才肯罢休。
赵明安又心疼又好笑地将人赶去休息,自己则吩咐管家将跟来的一群人安排好。
高床软枕,珠玉钗环,绫罗绸缎……好东西如流水一样送进来,京城里一物难求的好东西,就这样作为摆件放在屋里供人赏玩。
府里的下人不禁心中振动,只觉这位娇客实在是贵气逼人。赵明安倒是习以为常,交代几句便歇着去了。
离了宫,赵柔安的日子一时间倒没有什么变化。每日除了喝药,便是躺在摇椅上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同赵明安说话。
她还记得那日腊八的时候,楚留香提过,到了除夕和上元节,这京城里的热闹,几天几夜也看不完。也不知那时自己还在不在宫外,要是还在,说什么也要去街上逛一逛。
正出神,忽见赵明安的侍女来报,说有人递了名帖,想上门拜访。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这座府邸第一次收到拜帖。
赵明安好奇地接过,瞧了一眼后,忍不住笑道:“某些人的消息可真快,这不,一进京就寻到这来了。”
说着,她便笑容满面地将帖子递给赵柔安,似笑非笑道:“喏,你是见,还是不见呢?”
赵柔安接过帖子,神色不变地道:“送上门的礼物,当然要见啦!”
翌日清晨,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哒哒的惊醒梦中人。
门房早早得了吩咐,见了来人便立即去通报,并引人去了前厅。赵明安端坐在正中,目光即好奇又带着审视,一点点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
锦帽貂裘,鲜衣怒马,实在是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翩翩公子。赵明安不由得神情一松,笑道:“久闻方小侯爷大名,如今一见,真是令我这小小宅院蓬荜生辉。”
方应看忙道‘不敢’,并命人呈上几个箱子,对赵明安笑道:“这是我此次去往西南的路上遇见的一些小玩意,虽不名贵,却也有些巧思,特送来给公主们解解乏,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赵明安打开箱子一看,见里面除了各家字帖画轴,还有许多颜色鲜艳,造型各异的玩物,一看便知是为谁准备的。
她掩嘴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多谢方小侯爷美意。只不知小侯爷可还有事,若无事,我便不留你久待了,你知道,我这儿实不宜接待男客。”
方应看闻言,虽神色有些黯然,笑容却不改地道:“是方某唐突了,还请公主见谅。公主若是喜欢这些小东西,只管命人到侯府来说一声,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我都尽量寻来。”
“天上飞的流星,水里游的鲤鱼精,你都能弄来不成?”
一个娇蛮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方应看的眼立刻就亮了,他忍不住笑着道:“若是有人想要,我便是试试也无妨。”
赵柔安瞥了他一眼,用唇语无声说了句:“油嘴滑舌的奸诈小人!”
她的动作很小,赵明安根本不曾看到。只当这两个小儿女是在说笑,忍不住插嘴道:“好了好了,我知你二人是旧识,有什么话去外头院子里说去。我命人备了茶水糕点,一会儿就给你们送来。”
赵柔安走在前,根本不管方应看跟没跟上来,一马当先地往院外的亭子去了。
方应看不紧不慢地踩在她的脚印上,步步紧跟,虽不说话,却无端地让人心慌。
作者有话要说:大姐:你们别瞒我,我知道你们两个是公认的cp。
方应看:大姐好眼力!
赵柔安:大姐,别轻易站队!!这人就是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