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如遭雷击,木然地站立当场。
“爸……您……喝多了!”
“老子没喝多!”秦父长叹一声,背过身去,“是你喝多了,喝走了心了,喝得忘了自己是谁了!”
花园中传来一阵轻响,秦风猛然回头,顿时呆住了。
多媒体室里,那段清晰的视频再次播放,沈萌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画面上的那个人,简直跟秦云毫无二致,不仅相貌,还包括身高、体型,甚至最后戴上头套那一刻脸上浮现出的轻蔑笑容,都跟秦云一模一样。只不过这笑容出现在秦云脸上时,是他面对敌人的时候,而画面上那个人面对的,则是刚刚被他杀害的三位科研人员。
沈萌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秦云。此时秦云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很显然,这个时候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为震惊。
“停!”秦云忽然大吼一声,站起身来。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刻定格了画面,此时画面上那个人正将黑色的头套套了一多半在脸上,头部略略扬起。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秦云那张因过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孔上。秦云大步走到大屏幕前,反复看着那定格的画面,汗水从额头淌下,连呼吸也粗重起来。
“秦云,你发现什么了?”沈萌焦急地问。
秦云没有回答,呆呆地凝视着画面,许久,嘴里喃喃自语起来:“这……这不可能啊!不可能!”
“秦云,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认识这个人?”龙卫也站起身,看着秦云问。
“处长!”秦云转过头,目光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异样,“这个人……应该是我哥哥!”
“你哥哥?”龙卫吓了一大跳,所有人也吓了一大跳。
“对!应该是他!他叫秦风,是我的孪生哥哥!”秦云再次观察了一遍那副定格的画面,最终肯定地回答。
“秦云,你凭什么判定这是……你哥哥?”胡振问。
“大家看!”秦云直接走上前去,指着画面上隐约露出的那人的下颌以下、喉结上方。众人仔细观察一番,都发现了异样:秦云所指的位置上,有一颗细小的黑痣!由于这画面是从斜下方拍摄的,此时看来,那颗黑痣尽管不太显眼,但依然很清晰。
秦云转过身来,望着众人说:“这个特征别人不会注意,但我是知道的,因为这是从小到大我跟哥哥在形象上唯一的区别了。可是……这真的不可能啊,我哥早在六年前就牺牲了呀!”
“你是说,你哥也是军人?”胡振惊讶极了,“秦云,你先不要急,坐下来,仔细说说。”
秦云坐回椅子上,神色依然有些呆滞,沈萌赶紧递给他一杯水,他连喝了几大口,这才渐渐稳定下来,说道:“我和哥哥是孪生的,他仅比我早二十分钟出生。从小到大,我们兄弟俩得到最多的评价就是,见过同卵双胞胎长得像的,可是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我跟秦风不但相貌一致,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言谈举止的细微处也一致,唯一能区别我俩体貌特征的,就是他脖子的那颗痣了。
“当初,应爸爸的要求,我跟哥哥同时参军入伍。我俩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从小跟爸爸一起训练,身体素质差不多,也有着同样的愿望:到了部队,一定要当特种兵。可是我爸很固执,非要我们兄弟中的一个去他当年的老部队做一名边防军人。最终我哥成全了我,被固执的爸爸强制着选择了他的老部队——位于南部边陲的一个边防团。我则入选了军区特种大队,并在入伍的第二年凭借优秀的身体素质毫无争议地进了刀锋特种大队。
“我在进入特种大队的第二年夏天就得到了哥哥牺牲的噩耗,可我那时正在执行任务,根本没办法回去,只听我妈讲了哥哥牺牲的经过。据说,他是在一次例行的边境巡逻中,遭遇了秘密入境的武装毒贩,和一起巡逻的两名战友同时遇害了……”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秦云讲到最后,眼睛红红的,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龙卫皱着眉头听完秦云的讲述,沉思着说道:“由此看来,假如这个人真的是秦风,那么当年的那次边防军人被害事件就有问题。秦云,你还记得秦风当年服役的那支部队的番号吗?”
“记得。”秦云擦了擦眼睛回答,“那是我爸的老部队,我哥入伍后我们也经常通信,部队番号是……”
龙卫点点头,说道:“沈萌,你赶紧去联系一下这支部队,调查一下这件事,最好能把有关这次事件的档案调过来!”
“是!”沈萌起身离开。
胡振也是面色冷峻,说道:“假如这个人真的是秦风,那就奇怪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边防军人出身,怎么会具备这样的作案能力呢?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呢?”
“这大概要等我们抓获了秦风,亲自问问他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才能知道了。”龙卫说道。
半小时后,沈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完毕的资料急匆匆地返了回来:“首长,处长,秦风当年牺牲的档案资料已经找到了!”
胡振眉头一挑,说道:“沈萌,赶紧详细介绍一下!”
“是!”沈萌坐下来,望了望同样期待地望着自己的秦云,打开手中的资料,介绍起来,“这份资料是从秦风所在部队的档案室里紧急调取的,当年这次事件曾经轰动一时,相关资料也很完备——××年7月9日上午8时,代号为……的某部边防团三营七连一排对他们负责的边境线进行例行巡视,秦风当时是一排代理副排长,那天正好轮到他带班。上午9时左右,该排三班巡视到一段国境线附近,那里有一大片横跨边境的丛林地带,地形复杂,一直是境外偷入国境分子的理想通道。带队的秦风命令两个班的战士三人一组分散巡视,他自己带着两名战士组成一组……两个多小时后,战士们在约定好的集结地点没有发现秦风和两名战士,随即返回树林寻找。一个多小时后,该排战士向上级报告险情,部队随即将此事件定为一级事故,七连全体在那片丛林地带展开地毯式搜索,最终也没发现秦风等人。一直到一周后,三人的尸体才在那片丛林紧邻边境线的位置被发现,尸体当时被埋在土里,已经高度腐烂、惨不忍睹……”
“也就是说,当时发现秦风等三人的尸体时,三人已经面目全非了。”龙卫紧跟着说。
“是的!”沈萌点点头,确定地回答,“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刚刚联系了秦风的原部队,据他们讲,部队是根据三名遇害军人身着的军装和身上的遗物确定他们身份的。三个人的遗体很快火化,而杀害三名军人的真凶直到现在也没找到,三人也因此未被评定为烈士。”
“这就是个疏漏嘛!”胡振有些气愤地说,很快将目光扫向全场,“看来,这件事已经基本搞清楚了,当年秦风的原部队仅凭尸体上的军装和遗物确定牺牲战士身份的这一疏漏,给秦风的未死提供了理论上的可能性。我们且不管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隐情,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抓到这个秦风。要知道,现在这个秦风涉及的不仅是一个杀人案,更重要的是,他带走的那张光盘里有我国某新型战略导弹的最终数据图纸!这是最要命的!”
同时参会的一个七处干部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尽管我们已经初步确定了凶手的身份,却没有其他头绪可寻啊!这个家伙的能力不在我们之下,作案之后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若不是他百密一疏,没有发现那名助手临死前打开的手机,我们甚至连这点信息也找不到。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那些常规程序——封锁路口以及监控案发地周边的车站、机场……”
龙卫也表示赞同,冷声说道:“这样不行,因为我们的对手不是普通角色,常规的手段恐怕对他一点威胁也造不成,案发已经快三十个小时了,但愿他还没有出境……”
“至少我们已经肯定了一点,这次案件应该不是有人故意冒充秦云作案。”沈萌跟着说。
“但这未必是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更没有可以圈定的侦破范围了。”秦云摇着头说。
“你们赶紧先讨论方案,我要把进展跟上级汇报一下。龙卫,杨淼,你们跟我来一下。”胡振急急地起身走了出去,龙卫和那位七处的干部跟着他离开会场。
会场里只剩下秦云和沈萌两人,秦云长叹一声,默默地点着一根烟,狠命地抽了几口,将烟头死死地按在烟缸里,抬起头时,一脸痛苦地看着沈萌:“沈萌,你知道吗?尽管我刚才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我哥,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把他和这个案子联系起来。在我的记忆中,秦风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啊!他真的没死吗?要是那样的话,他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萌同情地望着秦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他。
秦云仰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真不敢想象,要是我爸妈知道了这件事,该会心痛到什么程度!尤其是我爸,他在部队干了一辈子,从小对我们讲的最多就是忠诚,就是精忠报国,可是现在……你知道吗?我哥牺牲这事,对他们打击太大了,尤其是我妈,一直精神恍惚,这两年刚好了一点儿。”
“这事要是真的,你可千万不能对你父母讲,他们肯定接受不了。”沈萌赶紧叮嘱。
“我知道。”秦云点点头,惨然一笑,“要是这案子不是我哥干的,而他又确实活着,能回到我爸妈身边,该多好啊……”
叹息声就在此时戛然而止,秦云“嚯”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吓人。
“秦云,你怎么了?”沈萌诧异地站起身来,看着秦云。
秦云的呼吸急促起来,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了解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还是了解他!”
“你在说什么呀?”沈萌吓坏了,“秦云,你不会是受刺激太严重了吧?”
秦云没有回答,眼神依旧发直,喃喃地说道:“我要是秦风,一定会去看看我爸妈!一定会!”
“啊?”沈萌惊呆了。
“会的,一定会的!我了解他!从小到大,我们的想法都很一致!不管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他经历了什么,只要他还是秦风,他就一定会那么做的!”秦云急促地说着,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我家就在q市!案发地点距离我家只有不到二十公里,他不知道我们手里有那段视频,他一定会去的!”
秦云的手有些颤抖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旁边的沈萌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脸的迷茫。
电话响了几声,终于通了,里面响起秦云母亲的声音,秦云紧张地屏住呼吸,低低地喊了一声:“妈……我是……”
“小云啊!你怎么还没回来呢?你爸爸可等着急了!我说我去给你买,你非得自己去,找到酱板鸭没有?”电话那头,老太太明显带着喜悦,一连串地唠叨着。
秦云如遭雷轰,一下子靠在桌子旁边,眼前一阵发黑。
“妈……妈,你快让我爸接电话!”秦云顿了好几秒,终于冷静下来。
“儿子!”电话那头,秦父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儿子!什么事啊?你赶紧回来,我可把那瓶茅台都打开了!”
“爸……”秦云使劲咽了几口唾沫,最终说道,“爸,现在我要跟您说一件事,不管接下来我说什么,不管我说的话您信不信,您都要挺住,都不能跟我妈说,都要按我说的去做!”
“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没喝呢你就先喝了?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秦父不满地嚷嚷。
“爸,你听着,我哥他没死!他还活着!现在在咱家里出去买酱板鸭的那个人不是我,是我哥,秦风!他现在涉及到一件大案,一件涉及三条人命和盗取国家一级机密的大案!爸,您是位老军人了,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事情……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我哥一回来,您就安心地跟他喝酒,我马上出发!”
秦云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电话那头,老爷子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说话,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父亲此时的表情。
“孩子,我知道了……”秦父终于说了句话,机械地挂掉了电话。
这边,秦云已经拽着沈萌狂奔了出去……
五分钟后,一架直升机紧急起飞,直奔二百公里外的q市。
“处长!我是秦云,我们已经起飞!”直升机上,秦云拿着通话器向龙卫通报,一旁的沈萌同样面色冷峻。
“秦云,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感情用事,要注意安全!一定要等二组其他人全部到位之后再行动!是否明白?”龙卫焦急地回应。
“请您放心!”秦云关掉通话器,闭上眼睛……
q市某干休所,秦云父母家中,陈年茅台酒的醇香洋溢在屋子里。餐厅里,满头白发的秦父已经喝了不少,又干掉一杯,老人放下酒杯,苍老的脸上泛着红晕,不变的是老军人那坚毅矍铄的目光。
“爸……您少喝点儿吧。”秦风坐在对面,望了父亲一眼,与父亲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间,还是下意识地转移了自己的目光。
“你这小子啊……”秦父叹了一声,又倒上一杯酒,缓缓地说道,“你这小子几年不回来一次,老子生你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今天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我喝几杯。”
“小云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多跟你爸喝几杯,你放心吧,你爸身体好着呢,酒不够妈再给你们拿!”秦母将切好的酱板鸭放在桌子上,又忙着去端饺子。
母亲还是那样,罕见地不管老伴儿喝酒,秦风不禁会心地一笑,很快又停住了笑容,端起酒杯:“爸,我再敬您一杯!”
“干!”老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云,你快吃这酱板鸭,还有这饺子!”秦母笑呵呵地将饺子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你爸常说,这城市变化太大了,不变的就只有两样:一是我包的三鲜馅儿饺子,二是这王记酱板鸭。孩子,你怎么还穿着这高领衫啊,不热吗?”
秦母望向秦风穿着的高领衫,秦风心中一动,紧张的神色立现,很快又冷静下来,微笑着说:“妈,我不热,您也快吃吧!”
“你这老太婆!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呗!快三十的人了,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了!”秦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行,我不管了!”老太太痛快地应着,又夹起一块鸭肉放进儿子的碗里,“小云,你快吃吧,有几年没吃过这鸭子了吧?等明天你走了,妈再给你带两只……这鸭子可真好,你和小风小时候就爱吃……”
秦母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秦风愣住了,眼睛随即湿润了:“妈……您还想着我……哥吗?”
“你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想吗?”秦母伤心地说,“我每回去看你哥,都给他带这个酱板鸭,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吃到了没有……我那苦命的风儿啊!”
“妈……”秦风垂下头去,筷子不由自主地掉落在桌上,眼睛里一片雾气,他很快又惊醒过来,赶紧操起筷子,抬头时,正迎上父亲的目光。此时此刻,恐怕世界上最优秀的特工也抵挡不住那样的目光。秦风很快避过父亲的目光,转身去安慰母亲,老太太伤心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电话铃响了起来,秦风要起身,被父亲拦下,老爷子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客厅去接电话。
“这么晚了,是谁呀?”秦母望着返回来的老伴儿。
“3栋的老穆头儿,约我明天钓鱼。”秦父再次端起酒杯,将一杯烈酒喝了下去……
酒足饭饱,秦父站起身来,看了秦风一眼:“云儿,让你妈收拾着,你跟我去楼下花园散散步,咱爷俩好好唠唠。”
“哎!”秦风站起身来,跟着父亲往外走。
“看这爷儿俩,有什么话在家说不就行了,非得出去。老头子你多穿点儿,外面冷!”秦母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唠叨着。
“我妈还那么唠叨……”秦风笑着说了一句,跟父亲走下楼。
已近晚上十点,干休所里住的都是习惯了早睡早起的老人们,此时的小花园安安静静的,秦父和秦风一路走来,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爸,咱去那边儿坐一会儿吧。”秦风指着花园里的一把长椅说。
老爷子站着没动,背着手,仰头看着天。夜空阴沉,日月无光,再回身时,秦风明显感到父亲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严厉。这样的目光他已经久违,此时面对依然惶恐,整个人不由得局促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兄弟俩一起参军入伍时,我告诉你们的那八字训诫?”秦父目光灼灼地望着儿子。
秦风心中一震,低下头去,小声回答:“记……得,精忠报国,至死不渝……”
“你做到了吗?”秦父忽然盯着他问。
秦风如遭雷击,木然地站立当场。
“爸……您……喝多了!”
“老子没喝多!”秦父长叹一声,背过身去,“是你喝多了,喝走了心了,喝得忘了自己是谁了!”
花园中传来一阵轻响,秦风猛然回头,顿时呆住了。
秦云站在那里,手中的枪,子弹已经上膛。
“哥,我曾经无数次梦见过你,梦见你没死,我们兄弟又团聚了。今天我梦想成真了,可我却宁愿这还是一个梦。与其像今天这样我用枪指着你,还不如让我在你坟前大哭一场!”秦云慢慢举起枪,对准了秦风,他早已泪流满面,目光中却只有冷峻。旁边,沈萌同样举着枪,心酸地看着这一幕绝对不和谐的父子、兄弟相见的场面。
秦风惨然一笑,并没有回应,转过身去,跪倒在父亲面前。
“畜生!”秦父痛心疾首地望着跪倒在地的秦风,整个身躯都颤抖起来,“畜生啊!真的是你吗?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爸!我对不起你!”秦风磕着头。
“跟你弟弟走吧!”秦父背过身去,老泪纵横,自始至终没再看儿子一眼。
秦风站起身来,面对着弟弟,忽然将手放在腰间。
“别动!”沈萌一惊,刚要行动,秦风却脱下了自己的高领衫,花园灯光的照射下,咽喉上那颗黑痣显露出来。
“你穿上这个,上楼去……替我跟妈告个别吧!”秦风将衣服放在地上,伸出手去,任凭沈萌给他戴上手铐,默默地跟着她离开花园。一辆黑色的汽车开过来,罗宇飞和方小燕跳下车,将秦风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