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此时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室内燃着一种奇怪味道的香料,烟雾浓浓弥漫开来,有些刺鼻呛人。
站在床边的清俊白袍少年不受影响,他衣袖挥动,做出些奇怪的手势,在一片香雾缭绕之中,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少年张开手又合上,手捏莲花诀,交叉在空中虚画出纹路,那纹路在虚空中竟然一点点显出了绿色的光亮,定晴细看,正是一个笼子的模样。
忽而狂风大起,摆在桌上的油灯的灯花剧烈地晃动,四周飞动的蛾子扑腾了几下翅膀便落到桌上,不再动弹了。
屋外,黑衣小厮早也已经把墓恢复好,此时正靠坐在门口的柱子上。他歪着脑袋,嘴巴微张发出阵阵呼噜声,不时还流出几丝诞水来,看来睡得正香。
如果还有别人在旁边,肯定会夸赞这小厮心大,因为此时门外正雷雨交加,大风吹过树叶间隙,发出奇怪的呼呼声,细听似乎有女人在低声哭泣。
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之间,沈白感到十分难受,她好像被束缚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笼子里压抑寒冷,她使劲挣扎,却被无形中收缩的绳索越捆越紧。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被石头压住,怎么睁都睁不开。
绳索还在快速收缩着,她感到冰冷的铁圈在绞着她的肉,同时还有人拿鞭子抽她。
鞭子被狠狠甩到肩膀上,背上,腿上……她疼得忍不住蜷缩起来。
“你是谁?”她干哑无力地发出声音,试图弄清此时的处境。
黑暗中传来清朗的男声,“我是司容,你是谁?”
鞭子又是狠狠一击,沈白痛苦地抽搐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司容?我……不认识你,你接了谁的单来杀我?你、你和太白,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认识你,你是谁?”男声平稳地继续追问。
“你来杀我......却不知道我是谁?你、你不会找错人了吧,我是沈白......”沈白咬着牙,她此时处于一种虚幻漂浮的状态,只是尽着本能去找寻一丝活着的机会。
“是啊,我知道你,你是沈白,你是郑县沈家的大女儿,你五年前出嫁,生了一个孩子叫杨善儿。”男人很肯定地说。
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下,她的脑子渐渐模糊起来,“我......我是沈白,但是我不是郑县的沈白,你抓错人了,你、你放了我……”
“你是!”
“你被你继母和妹妹所害,你在集市上转个身的功夫,她们就把杨善儿抱走,还利用他骗你到郑府。你因为反抗郑氏的强迫被推倒撞到桌角死了,他们为了掩盖你的死亡,就把你的尸体推下悬崖,伪装你们母子意外坠崖的样子,而事实是,你的孩子现在还活着,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受罪,你就甘心吗?快点醒来吧。”男声冷然道。
沈白的意识已经涣散,但还是挣扎道,“我是......不,我不是......”
“你母亲早逝,你自小养在祖父房里,你祖父教你识草辨药,启蒙你医者之道,你们沈家医术代代相传,一直到你父亲这一代渐渐没落。你父亲好赌,欠了很多债务,他在你祖父死后把铺子和家里所有的医书都卖掉抵债了,你不甘心,私下一直苦苦钻研医术,想要复兴发扬沈家医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沈白痛苦呢喃着,“我……”
不待她说完,男人又咄咄道,“五更捶药,天不亮就上山采药,晚上回来继续苦读医书,十几年如一日,可是就在你以为路会越走越顺的时候,你在大陆山误尝了一味药,因此中毒晕倒过去,醒来的时候却失去了清白。”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沈白惊恐地叫着,头痛欲裂,痛苦像海浪轰然袭来,那些让她最不堪最难以忍受的画面一幕幕袭来。
“你失去了清白,不停地被你的继母和妹妹羞辱,不久后就发现怀了身子,你的父亲以你为耻,天天咒怨骂你,花了几天时间草草把你嫁给了一个小山村的鳏夫,直到你人生的终点,你年少时立下的誓言都没有实现,那些日日夜夜的努力,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难道就甘心这样吗?”
“不……”沈白痛苦大叫,癫狂地四处甩动手臂,“我不甘心……”
“不甘心!我要杀了他们,如果不是那个男人,我的一生不会被毁,如果不是沈兰珠她们,我不会到郑府给郑氏看病,不会被他强迫,不会死在他房里,他们这群人才是最肮脏的,啊!啊啊!”
“我要杀了他们……”
白衣少年站在尖叫崩溃发疯的女子前面,他脸上的平静和她形成对比。
他转身拂袖,手上虚挽了个圈儿,便有云雾袅袅升起,异香扑面而来。
“你是谁?”他再次追问。
沈白带着哽咽,“我是沈白。”
“你是谁?”他不依不饶。
“我是沈白,我是郑县的沈白,我的孩子叫善儿……我是沈白……”她抽噎着,来来回回地重复这些话。
少年看着她,带着几分蛊惑,“如此,你挣开你身上的枷锁罢,挣开所有压在你身上的压迫,你回来,你的人生还没完,去对抗你人生中的不公吧,去对付那些欺负你的人,去讨回所有的公道罢,五年前的事情从来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自轻自贱,有罪的是世俗,是流言,去冲破他们吧!”
沈白此时正处于癫狂的状态,头发四散开来,她发疯一样去扯身上并不存在的铁链,一拳一拳地向空中挥去。
“我要回来!”
萦绕在身侧的雾气快速溶入她的体内,继续往她的五脏六腑齐齐涌去,好像要冲破这具身体,“啊”,她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身子一顿,软软向后倒去。
室内烟雾散尽恢复了清明,白衣少年收了手势,向后踉跄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少年抬袖擦掉嘴角的血迹,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床边,缓缓俯下身去。
“成功了。”
说完想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书上所言竟然是真的!”
他掖了掖盖在沈白身上的被子,轻柔地把她垂下的碎发细细拢好,“没事了,睡吧,醒来就没事了。”
……
红袍道公把碗搁在桌上,结束了丰盛的晚饭用餐。
守在门外的黄袍小童拿着擦布进来,收拾桌上的碗筷。
红袍道公摸了摸肚子,舒服地喂叹一声,忙活了一天,此刻他终于吃饱喝足闲下来,眼角撇到碗边的钱袋时,他忍不住又抬手掂了掂。
真是有分量啊,他感叹道,郑县首富小郑少爷给的赏还是那么丰厚,这足够他花销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越发兴致勃勃地想,等下是在家里睡还是去莲凤楼找个花姐,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赵小娘子和刘小娘子了,想到刘小娘子顾盼如水的眸子,嫩如豆腐的肌肤,当下心里就有些痒痒。
不,他现在又有钱了,可以把她们都请来家里弹琴奏曲,喝酒玩乐,再你侬我侬亲一亲抱一抱……抱一抱……
“道公,您快看!”小童惊讶地叫着。
红袍道公被打断遐思,有些不悦地转身随着小童的视线看去。
身后红色香案中间摆着一尊半米高的人形木雕,其上的绑着的绳子四分五裂落到案上,木雕的身子此时正燃起明亮的火焰,周围的符纸一片连一片也冒出烟烧起来……
“糟了!”那红袍道公面色大变,急急起身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