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撩开挡着棺材的黑布帘,从帘子后穿着一身白孝迈进厅堂内。
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妇人,她的脸上露出哀伤的样子,直步向前从香案上拿起三根香,站立着点燃,微微向前倾松松拜了三拜。她后面的跟着的十三四岁大的女子上前,取过蒲团,盖上白麻布,跪上去拜了三拜。
那妇人看女子做完,转身朝刘大壮走来。客客气气地说,“刘家兄弟,刘家婶子,多辛苦你们了,我这些日子身体抱恙,不便操持,真是多亏有你们。”
刘大婶倒不是不懂得意思,这妇人是杨家媳妇的继母王氏,听闻噩耗之后就马上赶过来操持帮忙了,表面上做得都滴水不漏,这班道公们还是她请的呢,说是很灵的,经常给大户人家驱邪。不过,杨老太太明显不相信杨家媳妇的娘家人,不然也不会求着刘大壮帮忙。
只是,嫁为人妇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懂得怎么打交道,她也忙扶住妇人的手,“沈家姐姐客气了,我们可帮不上大忙,是你才劳累呢。”
王氏的手反握住刘大婶,带着哭腔红着眼睛,“大姐儿可惜了,也是命苦,才经历了一遭,现在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唉,也是随她爹,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去山上采药,后来还出事了,也是,常言道,为母则刚,大姐儿估计又是为的善儿的病才上山。”
刘大婶带着安慰轻轻道,“已经这样了,沈家姐姐可莫要多纠结了,现在可经不起神伤了,你和杨婶子都要好好地保重身子,这才是她们最想看到的啊。”
王氏点点头,又忙去抹眼角的泪,“你说的是,我们都要好好保重身子。唉,大姐儿今天出殡,但是这天突然黑了,怕也是因为跌了一跤且又为善儿的事向老天发脾气呢。等一下让道公好好劝劝大姐儿,莫要犟脾气了,可是要到那里去生活的,别惹怒了天爷。”
这时戴着鸡毛帽的道公示意,可以开始了。众人转身再上了一次香,然后避到一侧去。
红袍道公拿着剑指向天空,压下声音长长唱道,“魂来兮,魂来兮,尔尔多怨哉,父母兄弟亲朋窃窃尔,莫费心劳神,归去兮,归去兮,前路无疾苦。”
粗砺冗长的调子和此时黑压压的天正相配,无端让人心里生出一丝凄凉来。
调子刚结束,后面穿黄袍的道公敲着打着,传出咚咚锵锵的声音来。红袍道公手中的剑指向了地面,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唱哀。
“魂来兮,魂来兮,尔尔多忧哉,父母兄弟亲朋窃窃尔,莫感忧茫茫,归去兮,归去兮,前路无疾苦。”
话音刚落,锣鼓又接着锵锵咚咚。
这时天上的黑云越聚越多,山一样地压着刘大婶的心头。狂风扬刮起灵堂的白布、旗帆上的白垂带,一片白乱纷纷地在空中嘶嘶。
红袍道公剑指旁边的用纸扎的白牛,手指捏着诀,旁边有黄袍道公随即向着纸扎撒掺着灰的生米和纸钱,纸钱纷纷扬扬。
“告大人兮,告大人兮,难耐离伤,容将谢别。”
“告若娘兮,告善儿兮,前尘当断,速往极乐。”
约莫半柱香后,红袍道公呼喝一声,“起灵!”旁边早准备好的几个大汉呼呼喝喝,抬起棺材走到门外,停在门前的空地上。
出殡离家前有三劝,一是要表示逝去之人的不舍,二是要他们放下情义,不再纠缠人世中的人。这出了门便是第二劝。
这时风更大了,雨如细毛飘落,众人出门前已经穿上了蓑衣,此时神情不变。红袍道公绕着一大一小棺木,又敲打唱念起来。
王氏走到两个纸扎面前,身后跟着的姑娘跪下,两人先是低低地哭,渐渐声音越来越大,显得很是悲伤的样子。
“大姐儿,走好啊,善儿啊,走好啊。”沈母尖着声音长喊,夹着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天猛地炸开一道闪电,如蛇在黑云中搅动,天地明亮一瞬,雷声滚滚而来。
王氏抽噎一顿,手止不住抓住衣服下摆。
红袍道公将黄道符扔向天空,随即取剑一劈,口中大喝,“去!去!去!”手中持着红笔,不停地在黄纸上画出道道痕。黄袍道公将画的符贴到棺材上,向棺木前面泼了一碗鸡血。
纸钱飘到刘大婶头上,又落下来,刘大婶停止了哭泣,神情有点诧异,咦,这在平常并没有这一步,这好像不是在哭丧,而是在驱邪做法啊。
天上又炸开一道闪电,雷声比先前更加猛烈。雨如豆砸下来。
如此三四次后,红袍道公收剑背在身后,继续往前去。众人踩着泥水忙跟上。
第三哭之后,天上的黑云渐渐散开,也不再打雷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负责撒灰米的黄袍道公松了口气,却看见红袍道公皱着眉头。
“如何?有变相?”他凑上前悄问。
“说不上来,看这样子好像送走了,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说完,红袍道公继续唱起来,引着后面的人抬棺到下葬的地点。
此时谁也没有发现,前面的棺材下方裂开了一道缝,那缝隙的形状怪异。
绿柳村东边的郊外小路上,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公子,附近没有客店,我们需要往前赶路。”跟在后面的十三四岁的黑衣小厮背着一个包裹,手里还提着黄油伞。
“我感觉,刚才的雷有点奇怪。”走在前面同样也拿黄油伞的清俊白袍少年停下来,看向远处渺小的一行白衣人群。
“有人送葬呢。”小厮不在意地说。
男子手指摩挲着掌心的白玉,白玉温润,“去看看。”
“又去啊……”小厮哀怨道,忙要说想要阻止,却见白袍少年已经大步向前,只好连忙跟上。
不多时,山路上的身影渐渐隐消在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