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繁星像张大网,将他困在洞底。
醒来时,天色阴阴沉沉,他看见植被和大地,露珠和昆虫,还有厚重的云层。却没有耀眼的光。
那一刻,黑色的绳子从天而降。
天与地的距离,出现在他渐渐涣散的瞳仁中。
钟屏早上起得迟,被钟妈妈电话叫醒。
“还没起床?”
“嗯…起了。”钟屏爬起来,闭着眼睛去拉窗帘。
哗啦——阳光暖大地,眼皮被迫掀开。
“周末回家吃饭,你上个礼拜没回来,你爸可有意见了啊。”
“我下班有空就回去,周末不一定。”钟屏揉了两下头,去洗手间,把昨晚攀岩回来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你昨晚是不是去攀岩了?”
“嗯?”运动小背心还在手上,钟屏看了会,“去了…”
“有时间攀岩,没时间回家?还说下班有空就回,你这孩子,我算都算的到。”
洗衣机开始工作,钟屏拿起牙刷,一抬眼,镜子里的那颗脑袋上,翘起了两根刘海,她扯了扯。
“吾哈次一定回气。”钟屏刷着牙,口齿不清道。
“哎…我早说了你这工作不好,女孩子应该文文静静的,要么当老师,要么当会计。你呢,学什么法医,还好没真的去当法医,要不然你也别回家了,我早被你吓得没命了。”
满嘴泡沫,钟屏对着镜子停下动作。
“——我在瑜伽班认识了一个阿姨,她儿子听说你学法医的,居然还挺有兴趣,你之前说下班有空是吧,那正好,约个时间,大家出来吃个饭,你也别找借口,再忙你难道还能饿着你自己?谁挨饿那都轮不到你啊!就你那食量…”
“…”就知道是这样。
钟屏抓紧刷牙,洗好脸换好衣服,出门上班。
住处离单位近,她路上还停车买了三只肉包子。早餐店老板跟她是老熟人,附赠她一根油条。
不一会,到了,她的位子却被占了。
门口这一长条的车位属于单位所有,年前多划出了几个位子,她有幸占了一个,平常外来车辆基本停在前面的公共车位。
这会她的位子上停着辆“生车”钟屏探出车窗。
是辆路虎,车边还洒着几件衣服和化妆品,乱七八糟的。
换个车位停好,钟屏拎着早餐走进单位大门。
安杭司法鉴定中心,八点半开始营业,她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送给前台姐姐半根油条,钟屏靠着桌啃包子,一口下去撑满腮帮,跟只松鼠似的。
前台姐姐指了指她的刘海,“出门没照镜子呀?”
钟屏扯了几下,“赶时间嘛,待会我去借个吹风机,”示意外面,“有客人来了?”
前台姐姐刚咬下一口油条,被她提醒,“唔唔,差点忘了,人已经在接待室了,归你们DNA。”
钟屏把剩下的包子往嘴里一塞,挥手,“走了。”
换上白大褂,钟屏走进接待室,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
男人穿着西装文质彬彬,女孩顶着一头紫发,化着不伦不类的妆,听见动静,眼珠一转,像翻了个大白眼。
钟屏说:“不好意思,我来迟了点。”
“没关系,我们没等多久,”男人先发言,“她做个产前亲子鉴定。”
女孩凉飕飕地开口:“他们非法劫持孕妇,你帮我报警。”
钟屏视线往下移,这才看到女孩藏在风衣里的大肚子。
男人道:“别听她瞎说。”
钟屏表示了解,拿来表格让对方填写,“怀孕几周了?”
“二十周。”
“羊水要在市医院抽。”
“已经抽过了。做这个,最快什么时候能拿到?”
“一般情况下七个工作日出鉴定报告,也可以做加急,八个小时出,价格方面稍贵。”
“那做加急。”
“那好,你这边先把表格填一下,男方…”钟屏迟疑。
男人澄清:“不是我,男方待会就到。”
女孩冷哼:“他就是个死跟班。”
男人装作没听到。
钟屏陪着他们干等。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钟屏替他们重沏了两杯茶,又接了一单新的亲子鉴定,等再次回来,接待室里换了人。
女的还是那个女的,男的换了一个。也穿着西装,不过搭配更随意,发型颇时髦,他淡淡瞥了门口一眼,浑身透着“走开”的气质。
钟屏刚进门,那女孩就站了起来,说:“我去厕所。”
几步将到门口,“走开”突然一脚踹向茶几,一阵尖锐的摩擦声,茶几顶在了门边上。
女孩面色发白,捧着肚子一动也不敢动。
“下回我就对着它。”“走开”指了指女孩的肚皮,轻飘飘地说,“他妈有种离家出走,没种交代奸夫,想尿遁?就你这怂样。”
钟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开”终于赐她一道眼神,“你是工作人员?”
钟屏正要回答,之前的男人去而复返,进门说:“老板,人抓来了。”
“走开”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走。
一个闪神的功夫,钟屏就听见外面有人大骂。
“陆学儿,老子连你裤子都没脱过,你他妈跟人睡了想赖我?你这个贱货!臭婊子!我草你祖宗!”
钟屏有种不好的预感,跟着走出接待室,过走道,一眼看见场中央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打得密不可分,地上还扔着件西装。
“走开”压着对方,拳如雨下,明显占着优势。
叫人老板的那男人在旁看戏,还拆了片口香糖吃。
大家都有点慌,没人阻拦。
钟屏不再迟疑,撸袖子挤上前,“别打了别打了。”
“走开”打得正起劲,不管三七二十一,挥手就赶人。钟屏差点被他打到,闪了一下,找准机会一把推开他,再将他一撞。
这一下,力大无比。
“砰——”
他眼角磕上了桌子腿,一头硬生生的把桌子撞出了半米远。
转过头,朦胧中看见一个小姑娘,穿着白大褂,身材纤小,短发扎成兔尾巴,八字刘海遮住眼尾,正弯着腰,睁着双大眼睛看着他。
他捂住右眼,眼角一抽一抽的疼。
瞎了!
数分钟后,钟屏站在办公室里挨训。
赵主任意思意思的说了几句,“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不能伤了客人,保安不作为,这点我会反应上去,你自己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钟屏:“我错了。”
赵主任点点头:“知道错了就好,去吧,跟陆先生道歉去,别叫错人了,被你推开那个姓陆,另一个是他助理。”
钟屏:“哦,知道了。”
外面,陆适指着墙壁说:“严谨求实,独立规范,科学客观,准确公正?”
助理高南回答:“对。”
陆适又指着另一边:“2017年度司法鉴定工作先进单位…”眯了眯眼看小字,“南江市司法局,南江市司法鉴定协会,2018年1月。”
高南再答:“没错。”
陆适扭头,看向玻璃窗里低着头,一副认错模样的小姑娘,捂住右眼问:“那个叫什么?”
高南忍着笑,答道:“叫钟屏,手机屏幕那个屏,DNA实验室主任助理。”
钟屏老老实实听训完毕,出了办公室,朝陆适走来。高跟鞋哒哒轻响,陆适绷紧脸,严正以待。
钟屏在他面前站定,体积近乎他的一半,个子刚过他肩膀,瘦瘦小小一个,陆适觉得半边脸都在抽疼。
钟屏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单子,说:“陆学儿的资料还没有填完,等她从厕所出来您让她再来填一下,男方不配合抽血,希望你们尽快说服他,否则今天拿不到结果。”
迟迟得不到回应,钟屏仰头看向对方。
陆适垂眸睨着她,冷笑说:“你们这儿有验伤吧?给我验一个,咱们先谈谈你的赔偿事宜。”
钟屏扬起嘴角,微笑致歉:“确实是我伤了您,我会负责的,那我们先报警吧,这个要走法律程序。”顿了顿,看向边上那位助理,“不过您的朋友刚才说希望跟我们中心协商和解,你们要不要商量一下?”
陆适抱臂倚墙,笑得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