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冬末, 天色是淡淡的青灰, 远处幽绿的群山隐在薄白雾气里,云雾袅袅的,仿若蘸着墨水的笔触洇开极轻的一笔,就听得寒风呼啸, 院子里疏疏娇嫩的几株红梅,花骨跟着瑟颤。
旁边弯曲的走廊上,漆木的红柱掩映着纤细的身影。
她一头青丝长长的垂至腰间, 发髻里簪着白玉钗, 而那腰身细美,穿着梨白云缎的桃枝长裙,零星的绣着粉花,映着凝脂白润的小脸,睫毛纤长的是蒲扇一样微翘, 杏眸澄澈, 轻轻弯着柔和的弧度。
穿过月洞门,她来到两扇漆红的雕花木门前,推门走进去,叫道:“阿璟!”
“吱呀”一声。
清冷潮湿的空气扑来,床前摆着金铜炭盆, 里面残留着昨晚烧尽的炭灰。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床褥上,便瞧见枕边毛茸茸的一团黑,兀自乖巧地抱着她的枕头,并没有钻进被子里, 长长的尾巴蜷着,还有一对尖软的耳朵,耳朵里露出粉嫩的颜色。
分明是一只猫。
沈沅青看它整只暴露在冷风下,心头一紧,连忙将它抱起来,果然触手冰冷,那茸茸的毛发扫着手又极是舒服,不由得更气,将它紧紧搂进怀里,自己坐在床头,再把它放到腿上,拿过一旁的被褥盖住它的身子,抬指敲了下它脑袋:“阿璟,怎么不在被窝里睡?”
小家伙蔫蔫的蜷成一团,听到这句话,立即把脸往旁边扭,毛茸茸的身子跟着转个圈,拿背脊对着她,重新趴下去。
沈沅青从未见过它这个样子,眼里露出惊奇的颜色,看它软软地蜷在那,湿润的长睫极低地覆着。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它,隐约猜到几分,或许是大清早外出却留它一只猫在家里,它在跟她闹脾气,便轻声细语的问:“阿璟是生我的气了?”看它睫毛忽而动了动,闷闷地用鼻音“呜”了一声,没有抬头。
她唇角一弯,沁出狡黠的笑意,轻柔地戳戳它的脸,戳了好几下,才惹得它气呼呼地抬头望她,黑亮的瞳仁盛满清澈水意,又黑又圆的眼睛,里面水汪汪的全是委屈。
沈沅青只得将它抱起来,它自觉地缠上她的脖子,把头埋进她温暖的颈间里,湿润的鼻头贴着她,到底难受极了,她清甜温软的气息在鼻端下蔓延开,消融进血管里,沸着冰冷的血液焕然暖热,缓缓地流淌。
原本一颗心疼的抽搐着,几近陷入窒息,随之寻到那唯一的温暖,才怦然跳动。
它动了动鼻头,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直到胸腔里满盈着她的味道,油然出浓深的满足,熨着心头安稳,忍不住头一歪贴住她的颈窝,依恋地轻蹭起来,低低呜咽。
没有多久,门外蓦地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地面铺着清亮的光,忽而一晃,出现漆黑色的皂角靴。
来人的身形高大笔挺,相貌儒雅,那眼尾眯着细密的纹路,看着慈和可亲,一身宝蓝色的绸缎长锦衣,手里捧着木盒,唤道:“小青。”
他说道:“这是温王给你的礼物,你走的那样急,怎么不等等他。”
沈沅青闻言,把小猫又放回腿上,拿过木盒,梨木淡黄的木盒上雕着喜鹊,栩栩如生,待她打开盒盖,刹那间盈盈的红光映入眸里,竟然是满盒子的相思豆,颗颗圆润饱满。
小猫也伸直了脑袋,当听到“温王”两字,黑圆的瞳仁一瞬缩细,全身的毛发骤然炸开,瞳里冰冷的黑气暗涌着阴鸷骇浪,铺天盖地的席卷起来。
它死死瞪着那些相思豆,从喉咙里颤起一丝戒备的呜鸣,沙哑不清。
沈沅青见状,连忙压下盒盖,一手抚上它炸开的毛发缓缓地揉摸,它绷着背脊,听她清冷的嗓音说道:“爹,你拿走,我不要。”
沈涛愣了愣,看她的手拿着木盒伸过来,只得先接住,她垂下脸,乌黑卷翘的睫毛静静地覆着白腻的脸颊,如象牙似的莹透,鼻头娇小,细软的粉唇抿着一丝细线,便是玉造的雕像,沁着说不出的冷淡。
他心头一跳,良久,幽幽的叹出一口气:“爹都明白,爹知道你心里并不心悦这温王,可如今,温王在朝中的势力是日渐庞大,又是一表人才,从未近过女色,唯独在宫宴上心悦于你,爹一直盼着你下辈子富贵安生,如今这温王心悦你,爹觉着这也是咱们的福气…”
她最听不得这些,秀眉一蹙,只说:“爹,我困了。”
沈涛见她的脸色依然清冷,白皙的小手放在猫背上缓缓地抚摸,力道却极是温柔,他胸口一鲠,犹如堵着一块硬物般难受,上不去又下不来,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小家伙已经安静下来,圆黑的眸里恢复成一片晶亮,又软软地趴了下去,露出肚皮,那肚皮却是白白的,看着分外柔软,随着心跳有细微的起伏。
她呼吸骤紧,忍不住伸手去揉,整只手都埋进它的肚皮毛里,接着它的猫爪又缠上来,抱住她的手,脑袋则抵着她的大腿亲昵地蹭了蹭,长尾巴一下又一下缓缓甩摆,有一种怠懒的满足,喉咙里颤出呼噜呼噜的声。
那模样十足的乖巧。
它眯了眯眼,莹亮的瞳里泛转出难言的依恋欢喜,唯有她的脸,深浓的已然刻骨。
沈沅青望着它,目光渐渐变得恍惚,依稀想起了捡到它的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无数的雪絮纷乱飘落着,四处都是白茫茫的,唯独院子里一株红梅滟滟绽放,像是笼着明亮的火簇,倔强着不肯熄灭。
它就窝在梅花树下,小小的,又瘦瘦的,被寒冷的白雪覆着奄奄一息,哪里像现在,不仅变得又圆又软,随意地捞起一手细密黑软的毛,都是油光水滑的,简直令她爱不释手。
屋子里静谧安逸,可外面又是另一回事。
魏同三年,新帝势力羸弱,太后的亲系温王一派已然不可撼动,然近几日,温王府内却怪事频发,先是王府闹鬼,再包括温王同家丁上下近百人齐齐中毒昏迷,而这些事,很快成了百姓们饭前饭后的闲谈。
彼时,温王被折磨得心力憔悴,有不少的道士相继被请去作法,却没有一点用处。
清浅的日光下,绣有白梅的淡蓝裙间盘着乌黑的猫儿,爪子正好压着那朵梅花,针线细致。
沈沅青坐在床畔,小家伙便软软地窝在她的腿上,由她一只手轻轻地顺毛,她摸了小会,另只手端来温奶放到它的面前。
黑猫动了动鼻头,一股浓郁温醇的奶香味扑来,诱着它抬起脑袋,眯着眼,安安静静地伸舌舔了起来,可不过一会就砸吧着嘴,用爪子挠挠胡须上的羊奶,蔫蔫地重新趴回去。
沈沅青愁的皱起小脸,阿璟这几天的胃口总是很差,还非常嗜睡,让她在一旁看着又心疼又急,心一阵一阵地揪着,脏腑深处便焚起焦灼的狂躁来,可是没有办法,它向来极抵触生人,只黏着她,上午的时候她有给它找来一位大夫,结果大夫还没近身,它刷地就躲不见了。
此刻,看它睡熟了过去,她满心无奈,最终只能叹息一声。
这天夜里,幽蓝的夜幕晦暗沉寂,没有半颗星辰,独独天边一轮圆月,渐渐地洇上赤红,淡红的光芒笼着院子的梅花树,在青石板上形成一片剪影。
忽然的,那影子漾起细微的涟漪,层层波纹泛出诡异的红光,波光粼粼。
沈沅青睡得并不安宁,梦里本来好好的,突的一块巨石从天压下来,压得她动弹不得,胸口沉甸甸的发闷,她秀眉皱了皱,最后惺忪地睁开眼。
她这样微微动弹,脚边毛茸茸的黑尾巴也跟着晃动,轻轻地磨蹭着她的脚踝,那毛发格外细软,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整个娇小的身子陷在坚实的热墙里,好半会,才发觉那是人的怀抱,还是个男人的。
他温热的胸膛细腻而柔韧,她两只手抵住他胸口,可以摸到修长匀美的肌理,慢慢地蜿蜒下去,便捉到一缕顺滑的长发。
有清冽的气息拂在眼皮上,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携着淡淡的奶香,熟悉的令她心神一颤,眼珠就往上抬。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白净的下颚,弧度修长,再是柔润的薄唇,浅浅地抿着一道柔软的线,鼻梁高挺,窗外透来明亮的月光,镀着他的面容一览无遗,那样深邃俊美的眉眼,如同白玉精致的雕琢,额前细碎的发丝则掩着眉棱。
只见他眼尾细长,薄黑的长睫毛低垂着,似孔雀的翎羽一样好看。
再看向他发间竖起的耳朵,尖尖柔软,长着乌黑的茸毛,耳朵里露有干净的粉色。
仿佛梦到什么,他忽然低弱的呜咽一声,四肢缠着她猛地往怀里收,脸抵住她的眉心,嗓音沙沙的,含着绵软诱人的颤栗。
“阿青…”
寂静的夜色里,猛地炸开一道惊恐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