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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大结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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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高层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三人。

 大门阖上,陆适含着笑,随手翻了下鉴定报告,看都没看就一把推开,双脚搁上桌,道:“还以为你多大能耐,这种谣言都敢造,我怕爷爷的棺材板快按不住了——”小声,“就不怕他老人家晚上来找你。”

 陆老先生轻轻地摇了下头,“你不要把我想得这样不堪,陆家的血脉,我比谁都要看重。”他示意,“高南,你说。”

 陆适收笑,视线落到高南脸上。

 过两秒,高南开口:“这里有两份鉴定报告,是拿你的血液样本做的。一份,是和陆老先生做的比对,你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另一份,是和全国打拐dna数据库里的一组数据做的比对,亲子关系概率值是99。9999%,结果是支持。”

 陆适嗤笑:“这东西就几张纸,以为我会信?”

 “你大可以自己去一趟鉴定中心。”顿了顿,高南又加一句,“钟屏是专业人士,你也可以问她。”

 “嗬——”陆适凉凉一声,虽坐着,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逼视感,过片刻,他问,“为什么?”

 高南垂眸不语。

 “哦?看来这件事,你还不知道。”陆老先生突然开口,“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高南今晚会同我站在一起?”

 陆适下巴一抬,等着他往下。

 “因为他将入赘陆家,和学儿结婚,他是我孙子的亲生父亲,也将是我的接班人。”

 陆适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目视高南。

 陆老先生笑着摇头:“陆适啊陆适,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好兄弟?我毕竟养了你二十年,现在再教你一点,这世上除了自己,对谁都要防一防,如今连亲缘都不一定可靠,何况是这种所谓的‘兄弟’?希望你下一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说着,按下自动轮椅,打开会议室的门,守在外面的属下立刻去推他。他道:“正事已经讲完,是不是谣言,你自己可以去验证,公司里的东西尽快收走,希望你不要再做无谓的事,好好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门敞开,风灌进室内,轮椅滚过地毯,无声无息。

 陆适攥着那两份鉴定报告,慢慢走出门,忽然问了声:“你哪里来的血液样本?”

 身后的人脚步一滞,“体检那天,你抽了血样。”

 陆适又问:“你跟学儿的事,多久了?”

 高南不语。

 陆适:“当初我逼她做亲子鉴定那一出,你跟她串通?”

 高南说:“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陆适点点头,往前走。稍顷,顿住脚,霍地回转,一拳挥出,“她那会儿才十九岁,你他妈搞她?!”

 “砰”一声巨响,高南被打得一头撞上门板,陆适冲上去,拎住他继续挥拳。

 电梯口的陆老先生偏头望去一眼,冷笑道:“走吧。”

 一行人进电梯。

 高南被打了数下,一阵晕眩过后,终于反抗,拳头直击陆适面门。陆适被打得偏了头,拳头更加用力。

 高南大声:“你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到底干了什么,怎么给我下得套!”

 “你搞了她还说风凉话?!”陆适青筋爆起,厉声质问,“你他妈的背叛我!你居然敢背叛我!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他抓住陆适衣领,“你以为你自己把我当兄弟?我呸,我就是你的司机,你的跟班!你对我呼来喝去,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连你家来客人还要命令我去开门,凭什么?!我们都坐过牢,凭什么你出来后能念大学能当老板,我就是个下九流?!你他妈比我高贵多少?!”

 “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兄弟?哈哈——好兄弟,那我告诉你,我喜欢钟屏,你把她让给我?!”

 陆适一怔,额头青筋还爆着,听见他这句话,筋脉一跳,“你说什么?”

 “怎么,舍不得让?”高南笑着说完,一字一句,“要知道,钟屏是我先看上的,是我先让的你!”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我早就看上了她,比你早!”

 “放屁!你先看上她?你跟她认识多久!她是我女朋友!你当初怎么不说?!你现在说什么都行!”陆适把他推向墙。

 高南后背一砸,“你以为是我不说?!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在攀岩馆里给你发视频!”

 他当初把钟屏的攀岩视频录下来发给陆适,想告诉他,他觉得她有点意思,想追她,可是电话里陆适突然说要买直升机,没给他机会。后来陆学儿逃跑,行峰山上出事,等回来养完伤,他再见到钟屏时,是陆适领着他去sr送锦旗。

 高南咬牙切齿:“我在你身边就像一条狗,你一个电话我就要到,你要干什么我必须要腾出所有时间给你当司机,就连喜欢的人都得让你,你说你把我当兄弟?放屁!”他一个用力,把陆适打了下来。

 “你现在是个杂种,连狗都不如。我为什么要背叛你——”高南擦着嘴角,“我让了你十几年,当了你十几年的跟班…我下半辈子让陆学儿毁了,你那个所谓的妹妹,让我平白无故多出个儿子…怎么,我不该拿点利息?我告诉你,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后全都是我的,我的!我高南的!”

 “畜生——!”

 有人不停地喊:“别打了,别打了,快来人,服务员,保安!”

 那两人在会议室门口打得你死我活,酒店工作人员匆匆忙忙来拉架,陆适一脸血,从地上爬起来,保安想扶他,被他甩开。

 工作人员急问:“陆先生,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陆适用力一拽西装,喘着气,指着地上还没爬起来的高南,一句话都没说,转过身,踉踉跄跄走了。

 工作人员一批跟着陆适,一批去掺高南。

 地板瓷砖上躺着一部手机,章欣怡捡起来,望着陆适离开的方向。

 她早就在这里,这几人从会议室里出来,没人注意她,她目睹了一切经过,此刻还震惊地难以复加。

 手机按键不小心被她一碰,屏幕上显示三个未接来电,是钟屏,她还没回神,静音的电话又悄无声息进来,章欣怡顿了两秒,抬脚朝陆适追去,想还他手机,谁知才几步,后面突然伸来一只手,将手机一把抽走。

 “诶——”章欣怡转头,戛然而止。

 高南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身子微晃,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半晌,递给章欣怡:“接。”

 章欣怡一愣,不动。

 “接!”高南命令。

 章欣怡颤了下,缓缓地,去拿手机。

 “知道要说什么吗?”

 章欣怡看着他,按下接听,话筒里是熟悉的声音,“喂,陆适。”

 高南示意。

 章欣怡咽了咽口水,说:“钟…钟屏,是我。”

 钟屏:“…你?”

 “我…章欣怡。”

 “章欣怡?…陆适呢?”

 “他…他现在不方便。”

 “…你怎么拿着他的手机?”

 章欣怡看向高南,高南面无表情。

 章欣怡道:“他喝多了…我在照顾他。”

 钟屏:“…”章欣怡:“我先不跟你说了,还有事,拜拜。”电话一挂。

 高南瞥着她,冷冷一笑,从她面前走过,眼神中的嘲讽让章欣怡一个激灵。

 章欣怡道:“你那什么眼神,是你让我说的!”

 高南置若罔闻,头也不回。

 章欣怡站在原地,死死地捏着手机。

 卧室里,钟屏放下手,直愣愣地盯着手机看。

 小堂妹躺在边上,关心地问:“姐,怎么了,姐夫有事?”

 “…嗯,估计有事吧。”

 “你别太担心,等明天他上家里来就好了,伯母嘴硬心软,等她看到姐夫真人,再听他解释一下,很快就会气消的。”

 “…但愿。”

 钟屏顿了会儿,又去拨陆适的号码,这回变成了关机,她不信,又接连试了两次。

 最后钟屏把手机搁到一边,拉起被子,关床头灯,躺了下来,“睡觉了。”

 过了会儿,小堂妹问:“姐,你说姐夫他会不会骗你?”

 边上许久没回,“姐,你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声,小堂妹掖紧被子,安然入睡。

 黑暗中,钟屏迟迟未阖眼。

 陆适一路驱车,闯进钟屏小区,在楼下胡乱一停,跑进里面,连按电梯,终于等到电梯门打开,他按下楼层,手扶着轿厢。

 一层一层上升,“叮——”他冲出电梯,大力拍门。

 拍两下,没人开,陆适喊:“钟屏,开门!”

 继续拍,依旧没人。他使劲砸:“钟屏,钟屏!”

 砸了十几下,隔壁业主开门说了声,“轻点,都几点了!”

 陆适根本听不见,他翻找手机,口袋掏遍,只翻出了烟和打火机,还有几串钥匙。陆适低头拍门,喊:“钟屏,钟屏。”

 额头抵住门板,声音放得极轻:“钟屏,帮我开开门,钟屏…”

 “钟屏,起来,帮我开门。”

 “帮我开开门,开开门,钟屏…”

 天渐亮,钟屏朦胧睁眼,轻手轻脚下床,进卫生间洗漱完,走出卧室。

 钟妈妈给保姆列了菜单,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说:“你来看看菜单有没有问题。”

 钟屏走过去。

 “他有什么忌口的,你划掉,待会儿王阿姨去买菜。”

 钟屏道:“他什么都吃,菜单挺好的。”

 钟妈妈想了想,又写几样,交给保姆,问钟屏:“今天起那么早,不跑步?”

 “不跑了。”

 钟妈妈也不多问,拍拍她的脸:“那别赖沙发上,去,自己上厨房盛粥。”

 吃过早饭,钟屏陪妈妈看电视聊天,小堂妹乖乖地在卧室做寒假作业。九点半,保姆进厨房准备,阵阵香气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小区里下完象棋的钟爸爸回来一闻,说:“饿死我了这香味。”

 钟妈妈道:“再等会儿,先吃两块饼干。”

 边上钟屏起身离开,钟妈妈看了她一眼。

 钟屏回卧室打电话,一如昨夜,手机关机,她连发数条微信,小堂妹在边上担忧地问:“姐,怎么了?”

 “没事,好好写作业。”

 接下来两小时,她来回三四次,打电话发信息,直到过了十二点,钟妈妈把遥控板用力一摔,怒气冲冲:“你再敢躲房里打个电话试试!”

 钟爸爸和事佬:“你跟孩子凶什么,别气别气。”

 钟妈妈一把甩开他,“他爱来不来,还蹬鼻子上脸了!我看他就是心虚,那晚怎么回事明摆着了!就算真是他做的,说好的上门时间他却不来,连通电话也没有,这么不尊重女朋友和对方父母的人,也没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

 钟屏抿唇不语。

 “不等了,吃饭!小妹出来吃饭!”

 午饭过后,钟屏要出门,钟妈妈没拦她。

 钟屏开车,直接去了陆适家,保安那留过她的车牌信息,见到人直接放行。

 电话还是没通,钟屏上楼敲门,好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拿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去,里头空空荡荡。突然手机一响,忙拿起来,看见“小雯”两个字,钟屏失落地接起。

 “钟屏?”

 “小雯,什么事?”

 “沈辉现在找不到陆总,陆总在不在你那里?”

 钟屏皱眉:“我也找不到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昨晚我发烧,沈辉在医院陪我,我们都不知道陆总出事了,今天公司群里消息已经爆了,消息是从高层传来的,已经百分百确认。”

 耳朵里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钟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完的,等那边结束最后一句,她冲进电梯,下楼开车,出了小区,一时迷茫,一记尖锐的车鸣声响过,她忽然想到自己住处,马上调转车头。

 车子快开到公寓楼下,钟屏远远就看见横在绿化带边上的路虎,她心下一松,马上又提起,急急停住车,冲进楼里。

 阴凉的过道上弥漫着浓郁的香烟味,钟屏见到家门口坐着一个人,敞着西装,里面薄薄一件衬衫,纽扣胡乱松着,领带早已解开。

 一地烟头,他鼻青脸肿,鼻周和唇边糊着一团团干涸的血迹,头发杂草一样塌着,闭着眼,似乎在睡觉。

 眼皮轻轻颤动,他睁开来,反应迟钝,过许久,仿佛确认出了面前的人,他才开口,嗓子枯井一般。

 “我没…钥匙…”

 钟屏眼泪一下子决堤。

 寒冬腊月,陆适这样在走廊上坐了一晚,四肢已经麻木僵硬,钟屏打开门,半抱着他进屋,放沙发上,立刻去开空调,抱来一条被子,灌好热水袋给他,又拿来毛巾替他擦脸。

 陆适头晕脑胀,抱住人,冰凉的手给她擦眼泪,碰了她一下,似乎有点嫌弃自己,又放了下来。

 钟屏握住他的手,一边掉着泪,一边给他擦血渍,干涸的血遇水即化,毛巾很快变色,像是给心脏划了一道又一道,鲜红的颜色充斥着她整个胸腔。

 “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就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你没给我钥匙…”陆适捏着她的手指头。

 钟屏毛巾一扔,眼泪掉得更凶。

 陆适跟她讨过钥匙,她没给,他昨晚只身一人,走也不走,怎么都等不到她的人。

 现在见到她,也只有这句话,她没给过他钥匙…

 钟屏泪流满面,抱住他脖颈,“陆适…陆适…”

 陆适笑,抚着她的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钟屏摇着头。

 浴缸里放好热水,钟屏让他泡了一个澡。陆适洗干净,躺上床,喝了两碗粥,轻轻地舒口气。

 钟屏抚着他的胸口,问:“好点没,还饿不饿?”

 “饱了。”

 “头还痛吗?”

 陆适摇头,把她抱过来,“你昨晚睡你爸妈那儿?”

 “嗯。”

 “昨天晚上…陆学儿他爸,给了我两份亲子鉴定报告…我跟高南打完架,忘记拿了。”陆适皱了皱眉,忽又展开,一笑,“拿不拿都无所谓,反正这事他们一定会弄得人尽皆知。你知不知道,我居然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儿子,我都不知道我哪来的。”

 钟屏抓住他手臂:“陆适。”

 “我没事…”陆适安抚似得抚着她后背,“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反正没感情,我妈…”他靠着枕头,“我妈对我很好,她清醒的时候,很疼我。”

 “是不是陆家的亲儿子,其实真无所谓,反正我回到陆家之后,就没见多少亲情…但我爷爷对我不错,他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出来。他们陆家的嫡子嫡孙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么个人,要有这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我这些年也算享福,吃陆家的,拿陆家的,我没亏。”

 “钟屏,我有件事瞒着你。”

 钟屏一直听他说,不插话,闻言,抬头看他。

 陆适对着她双眼,道:“在美国的时候,我本来想说,但太难堪,我不想让你知道。”

 “不难堪,你不管怎么样,都不难堪。”钟屏摸摸他的脸。

 陆适笑了下,握住脸上的手,沉默半晌,道:“我跟你说过,我从前被陆学儿她爸养废了。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严重伤人,我进了少管所。”

 钟屏静静地听。

 “也就是在少管所里,我认识了高南。我脾气差,进去就得罪人,头几天挨揍,是高南帮的我,我那时什么都没,只有钱,被欺负得太厉害,我就用钱买人。”

 钟屏想起他后背的疤痕,手摸过去,陆适蹭着她头顶,说:“你从来没问过我那些伤疤,我希望你永远别问,又想你哪天问我一次…”

 “都是十几岁那会儿打架留的,没进少管所之前,用拳头,用刀,进少管所之后,他们会牙刷柄当刀…”

 钟屏亲了下他的肩膀,“疼吗?”

 陆适笑:“当时疼,疼得要命,但觉得身上有疤又很酷,就跟电影里一样。”

 钟屏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陆适接着道:“高南后来跟着我混,管我叫‘老板’,他出生棚户区,家里穷,一个月吃一顿肉那种,跟我之后,吃喝全我负责。我们那时候啊——”他慢慢回忆着,“无聊地要命,到处撒尿,撒泡尿就等于到此一游,少管所里每个角落都被我们尿遍了,出来之后,我们大街小巷,电线杆啊、垃圾桶啊、奥迪轮胎…哪哪都是我们的尿,就像圈地盘。”

 “我那时候已经想明白了,陆学儿他爸那是故意养废我,我就拼命地学,把成绩追了上去,高中跳级,又顺利考上了大学,我爷爷那会儿看我读书好,又开始疼我,教我东西。”

 “高南那时候不行,他家里不愿意供他继续念书,我们家从手指缝里漏点钱出来,就够他读的,但我爷爷不同意,他一直不喜欢我跟高南来往。”

 “你猜昨晚高南跟我说什么?他说,我没把他当兄弟,我对他呼来喝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我为了查陆学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跑你们鉴定中心,查遍了都没查到,当然查不到,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查身边的人。”

 “就在我身边啊,高南…”

 钟屏一怔,这件事,小雯电话里没提,她不敢置信:“是…高南的?”

 “你也没想到?你还有更没想到的——”陆适笑笑,“他说他喜欢你,喜欢的比我早。”

 钟屏整个人都震惊住了,“他…我?”

 “他说他在我身边就像一条狗,就连喜欢的人,也得先让我,现在陆学儿毁了他下半辈子,他就要拿走我的一切。”

 钟屏握住他捏成拳的手,半晌,才开口:“你要庆幸,你在自己三十岁这年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你的身边不需要再搁着这么一个人,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捅你一刀,现在这些…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在。”

 陆适笑了笑。

 他一晚没睡,在门外面闭着眼,浑浑噩噩一夜,现在眼底黑眼圈,伤口浮肿,钟屏让他睡下,她去找药箱给他上药。

 刚走,手就被重新拽住,钟屏回头。

 “那晚我没开车,是高南。”

 “…我知道,我知道的。”钟屏抚过他额头,“闭上眼,现在你需要休息。”

 陆适终于慢慢松开她的手。

 他睡得并不好,眉头一直拧着,钟屏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他不光脸上肿,身上也有撞击的痕迹,涂一下棉签,她心脏就疼一下,终于将他每一处伤口都处理好,钟屏抹了下眼角的泪水。

 外面门铃响,钟屏放下药,走出去开门。

 陆适醒来时,正逢夕阳西下,斜阳照进窗,房里温暖如春,空气中满是钟屏身上的味道。

 他没看到人,叫了声:“钟屏。”

 声音轻,门却一下子打开了,淡淡的烟味飘了进来。

 “你醒了?”钟屏走进,让出后面的人,“沈辉来了。”

 沈辉站在门口,朝陆适一笑:“终于醒了。”

 客厅垃圾桶里有两个烟头,陆适看了一眼,坐到沙发上,说:“别在这抽烟。”

 钟屏:“没事。”

 沈辉说:“我都抽完了…那下次不抽了。”

 陆适问:“怎么找这里来了?”

 “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让小雯问的钟屏,你手机也不开机,怎么回事,玩失踪?”

 陆适:“手机丢了。”

 钟屏道:“在章欣怡那,我昨晚打你电话,她接的。”

 陆适眉头一皱,沈辉道:“算了,这是小事,我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陆适往背后一靠,懒洋洋地说,“你都知道了,这事还能怎么办?我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他看见茶几上的烟盒,拿起来,抽出一根,夹在手上,想点又没点。

 沈辉道:“管你是不是一穷二白,你要是没动作,那我待会儿都去打个辞职信?”

 陆适看他:“你辞职干什么。”

 “当然跟你共同进退,”沈辉捶他一记,“我们兄弟多少年了,什么时候分开过?”

 陆适沉默半晌,把烟往茶几一扔,随口一声:“嗯,随你。”

 钟屏拉住他的手,问:“你想不想查出真相?”

 陆适看向她。

 边上沈辉说:“你要是想查,我帮你。”

 钟屏:“你要是无所谓,那我们就不管了,以后该干嘛就干嘛。”

 陆适笑了声,摇摇头,过了会儿,道:“查吧,我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钟屏把小罗的联系方式给了沈辉,三人吃过晚饭,沈辉才离开,陆适跟他出门,倚着门框说了声:“谢了。”

 沈辉:“兄弟俩,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谢’字?太别扭了,以后千万别再说。”

 陆适拍了拍他的肩,用力一推:“滚吧你!”

 “是!”

 陆适一笑。

 等人走了,他面无表情,又在门边靠了一会儿,听见厨房水声一收,他才提起嘴角,转身进屋。

 陆适在钟屏这里住了两天,周一的时候去了一趟集团,无视周围眼神,收拾走了自己的东西,没碰上高南,倒是陆学儿闻讯,气喘吁吁赶来,见人就急急地喊:“哥!”

 陆适瞥她一眼:“别乱认亲戚。”

 “哥!”

 陆适抱着箱子就走,后面保安和员工在清查他的办公室。

 陆学儿追上他:“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不理我呀,你像平常那样凶我也没关系,哥!”

 陆适脚步一顿,偏头看她:“以后没我罩着你,你好自为之,任性也任性够了,高南这人是你挑的,我不会问你以前怎么回事,将来怎么样你也得自己受着。”

 “哥!”

 陆适看向前方:“过完年你就二十一了,别成天整那套幼稚的,好好照顾滚滚,别养坏了。”说完,陆适头也不回。

 陆学儿没再追,眼睛泛红,过了会儿,冲周围一吼:“看什么看,不想干了是不是!”

 员工们噤若寒蝉,忙低头做事。

 章欣怡跟同事吃完午饭,正商量过几天放年假的事情,刚进集团大楼,就见陆适抱着箱子,迎面走来,她愣了下,整理好思绪,过去说:“陆适。”

 陆适看见她,皱起眉头,“你捡了我手机?”

 章欣怡说:“我那天捡到了,本来想追上去还你的,没追上…我放家里了,下次去sr带给你?”

 “不用了,你扔了吧。”

 陆适说完就走,章欣怡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阿界约她晚上吃饭。章欣怡垂眸想了想,又看了眼陆适离去的方向,半晌才低头回复:好。

 钟屏在鉴定中心忙了一天,快要过年,手头工作要收尾,她天黑才出来,走向车位,无意中瞟了眼远处停着的一部车,她皱了下眉。

 没放在心上,她上车走人。

 远处车中,高南捏了下方向盘,始终没跟上去,正要拆片口香糖,边上突然传来一记喇叭声,转头一看——

 钟屏坐在车里,从车窗望向他,道:“鉴定中心已经下班了,你如果需要做鉴定,欢迎请早八点,如果是其他,希望下次我不会在这里看到你。”

 “钟屏——”高南开口,“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钟屏笑了:“你这是在问我,愿不愿意跟人渣在一起?”她目视前方,直接发动车子。

 车呼啸而去,高南坐了一阵,把拆开的口香糖送进了嘴里。

 除夕前一日,鉴定中心才正式放假,小叔小婶也来了,钟屏腾出自己的住处让给他们,除夕晚上,两家人一块儿吃饭。

 饭桌上,小婶问完小堂妹的学习,关心地问钟屏:“屏屏过了年就二十六了,男朋友还没有找?单位里没有合适的对象吗?”

 钟妈妈瞥钟屏一眼,钟屏笑着说:“我有男朋友了。”

 “有了?”小婶欣喜,“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你男朋友条件怎么样,过年怎么没带回来?家里见过面了吧?”

 “还没。”

 南方没有守岁习惯,吃完饭,家人通常各干各的。饭桌一收,小堂妹和她父母一道走,钟屏送他们出去,回来的时候跟父母打招呼:“我出去一下。”

 “站住。”钟妈妈叫住她,“去哪?找陆适?”

 “…嗯。”

 “你跟陆适还没分?”

 钟屏皱眉:“妈!”

 钟妈妈摆了下手,让她闭嘴,“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很民主很尊重孩子的母亲,我一向不干涉你的意愿,很多事情我知道也装作不知道,以前我想你是个孩子,小孩子心思多变,长大就好,你们这些小孩,在我们当妈妈的眼里,就像讲台下的学生在老师眼里一样,自以为底下做些小动作,老师不知道,其实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那些小心思,我也是一清二楚,只是从来不戳破,这么多天,我没问你每晚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好让你想清楚,好好处理这段关系。”

 钟屏道:“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那件事——”

 钟妈妈截住她话头:“你信他,我不信,三岁看老,近墨者黑,这些话在他身上都灵验了,照你说的,他朋友不是好人,他跟他朋友十多年的交情,他有多清白?之前电视上——”钟妈妈指着电视机,“还有他的新闻,他的身世我不去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品,他坐过牢啊,十几岁的孩子坐过牢,别说我古板看死人,这句话我摆在这里——底子坏的人,最后还是要坏,就像戒过毒的人,迟早都会复吸!”

 “他这点新闻,电视上一播,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以前他是富二代,不用担心工作和将来,现在他是什么?有案底的人,哪家公司会要他?他有这样的过去,去哪不是被人指指点点,又有哪家公司敢要他?屏屏,妈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事,只有这一次,你听妈妈一句劝,你跟他在一起,未来一定会很辛苦!”

 钟屏听完,半晌开口:“未来没有不劳而获的,所有人的未来都要努力,他只是要比别人多努力一点而已,我会陪着他的…妈,你跟我爸当年也不容易,你们为了赚钱养家,千里迢迢跑来南江市打拼,把我一扔就是十五年,逢年过节才能见你们一面。你们现在是苦尽甘来,我想试试,我能陪人同甘,能不能跟人共苦。今晚陆适只有一个人,我舍不得他。”

 钟屏说完,拿上包就出门,留下一句:“我明天回来。”

 “你给我站住!”钟妈妈叫她。

 钟爸爸拉住妻子,说:“好了,约了跟人打牌,你看现在几点了!”

 钟妈妈指着大门:“屏屏刚才是在抱怨她小时候我们不管她?”

 钟爸爸笑:“你瞎想什么呢,行了行了,孩子长大了,做什么她都心里有数,走吧,外套穿上。”

 钟妈妈气极,出门的时候还在唠叨:“我都是为她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怎么一点都不明白,我能害她吗,啊?”

 钟爸爸敷衍着点头。

 陆适在钟屏那儿时,一个人呆着也不觉得冷清,屋子处处都是她的痕迹,随便一翻就能翻出一件她少女时期的物品。

 现在回到自己住处,诺大一套房,冷冰冰。抽完三根烟,他倒了一杯酒,正要喝,突然听见门把转动声。

 大门打开,钟屏走进,“陆适!”

 陆适把酒杯一放,大步过去,“怎么过来了?”

 “吃完饭就过来了,你吃了吗?”

 “吃了。”陆适搂住她。

 钟屏闻了闻,若无其事道:“你吃什么了?也不等我,我还没吃饱,再煮点宵夜怎么样?”

 “想吃什么,我来弄。”

 “想吃点油炸的,家里有面粉和猪肉。”

 “给你做酥肉?”

 “好。”

 电视机打开,正播着春晚,厨房里油烟滚滚,金黄色的酥肉装盘,钟屏抓起就吃,烫得舌头翻来翻去,陆适坐在沙发上,挤开她的嘴,看她有没有烫坏。

 钟屏摇头,口齿不清:“没事。”

 陆适:“坏了。”

 “啊?”

 陆适:“帮你治疗。”

 说着,舌头进去。

 没人再看春晚,沙发震动,茶几上酥肉凉透。

 大年初一,床上两人被沈辉的拜年电话吵醒,陆适闭着眼,没好气地骂了他一通,回头搂着钟屏继续睡。

 钟屏往他怀里钻了钻,睡意朦胧地问:“几点了?”

 “早着。”

 “我还要回家。”

 “再睡一会儿。”

 过一阵。

 “几点了?”

 “唔…八点?”

 钟屏钻出脑袋:“起来了。”

 陆适闭着眼睛,亲了下她的嘴:“你不困?”

 “困啊,”钟屏打着哈欠,“我先给你做早饭。”

 “不用,我自己来。”

 钟屏拍拍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厨房给陆适弄了一顿饭,摆上桌,才去叫他起床,陆适睡着,抓住她的手。

 钟屏笑:“我要走了,你最多再睡十五分钟,待会儿菜凉了。”

 “嗯。”

 钟屏亲亲他,陆适一下扣住她后脑勺,钟屏扑他怀里。

 好半天,钟屏终于离开,陆适胳膊枕着脑袋,笑了会儿。

 不多久,脸上情绪淡下来,他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打火机和烟,点上抽起。

 抽完半根,从床上起来,手机里来一条水电费通知,他打开软件,看了下银行卡余额,坐饭桌上的时候,给钟点工打去一通电话,告诉她合约终止。

 放下手机,他重新点上一支烟,对着桌上的饭菜看了半晌,拿起筷子,边吐着烟圈,边夹起菜。

 这天,钟屏和陆适在家看电视,手边一堆小吃零食,看得正投入,小罗和沈辉一道过来了,钟屏去开门,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电视机调静音,坐到陆适边上。

 春节期间天气一直不佳,此刻小雨霏霏,下午一点,天色阴阴沉沉。

 茶几上两份文件,陆适撑着膝盖,慢悠悠地翻看着,“说吧。”

 沈辉看了眼小罗,开口:“你妈…陆太太当年跟陆先生结婚没多久就有了孩子,后来他们俩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离的婚,陆太太带着孩子走了。”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起初两边应该都有联系,后来,突然某个月,陆太太一家老小都不见了,那个时候你爷爷…陆爷爷应该找了挺久,都没找到那一家子。”

 “我从那个时候查起,再结合罗小姐提供的资料,基本可以确定这几件事。陆先生和陆太太确实有个儿子,这儿子被陆太太带走后没多久,生病死了,陆太太那时候估计就受了点刺激。正好,有个一两岁的孩子被人贩子拐到了当地,陆太太直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花钱买了下来,户口身份都不用办,她儿子刚死,这孩子刚好顶上,之后举家搬迁,瞒过了周围所有的人。”

 “——那孩子就是你,陆适,你那会儿两岁。”

 陆适笑了声,手上哗啦哗啦地翻着文件,过了会儿,问:“还查到什么了,人贩子查到了么?我怎么被拐的?”

 沈辉看向小罗,小罗说:“这块当年就有调查,你的亲生父母曾经回忆,他们那天是带你去景区玩,那里有个恐龙雕像,你要上去拍照,你爸就把你放了上去,你妈那个时候上厕所不在,你爸找游客帮忙照相,就一转头,几句话说明的时间,你就不见了。”

 “那游客当时只顾着听相机怎么使用,根本没有留意,所以当年警方查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直到2006年那一阵,警方在行动时意外抓捕到当年那名游客,才知道当年是个圈套,他和同伙一个假装主动帮人拍照,靠提问拖延时间,另一个就趁人不注意抱走小孩。”

 “警方从他口中,知道你当年被拐卖到了咱们省,所以你亲生父母又找到我们机构,希望我们能够帮忙。”

 陆适把看完的一份文件阖上,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钟屏一把握住他的手,陆适看向她,“怎么了?”

 钟屏摇头。

 小罗看着两人,默默地叹口气,“他们…没多久出了点事。十年前,s省一场地震,你亲生父亲没能逃出来,那时候过世了。”

 钟屏一震,猛地攥紧了陆适的手,陆适抿着嘴角,沉声问:“我亲生母亲呢?”

 小罗:“她在地震中严重受伤,双腿截肢…撑了一年多,在2009年过世了。你1991年失踪,他们没有一刻停止找你,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就算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这也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陆适深呼吸,往沙发一靠,仰头看向天花板。

 小手紧紧地握着他,他忽然想起那个寻子的武叔叔。

 他没见过寻亲的人,不知道他们什么样,他只见过一个武叔叔,五十多岁,满脸沧桑,穿得又脏又破,连一顿饭钱都出不起,却将千辛万苦攒下的钱都用来找他儿子,一次亲子鉴定,一两千块,他眼都不眨。

 他从建筑工地出来,身上都是泥,手指漆黑,在小商品市场里笑着说来打印,第二天他被烧得面目全非,打印出来的寻子告示也成了灰。

 他死于火灾,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穷极一生,他最后一份希望,在一场大火中,变成了永久的遗憾。

 陆适眼睛酸涩,呼了口气,坐直了,抹一把脸说:“待会儿有没有事?请你们俩吃饭——”一顿,看向电视机。

 众人视线跟随过去。

 无声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一张地图,下方字幕写着,“n国发生7。8级地震…”

 钟屏把声音打开。

 两小时后,钟屏收到任务通知,明日二十人赶赴n国参与国际救援,钟屏名字在列。

 两个小时前,sr总部与n国驻中国大使馆取得联络,n国官方愿意接受sr的人道主义救援,全国sr的分队收到指令,何队长这边派出经验和能力最为出众的三人,平安、词典和钟屏。

 钟屏把手机放到一边,进厨房给陆适做饭,陆适跟进去,说:“怎么一声不响,不用去sr那里?”

 钟屏看向他。

 “去吧,那什么团队精神、救援精神,关键时刻就能体现出来了,”陆适摸摸她的头,“我来做饭。”

 钟屏想了想,说:“我想陪你。”

 陆适:“不用,陪我干什么,你做你的。”

 钟屏不吭声。

 陆适搂着她:“真不用陪我,我多大了,还不能照顾自己?”

 傍晚,钟屏去了一趟sr大楼,回来之后,陆适问她情况,她一一说了,陆适帮她准备行李。

 这趟要出国,东西带得多,私人物品、私人装备,sr那边备着的生命探测仪、破开工具…还有一堆药品。

 陆适说:“多带点药,那种地方最容易有疫情。”

 “带着呢。”

 陆适皱眉,忽然起来,“是不是挺危险的?”

 钟屏一愣,笑了下:“最危险的已经过去了,我们是去救援的,只要注意卫生,基本就没什么问题。”

 东西收拾了一大包,最后钟屏打开抽屉,又塞进两包纸巾,一看,黄色的竹蜻蜓精精神神地躺在那儿。

 她拿起来打量片刻,想了想,也放进了包里。

 陆适笑她:“带去玩?”

 钟屏:“我把它当你,可以吧?”

 陆适:“…”陆适抱了抱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不要去”三个字徘徊在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中国军方已经第一时间派出搭载着医护人员和救灾物资的军用飞机赶赴n国,第二天,sr救援队在机场集合,摄影师为他们留下一张合影,钟屏朝陆适挥着手,陆适远远地回她:“要小心!”

 “嗯!”

 中午起飞,天黑时,飞机抵达n国首都机场,谁知因余震原因,机场超负荷,飞机一直不能降落,足足等了六小时,与别国飞机拼完油,他们才成功降落机场。

 从机场离开,首都在震后的面貌让众人无心交谈。

 房屋坍塌,道路阻断,瓦砾下掩埋着的不知什么,整座城市成为废墟。

 sr队员们稍作休息,立刻加入了没有救援力量进入的一些村庄,利用生命探测仪找寻生命迹象,一天结束后,挖出来的几十具尸体被统一焚烧。

 钟屏消完毒,坐在帐篷外,发呆半晌,给陆适发去一条报平安的信息,那头词典喊她:“吃饭了!”

 “…哦!”钟屏回神。

 队伍忙了足足两天,黄金72小时早已过去,地震死亡人数已上升至5000,一切救援都在争分夺秒。

 钟屏和词典在村庄里忙完,需要一批消毒设备,两人计算路程,决定现在就去取。

 天黑还早,路不好走,两人不赶时间,尽量当心。

 词典问她:“对了,我之前看了新闻,那回看见陆适不好意思问,他那边…有没有事?”

 钟屏道:“他没事。”

 “新闻都是真的?”

 “嗯…”

 “真是没想到…我之前听迈迈说你们已经见家长了,现在顺不顺利?”

 钟屏笑:“你跟迈迈顺不顺利?”

 “…你说这个干嘛。”

 “你很少这么八卦,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还是想要问的?”

 词典踟蹰片刻,开口:“那个…迈迈从过年到现在,一直都没找过我。”

 “…”钟屏道,“你们男人是不是——”

 她没说完,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站立不稳,崖边泥石滑落,树木坍塌,天色一下子阴下来。

 钟屏喊:“小心——”

 晚饭时间,陆适没吃饭。

 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一堆烟头,茶几上倒着一支空酒瓶,他抽着,把酒杯继续满上,喝一口,给钟屏发消息:“吃饭了吗?今天累不累?”

 发完没等到回复,他继续喝酒,电视新闻在滚动播放n国地震的消息,死伤人熟不断上升,各国人道主义救援力量都在往那边赶。

 手机提示音响了下,陆适一笑,拿起来一看,是sr群,他皱了皱眉。

 点开来,是一则最新通告,小钟、词典在北京时间2月11日下午四时的余震中失踪,目前情况不明。

 陆适一愣,手上酒杯松倒,红色的酒水如血蔓延,渗透进沙发布料中。

 陆适抓起外套,拿上车钥匙,匆匆忙忙开到sr大楼,办公室里有十几号人,他在门口就听见迈迈大声喊:“词典究竟怎么样,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快跟何队长联络啊!”

 马阿姨劝道:“你别着急,现在正在联系呢——”不知对方说了什么,过了会儿,她喝了声,“够了迈迈,你加入sr多久了,你看看你这会儿像什么样子!救人的事情大家都着急,没人希望词典和小钟出事,你以为大家不想找到他们?!你在这里闹什么闹,有种自己给我飞过去找人!——”一顿,“小陆,你怎么也过来了…都给我安静呆着,闭上嘴!”

 陆适沉着脸,问:“现在什么情况?”

 马阿姨叹了口气,跟他解释一遍,最后说:“不要着急,我们都着急,越急越乱,关键时刻,大家必须保持冷静和客观,懂了吗?”

 胡队长从楼上匆匆下来,讲着电话,一脸严肃,马阿姨说:“老胡昨天刚到,现在这里有他坐镇,一有消息咱们马上就能知道。”

 胡队长跟电话那头沟通完,扫了办公室一圈,最后视线在迈迈和陆适脸上逗留片刻,道:“我希望接下来你们听到任何消息,都能保持冷静,否则就给我出去。”

 迈迈:“好,你说。”

 胡队长:“余震造成的影响是,那几个村庄道路完全受阻,现在陆路无法进入,通讯中断,另外,钟屏和词典之前脱离了队伍,具体的失踪地点,现在也无法确定。”

 众人一阵沉默。

 陆适胃酸翻上来,冲进洗手间就吐,他之前空着肚子,灌进里面的全是酒,这会儿吐出来的也是没消化的酒。

 他记得上回他也吐过一次,那次什么都没吐出来,他很快就收到了钟屏平安的消息。

 这回是7。8级地震,他之前还在看新闻,余震的最新消息第一时间出来,死亡人数又上升了,首都已经面目全非。

 陆适扒着马桶,胃里翻涌,却再也吐不出东西,他往墙上一靠,仰着头,看顶上刺眼的灯光。

 他把围巾落下了,那块围巾是钟屏亲手织给他的,他织给她的那块,进度才到一半,最近一直没动手。

 她每天起床都困难,往他怀里钻的时候,暖得像只猫。她现在每天都为他做饭。

 她食量大,一顿都不能饿。

 那天他本来要说“不要走”为什么没有说?

 陆适捂住心脏的位置,难受呻吟:“好疼啊…”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趴在了地上。

 外面马阿姨第一时间发现,惊呼:“来人呐,小陆,小陆你怎么样?”

 sr救援人员失踪,晚间新闻第一时间播报,两张单人照出现在电视机里,霍志刚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霍地推开椅子,套上假肢,一边打电话,一边出去开电瓶车。

 电瓶车刚发动,他又下来,重新去大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半小时后抵达sr大楼,霍志刚熟门熟路地进去,找到胡队长:“老胡!”

 胡队长背对着他,正弯腰对着张椅子,闻声回头,露出陆适的脸,“来了?我慢慢跟你说,你先坐。”

 霍志刚皱眉看了眼人不人鬼不鬼的陆适,问:“他怎么了?”

 陆适瞥了他一眼。

 胡队长道:“酒喝多了,刚才晕倒,掐了人中醒了。”

 霍志刚眉头又皱紧几分。

 陆适也不解释,没理会霍志刚,他问:“现在还没消息?”

 胡队长:“我说了,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哎——”他插着腰,累得有些筋疲力尽,“我也担心,担心的不比你少。”

 霍志刚正要开口,楼外突然进来一名老队员,惊喜地叫了声:“霍队长,你怎么来了!”

 胡队长说:“对了,你也是元老了,还认识老霍啊,老霍,还记不记得他?”

 霍志刚说:“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跟对方寒暄了两句,没有心思多说,转而跟胡队长说:“有没有通知钟屏的父母?”

 胡队长一愣,陆适猛地看向霍志刚。

 胡队长迟疑:“小钟在sr的事一直都瞒着家里,就怕她家里人担心,现在…”

 “现在瞒不住了,新闻已经在播,”霍志刚道,“钟屏现在情况不明,我们必须照顾好她的家里人,不能让她家里人有事。”

 胡队长想了想,点了点头,酝酿着措辞,拨通了钟屏留在这里的紧急联络电话。

 不多久,钟爸钟妈,还有小堂妹都赶了过来。

 钟爸钟妈打量着屋里的人,失去往日神色,无头苍蝇似的问:“这是日出救援队吗?怎么回事啊,我电话里没听懂…”钟妈妈看到了霍志刚,一把抓住他,“小霍,你怎么在这里?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救援队…什么地震…什么屏屏,屏屏跟救援队有什么关系?!”

 霍志刚安抚着:“大哥、大姐,你们先冷静,听我说。”

 “钟屏已经加入了sr好几年,怕你们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们。这次n国发生地震,钟屏参与了这次救援,在今天下午四点钟,当地发生余震,钟屏和这边另一名队员目前下落不明。”

 “啊——”钟妈妈一顿,“啊——啊——屏屏啊——啊——”她大声嚎着,人忽然撑不住就要倒下去,霍志刚腿脚慢,还没来得及上前,横里忽然冲出一人,扶住她。

 “阿姨——”

 钟妈妈掐着陆适的手,声嘶力竭:“啊——啊——啊——”

 钟爸爸一个晕眩,被边上的人扶住,“屏屏…屏屏…”

 钟妈妈也不知道哭,嗓子里一直叫着“啊——”一声一声,接连不断,连气都喘不过来,马阿姨赶紧找队员里是医生的人过来抢救她。

 钟妈妈一直掐着陆适的手,把他的手掐得紫红一片,拇指都几乎变了形。

 霍志刚看了一眼,让人去救陆适。

 小堂妹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她坐在轮椅上活动也不方便,只能干着急地看着伯母和伯父倒在地上,最后忍不住,她捂住嘴,哭声一阵阵都闷进了喉咙里。

 乱了许久,终于平复下来,钟爸钟妈魂不守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椅子上,小堂妹在旁紧紧地守着他们。

 陆适忍到现在,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双手捂住脸,声音闷在手心里,旁人听不清,霍志刚走他边上,刚好听到“钟屏”两个字。

 他看向陆适手背上瘆人的淤青,缓缓开口:“陆适。”

 陆适顿了顿,放下手,抬眼看他。

 眼眶通红。

 霍志刚道:“我还没有正式介绍过我自己,我叫霍志刚,是钟屏父母的朋友,跟钟屏也是朋友关系。”

 陆适不语。

 霍志刚搬过一张椅子,坐下来,说:“钟屏应该没有跟你提过我,我在十多年前,还是一名空军,曾参与十年前s省的地震救援。”

 陆适抬起眼,目视他。

 “那场地震,遇难同胞六万九千多人,受伤人数三十七万,”他转过头,望向小堂妹的方向,陆适跟着他望去。

 “她是那三十七万当中的一个,侥幸存活,却从此不能再走路。那场地震中,我救出了钟屏。”

 陆适猛地看向他。

 霍志刚道:“地震之后,因为家庭原因,我离开了部队…听说你加入sr已经快一年,你知不知道sr的创始人是谁?”

 陆适在填志愿者表格的那天,就听何队长提起过,他哑声说:“一个退伍军人。”

 霍志刚点头:“对,我那时刚退伍…sr由我一手组建。”

 陆适完全没想到。

 “组建之初,救援队人数只有二十多人,我一心都是伟大的理想、救助精神、人道主义,想要为国为民,后来没多久,在一次救援中,我遇到了意外——想必你们在入队之初,何队长已经跟你们再三强调过安全的问题,救援人员,自身安全是首要考虑的。”

 霍志刚笑了笑,突然地,他低下头,慢慢拉起裤腿,“有前车之鉴,他是为你们好。”

 裤腿上升,他的右小腿,是一截假肢。

 陆适怔了怔。

 霍志刚道:“我之前那条假肢,已经戴了快八年,前段时间出了一起车祸,我顺便换上了新的假肢。满打满算,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九年了啊…”他一叹。

 “九年,第一年的时候,我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太太在我出事之后,马上离开了我,带走了全部的财产,第二年我戴上了假肢,慢慢振作起来,后来打零工,攒到了钱,开了一家五金店,一直到现在。”

 “我前几天看新闻,看到了你的事,我不知道你现在满身酒气,是不是因为那件事的关系,”他打量着陆适,“你现在的样子——蓬头垢面,低落,有胡渣,不光有酒味,还有一股馊味,你跟钟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你才三十岁,还年轻,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以后你再遇到什么坎,都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能跨过去,也许你将来的成就要比过去了不起许多。你看看她——”霍志刚示意小堂妹。

 小堂妹坐在轮椅上,正在给钟妈妈擦脸,一边打着电话,似乎是跟父母在说事情,她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照顾伯父伯母。

 霍志刚道:“钟屏的妹妹很了不起,地震发生那年,她才六岁,现在过完年,她十七了。”他站起来,拍拍陆适的肩膀,“你现在太浮躁,让自己沉淀下来,才能做好以后的事,我当初给救援队取名叫‘日出’,是因为希望。每个日出,都是新一天的开始,都是希望。”

 陆适一直没吭声,肩膀似乎还能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等人走出一段距离,他忽然问了声:“08年的地震,钟屏受伤了吗?她是因为这个才加入sr?”

 “等找到她,你自己问她吧。”霍志刚道。

 救灾还在继续,死难者人数逐步上升,市中心的医院里连尸体都已经放不下,n国内直升机储备不足,当地军方拥有的直升机数量只有二十架,而更多的村庄,道路受阻,交通无法通行,救援停滞不前。

 新闻里传来消息,n国内部发言人说:“我们需要更多的援助,我们需要更多的直升机参与村庄的救援。”(1)

 sr空中救援队,成为首支参与跨国地震救援的民间空中救援力量!

 陆适精神一振,洗澡剃胡,干干净净出门。

 次日下午,一切筹备妥当,救援队员统一集合,向n国出发,晚间队伍降落n国首都机场。

 机场内的值机柜台几乎都是中国的航空公司,这些天国内各大民航公司安排班次,已陆续接回近两千名中国游客,陆适亲眼目睹“中国人优先上机”

 sr空中救援队一行二十人,一组力量参与当地空中救援,另一组力量暂时被安排搜救失踪的词典和钟屏。

 陆适穿着飞行制服,登上驾驶舱,向失踪区域范围出发,救援紧锣密鼓展开。

 国内时刻关注着n国地震的救援情况,余震频发,军用飞机每天往返进行跨国救援,越来越多的国际救援组织陆续赶赴灾区,救灾物资络绎不绝,可是死伤人数依旧在每天上升。

 钟家大伯从老家赶来南江市,陪伴在钟爸和钟妈身边。

 鉴定中心里,赵主任和孙佳栩一直关注着新闻,孙佳栩说:“钟屏一定会没事的。”

 赵主任点着头。

 章欣怡坐在sr的办公室里,不断地刷着新闻,心中默默祈祷。

 高南开着车,广播一直在播报着,余震次数、死伤人数、救援物资…始终没有最关键的消息。

 一名驴友在网上看到一张sr空中救援队在机场的合影,放大其中一个人像,惊讶地说:“哎…这不是那个,那个谁的哥哥!在行峰山跟我们一起迷路的那人!”

 直升机飞行在空中,从早到晚,陆适仿佛不知疲惫,机上的其他人说:“黄金救援时间72小时,小钟和词典失踪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再接下去…”

 陆适置若罔闻。

 天气状况不佳,没有月亮,整个城市大半陷入黑暗,直升机飞行在漆黑的区域,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搜寻已经陷入了困境。

 地面下达指示,直升机即将返回,陆适捏着总矩杆,咬着后牙槽,嘴里全是苦味。正要听令,黑暗中,突然光点一晃。

 他一愣,向下搜寻:“你们有没有看见光源?”

 “光源?没有啊。”

 陆适:“有一点光。”

 “没啊。”

 陆适仔细查看,整片区域道路阻断、水电全断,连一丝人气都察觉不到,更加不会有光。

 手上一动…直升机机身一颤。

 陆适望向一个点,那里若隐若现,有一个黄色的光点。

 “那里——”陆适喊。

 废墟中,有个人一身泥,像是包着浆,不停地挖着什么,两手手指鲜血淋漓,四下黑暗,她看不清自己,只有边上一只竹蜻蜓,发着微弱的光。

 旋翼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她灰头土脸地抬头,看见一架白色直升机,在她头顶盘旋。

 钟屏抓起竹蜻蜓,向上空挥动,做着引导的手势。

 直升机上,陆适面无表情地跟随着她,眼睛酸涩,渐渐变得模糊。

 词典被埋在了废墟中,救出来时,他生命体征微弱,立刻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钟屏也一道进入医院接受治疗。

 她嗓子干涸,进水后舒适一些,向救援小组汇报完情况,终于能够休息,她先打电话回家。

 手机响了一声马上就被接起,钟屏说:“妈,是我。”

 “…”“妈?”

 “啊——”钟妈妈号啕大哭,“屏屏,屏屏啊——”

 钟屏眼睛热,“妈,我没事了,我获救了。”

 “是屏屏?让我跟她说几句。”

 “爸!”

 “屏屏?你怎么样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爸,我在医院!”

 电话又被抢去,“你一个人在医院?有没有人陪着你?妈妈马上赶过来。”

 “妈——”钟屏赶紧拦住,“现在机场都超负荷,这边很乱,你别来。”

 “女人就是瞎捣乱!我来说两句。”

 钟屏愣了下,不确定地道:“大伯?”

 “是我,屏屏啊,我跟你说,你这次的事情做得非常不对!”

 钟屏这一通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电话一挂断,陆适马上给她喂水。

 陆适坐在她病床边,不停地抚着她的头,钟屏喝完水,小声道:“我没事了。”

 “嗯…”

 她咽了下嗓子,道:“当时意外发生的太突然,没有路,走也走不了,包都埋了,词典也…”她笑了下,“幸好竹蜻蜓从包里滑了出来。”

 “幸好有它。”陆适说。

 “它是你送给我的。”

 “嗯。”陆适抱住她。

 两人相互依偎着,靠了许久,陆适摸着她的手指,问:“痛不痛?”

 “好点了。”

 “从出事一直在用手挖?”

 “…嗯,我怕来不及。”

 陆适不说话。

 钟屏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不痛了。”

 陆适摸了摸她的脸,道:“余震那晚,我心脏有一阵疼的特别厉害,像那些心脏病人一样…是不是十指连心?”

 钟屏笑:“我的手指,连着你的心脏?”

 “你别笑,”陆适贴了贴她,“我都快疼死了。”

 钟屏不笑了,笑不出来,她抱紧陆适,“我已经没事了。”

 过了会儿,陆适道:“来之前,我在sr见到了霍志刚,他跟我说了些事。”

 钟屏看他。

 “他说他曾经是空军,后来组建了sr,08年的地震,他曾经救过你。”陆适问,“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过,s省的地震…你愿不愿跟我说说?”

 钟屏沉默许久,轻声开口:“那个时候我才初三,我是留守儿童,是被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你知道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么,跟爷爷奶奶的感情,就像跟父母的一样。”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在家里,那个时候小堂妹过来找我玩,她那时才六岁,我没有看住她…震得太厉害,她害怕,就从楼上跳了下来。”

 “爷爷奶奶本来在外面没有事,因为担心我而赶回来,谁知道有一波余震,房子就在那个时候塌了,爷爷奶奶被埋在了下面,我想去救他们,可是被建筑物压到了。”

 “俞清镇在地震之后和外界隔绝了,道路不通,救援人员根本进不来,我不知道在废墟里躺了多久,到后来,我喝得是自己嘴唇里流出来的血,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就在那个时候,伞兵空降…”

 “我在地震中获救,可是小堂妹终身瘫痪,爷爷奶奶…死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陆适抱紧她:“胡说什么,跟你无关!算了,别说了。”

 钟屏笑了下:“我知道,跟我无关,天灾谁也没有料到,那些只是意外,每年爷爷奶奶的忌日,也是那几万人的忌日。”顿了顿,“但假如我能及时找到小堂妹,或者我看到爷爷奶奶的时候,能大声喊住他们,也许那些就不会发生。”

 她抬头看向陆适,“你的亲生父母也经历了那场地震,你是不是想了解他们的事?”

 “嗯。”陆适亲她一口,“但现在我更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全部…要不要睡了?睡一会儿?”

 钟屏摇头:“我要等词典的消息,睡不着,继续聊吧。”

 陆适想了想,问:“你就是因为那场地震,所以加入了sr?”

 “…也不是。”钟屏说,“我当年觉得,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老霍这么好,他的老婆却这么坏?”

 霍志刚是空军,与妻子聚少离多,妻子怨念深重,他为了家庭,放弃军旅生涯,可因为执念,又一手组建了sr。

 一场救援意外,他失去了右小腿,还躺在病床上,他妻子就跟他办了离婚。

 钟屏说:“我那时候才十五六,气得不行,一个人跑去找他前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前妻说了一堆冠冕荒唐的理由,我就说——”

 “你说你将来要嫁给霍志刚?”

 钟屏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回你在医院里跟一个女人说话,我刚好也在,躲后面听见的。”

 钟屏:“…”钟屏现在总算能理清些前因后果,她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被人发现的难堪,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她说:“我现在喜欢你。”

 陆适一愣,笑道:“我知道。”忍不住亲她几口,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胡思乱想。”

 “…你还跟我冷战。”

 “我不对。”又亲她几口。

 钟屏往他怀里靠得舒服一些,想了想,继续道:“我说的那话,一半是气话,一半在当时看来,也是真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喜欢他,其实现在想来,我还是分不清那究竟是喜欢还是崇拜,很模糊,但我确实是因为他,加入了sr。”

 “一半为他,我想知道救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让‘家破人亡’,一半…也算是因为那场地震。”

 就这样,她因为一时意气,十六岁那年,只身闯入sr,到如今,她已成为一名正式队员,参与过无数次的救援任务,仿佛把救援当作了一种习惯。

 钟屏忽然说:“陆适,我那个时候看到过两句话。”

 “什么?”陆适问。

 “地震发生前,我不记得在书里还是网上看到过…反正不是佛经,那句话是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地震之后,我又看到了另一句话——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这两句话,才是教导了她十年的话,让她明白救助的意义所在,她初入sr的目的不纯,没有任何救助精神,也没有团队精神,她把sr当成一个猎奇所在。

 十年之后的现在,她也并非圣者,但她想要渡己度人,尽己所能,救出困者。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窗外,黑暗退去,金色日出缓缓绽放在空中。

 救援还未结束,词典也还没有消息,可是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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