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
钟屏一头雾水…
刚要转头,她又突然一顿。
看他?
钟屏:…
视线突然落在桌上那张未拆开的纸团上,钟屏反应过来,盯着那团东西,研究了一下里面的褶皱。半晌,伸出手,下意识地瞄一眼讲台前的老师,攥住纸团,低头拆开。
皱巴巴的白纸上一行字:
这支笔快死了,你就不能换一支?
字迹淡,“支”字下的“又”和“?”只剩下破碎的划痕。
钟屏沉默,为自己刚那一瞬间冒出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感到些微羞耻。把纸团揉回去,她强捺住心神,继续听课。
“桨毂旋转的时候,和桨毂轴垂直,所形成的这个平面,就是桨毂旋转平面…”
听着听着,钟屏的思绪渐渐偏离轨道,看向另一张字条,过一会,伸手过去压平,指头按住,拖到跟前,垂眸。
“看”字还算清晰,不是划痕。
看来那支圆珠笔死而复生了…
一堂课听得七零八落,陆适后来倒没再捣乱。钟屏写写划划,撑到下课,脑子里温习着刚才课堂上的内容,往厕所走去。
厕所在走廊另一头,进门,里面只有坐便器,钟屏扯出几张纸巾,在马桶圈上铺好,边蹲边默想那一串串定义。
几分钟后,她再出来,走到门口时脚步停了停。
八九个男人站在栏杆边聊天,见到女厕所里走出个人,视线齐刷刷望过去,交头接耳,似乎在评头论足。
这场面像极中学的走廊,课间十分钟,每个班级都有男生站外面聊天,每个借过上厕所的女生都会装作看不见那些打量,背后一串起哄。
少年时光一去不返,这会,一帮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儿,抽着烟,侃着天,时光倒流。
“过来。”
一声响传来,钟屏看过去。
陆适夹着香烟,冲她招手:“过来。”
钟屏打量周围,那些男人都朝着她看,她摇摇头:“我回去了。”
“啧,让你过来就过来。”陆适几步上前,搭着她的肩膀,把她往栏杆那儿推。
“干嘛?”钟屏带点警告意味的说。
陆适道:“又不害你。”
“来了!”
突然有人说了声,聊天的众人齐齐往天上看。
陆适把钟屏带到栏杆边,抬头示意:“看那儿。”
钟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远处蓝天白云,天空辽阔干净,远不是建筑林立的陆地可比拟,一架直升飞机由远及近,低空飞来,如鹰一般,畅行无阻。
所有人都仰望着它,眼中渴盼向往。
“这是学员在飞,待会儿还有。”
“我怎么都有点等不及了,真想去试试。”
“要不待会儿下课,去停机坪那里参观一下?”
大家议论纷纷。
陆适低头看向钟屏:“别看那些都是大老板,他们上直升机的次数还没你多。”
钟屏说:“你不也是大老板。”
陆适嗤了声,没对这话回应,他问:“你第一次上直升机是什么时候?”
“读书的时候,”钟屏回忆,“大一寒假。”
“嗬,行啊你,那会儿才多大。”陆适问,“怎么上去的,训练?”
钟屏说:“不是,那个时候我爸公司过年去香港旅游,我也跟着去,就那第一次,坐直升飞机游览维多利亚港。”
陆适:“…”钟屏扭头,“怎么,没想到?”
陆适的确没料到她第一次搭直升飞机的原因竟然是旅游,感觉有点匪夷所思,但这“第一次”安在别人身上,却再正常不过。陆适说:“没想到。”
钟屏眼一撩,“你以为我每天除了训练不干其他事?”
陆适一顿,抽一口烟,压下心头被她眼睛撩起的那股子不适,许久都没开口。
钟屏等了会儿,朝他看两眼,见他不说话,她好奇地问:“你第一次坐直升机又是什么时候?”
陆适挑眉,斜倚着栏杆,弹了弹烟灰,也不说话。
不远处有人招呼大家回来上课,众人应声回教室。钟屏叫陆适:“走了。”说完跟着大家往回走。
陆适直起身,走在她一侧,落后小半步,过了会,微微弯腰,凑她耳边道:“那天,你拉我上的直升机。”声音轻飘飘,似乎意味深长。
钟屏一怔,仰头看向他。
陆适若无其事地朝前抬了抬下巴:“走。”
进教室,钟屏坐到原位,陆适自然而然地一屁股坐她边上,往后面伸手,接过别人帮他递来的课本。
摆上桌,陆适翻开一页,扭动肩膀,伸展着筋骨,说:“还要大半天…有没有吃的?”
钟屏:“…”前后左右的人基本都散了,老前桌换到了几排之外的位子,钟屏扫了一圈,接受现实。
“有没有吃的?”陆适又问了一遍。
“没有。”钟屏说。
他们的同桌关系似乎就这样“被”默认了。第二天周日,上课时间改成上午,钟屏照样到得早,坐在窗边空气最流通的位子,等了许久,也没人往她边上坐。
陆适这次没迟到,打着哈欠进门,直接走向钟屏,坐她边上后,两条大长腿懒懒散散地往前一瘫,觉得位置有些窄,又把桌子朝前推几厘米。
捏了捏眉心,陆适闭着眼说:“昨晚饭局,十二点多才到家,睡眠不够。”
钟屏问:“那下午游泳你还去不去?”
SR夏季训练计划表,每天晨跑一小时,一周两次攀岩,周日下午游泳,除特殊情况,整个夏季固定不变。
陆适朝她看:“去,怎么不去。”
钟屏如常听课,思考、做笔记,看起来认认真真一丝不苟。陆适有时候听一耳朵,有时候刷手机,不知道在忙什么,倒没再干扰钟屏。
刷完手机,陆适抬头,见那老师讲得认真刻苦,他又往边上看。
钟屏视线定在前下方某一点,嘴唇微动,嘀嘀咕咕,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看起来像投入进某一项神圣的领域中。
她今天没化妆,淡淡的唇纹随着她的嘀咕一会舒展一会隐藏,陆适看着看着,胳膊往后一伸,搭在她的椅子背上,一时就这么盯着她,也像她一样,投入进某一项神圣的领域中。
许久,钟屏的嘴唇越动越慢,到最后停下,她抿了抿唇,朝边上的人看去。
陆适眨了下眼,偏头望向讲台。
钟屏:“…”过两秒,陆适又扭回来,说:“你居然死记硬背。”
“…嗯?”
陆适没解释,牵了下嘴角,看向黑板,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
今天的课时结束,陆适站起来,伸一个大懒腰,收起书本,没多耽误时间,问了声:“下午几点?”
“两点。”钟屏说。
“我公司有点事,先走了。”
陆适说完就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跟钟屏说:“下次再一起吃饭。”
钟屏没回应,他已经赶时间,直接出了门。
钟屏回家吃午饭,吃完进卧室收拾行李。
钟妈妈帮她准备好一堆水果,让她带回去,“你上班忙,我看你也懒得买这些,多带点。”
钟屏说:“我又不是去外地。”
“那也是一个礼拜不回来,”钟妈妈抱怨,“早知道不给你那么早买房子了,都是你爸太宠你,人家家住的远的,不照样每天下班又公车又地铁。”
钟屏叠着衣服瞥一眼妈妈,笑道:“你舍得啊。”
“知道妈妈舍不得就好,”钟妈妈拧拧她的鼻子,“多吃水果知不知道。”
又捏捏她的肉,“你说你平常吃那么多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钟屏当了会妈妈的贴心棉袄,到点,拎着旅行小包和一大袋水果离开,直接开车去了游泳馆。
游泳馆在公园附近,周末孩子多,SR选在室内,人稍微少一些。钟屏到时,陆适还没来,她换好泳衣,做完热身运动,跟词典几人开始比赛。
一跃而下,她拼尽全力,第二个到达终点。
词典几人认输,喘着气朝她竖大拇指。
钟屏抹了抹脸上的水,向他们笑笑,也不上岸,继续呆水里泡着。
过了会儿,接着往水下游,一阵轻松自在,等她再次浮出水面,突然听见一阵水花响起,转头,一个人正朝她游来。
渐渐靠近,陆适看向钟屏。
她没戴泳帽,湿漉漉的短发搭着脸颊,泳衣是最保守的那种款式,只能看到锁骨。
她满头满脸湿淋淋的样子,有点柔弱的味道…
到了近前,陆适开口:“怎么停了?”
钟屏捋了下头发:“我游了一阵了。”
陆适问:“你游得怎么样?”
钟屏说:“比平安差点。”
言外之意,比平安差点,比其他人都要好。
陆适说:“我们俩比比,怎么样?”
钟屏挑眉,想了想,点头应允。
两人慢慢返回起点,做好准备,词典吹哨,水面被划开,两道身影飞鱼一般往前冲。
泳池内的其他人都在围观。
起初势均力敌,后来优劣明显,“哗”一下,男方很快到达终点,扶着把手回头等待。
不一会儿,女的也抵达了,男的在水中将她一搂,众人拍手叫好。
钟屏喘着粗气,把头发往后一抹,扶着岸边,暂时还说不出话。
陆适见她游来时已经体力不支,下意识就想捞她,这会手虚扶在她腰边,见她无碍,才收回来。
他赢了钟屏,没见多开心,道:“够可以啊,就你这小身板,还能追上我。”
男女竞赛本来就有不公平,更何况陆适手长腿长,优势早摆在那里。钟屏心里有数,没认为自己会赢,但也没料到自己会输这么多,一时还有点气馁。
不过也就一会功夫,她很快恢复过来,认真地说:“你游泳比其他项目强。”
陆适:“…”忍不住笑了声,往她后脑勺拍了一记。
钟屏不查,捂着后脑勺瞪了他一眼,爬上岸去。
一双光溜溜白嫩嫩的腿哗啦一下伸在陆适眼前,陆适在水中呆了好一会儿,才在别人的招呼声中上岸。
一下午的游泳训练结束,众人冲澡,换上衣服,陆陆续续离开。
天色已经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银色的月亮挂在半灰半白的空中。钟屏跟人一一道别,拎着小包,理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向远处的停车场。
陆适走她边上,跟她一道取车。旁边就是公园,夜市已经摆出来,小摊上一堆堆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每个摊位前还打着灯,孩子们嬉笑跑闹,滑着溜冰鞋追来追去。
陆适看了会儿,突然说:“你等等。”
“嗯?”钟屏不解。
陆适走到一个小摊前,蹲下说着什么,钟屏只能看到他后背。
过了片刻,陆适起身,双手一撮,一个发着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朝钟屏飞来。
钟屏愣了愣,仰着头,下意识地接住——
一只黄色、发光的…竹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