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这么变态的!”方小燕坐在草丛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大老远的来了,还真是满怀希望来着,这是干嘛呀?啥都不说,啥都不讲,先钻树林子,又拔草,咱们是当特种兵来了还是当长工来了?一整天了,就早上吃了碗粥……”
“来了来了!”
营房顶上,包春林对着通话器喊,通过88式狙击枪瞄准镜里,他看着“蜘蛛”带着一群女兵钻出丛林。女兵们经过几个小时的丛林行军,早就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一个个像泥猴子似的,喘着气左摇右晃地相互搀扶着。
“秃鹰,情况怎么样?”龙卫在通话器里兴奋地问。
“情况不怎么样,像难民。”“秃鹰”皱着眉头说。
“蜘蛛,把人全都带到操场!全体人员到操场集合!”龙卫关掉通话器,朝操场跑去。
女兵们挣扎着进了营区大门,眼前的景象可以说让她们原本失望的心情近乎于绝望了:好大的一个营区,看不到一点整洁的模样;地面上没有水泥路,全是夯实的土路;几排营房原本白色的外层早已经褪得斑驳不堪,大块大块地裸露着灰色的水泥墙皮;土路两旁也是光秃秃的,没看见一棵树。一直走到操场上,女兵们又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操场,而是一大片杂草灌木丛生的开阔地,二十多名教官倒是都来了,齐刷刷地站在过膝的杂草中。
“愣着干什么?集合!整队!”“蜘蛛”怒吼着。
二百多女兵全都极不情愿地集合在杂草荆棘混合的操场上,大半天的丛林行军已经消耗了她们绝大部分的体能,原本对新环境的兴奋也被沮丧的心情所代替,倒是这些教官们让她们产生了些许兴趣:二十多人,一色的壮小伙子,站在那里雄赳赳的,很是提气。
“姐,不会吧!全是男的!”方小燕低声说。
“别说话!”沈萌制止了方小燕下面的话,自己心里也很奇怪。
龙卫站在女兵面前,目光有些漠然地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遍,眼前这些女兵的脸实在不能用任何美好的词来形容,一个个就像抹了迷彩色,红一块绿一块的,不少人脸上、脖子上还被带刺的灌木藤条划出了血道子。女兵们的表情也很难看,有愤怒有不解有委屈,却再没有一丁点的兴奋了。
“自我介绍一下——”龙卫清了清嗓子,超大的嗓门吓了女兵们一跳,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龙卫心里有些窘,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依旧大着嗓门说:“我叫龙卫,飞龙在天的龙,保家卫国的卫,是女娲部队的首任大队长……”
女娲部队?女兵们齐齐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名称她们绝对是第一次听到。队列中传来一阵议论声,久违的兴奋又浮现在她们脸上。
“议论什么?”龙卫脸色一沉,吼道,“你们究竟是从各部队选调上来的还是从农村老娘们儿堆里拉来的?队列基本纪律都不懂吗?”
队列一下子安静下来,“农村老娘们儿”这话比较难听,不少人皱起了眉头。龙卫没管那一套,继续说道:“我说我是女娲部队的首任大队长,跟你们有关系吗?要说有,也只跟你们其中一部分,一小部分有关系,极小的一部分甚至是零。那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你们有什么可议论的?在宣布最后的选拔结果前,你们是哪儿的兵,还是哪儿的兵,该回哪儿去,还回哪儿去!”
龙卫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女兵们又全都沉默了,好在有刚才的雷锐垫底,大家算是有些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了。现在所有人都不再计较别的,心里琢磨的就两件事:吃饭,休息。
龙卫吼完了,停顿了几秒钟,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算是比较和蔼地指着周围的杂草说:“营区是新建的,时间比较紧,教官们事情也比较多,人手也不太够。大家一起来到这里,以后就要在这里训练了,这满操场杂草灌木的,也不方便。现在好了,一下子来了二百多生力军,人手是足够了。晚饭前大家就先把这里的杂草清理一下吧。就这样吧,全体教官到小会堂开会!”
还没等大伙反应过来,龙卫转身就走,一旁的二十多名教官也随着口令集体左转,跟着他齐刷刷地跑下了操场,就剩下二百多女兵站在那里懵了。
“头儿,这帮女兵可跟着我走了一下午了……能扛得住吗?”雷锐跑到龙卫面前,小声地说。
“这都扛不住,来我这儿干嘛?”龙卫不动声色地说。
一辆直升机出现在营区上空,缓缓落下。舱门打开,尤大海率先下来,跟着他走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军官,中校军衔,英姿飒爽。
“首长,就是这儿了。”尤大海笑嘻嘻地说。
“别老首长首长的,我叫葛艳艳。”女军官说着话,目光投向不远处杂草丛生的操场,那里二百多个女兵大多瘫坐在地上,正哭得来劲呢。
“怎么回事?”葛艳艳皱着眉头问。
尤大海使劲朝操场看了看,迷茫地摇了摇头。
“看看去。”葛艳艳径直朝操场走去。
尤大海连忙打开通话器,跟龙卫汇报了几句,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没见过这么变态的!”方小燕坐在草丛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大老远的来了,还真是满怀希望来着,这是干嘛呀?啥都不说,啥都不讲,先钻树林子,又拔草,咱们是当特种兵来了还是当长工来了?一整天了,就早上吃了碗粥……”
沈萌站在她旁边,没哭,但也十分气愤。
女兵们见葛艳艳朝她们走了过来,才稍微止住了哭声,齐刷刷地看着她。
葛艳艳走到满身泥污的女兵们前面,一脸的不解:“你们……你们这是干嘛呢?教官呢?龙大队呢?”
“都开会呢,政委,咱也过去吧。”尤大海指了指通话器说,“大队长说了,等着你讲话呢。”
“那这些战士呢?”葛艳艳有些生气了,“就扔操场上了?”
“首长……”方小燕哭着站起来,像见到亲人一样说道,“那个……那个大队长让我们在这儿拔草……”
她这么一说,女兵们又全哭了起来,这回声音更大了。
见状,葛艳艳真是一肚子气,尤大海只得在一旁陪着笑。停顿了几秒,葛艳艳说道:“大家先原地休息,我马上回来。”
随后,葛艳艳气鼓鼓地走下操场,尤大海在后面紧跟着。女兵们全都不哭了,坐在草地上一直看着葛艳艳离去,议论起来:
“看吧!总算是有人给咱们做主了!”
“刚才那大块头叫她政委,应该是咱们大队的政委吧?真好,总算是有个女的……”
“这回看那个变态大队长怎么办!”
“先给口吃的吧……”
…………
大队的小会堂在营区的东南角,原来是这里驻军的一个活动室,龙卫把墙刷了刷,加了几排长条桌椅,当会场用。葛艳艳推门进来的时候,龙卫刚刚讲完一个笑话,全场一片哄笑,看到葛艳艳的表情,大家有些尴尬,连忙止住了笑。
龙卫第一个站起身来,笑着说:“大家掌声欢迎葛政委!”
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葛艳艳看着台下总算是有了一点笑容,很快又严肃起来,径直走上台问道:“龙大队长吗?”
“我是龙卫!”龙卫笑着和葛艳艳互敬军礼,没等说话,葛艳艳就抢先问道:“龙大队长,操场上那些女兵是怎么回事?”
龙卫早就接到尤大海的报告了,这时不动声色地笑道:“早就听上级说这次来这儿的葛政委工作干练、风风火火的,怎么,刚下飞机就先去视察战士们的训练生活情况啦?辛苦辛苦!”
葛艳艳心里有些不痛快,怎么眼前这个龙卫大队长这么油嘴滑舌啊,当下冷着脸说道:“我刚才去的时候,女兵们全都在哭,这……”
“哭?”龙卫打断了葛艳艳的话,扭头冲尤大海和杨胜喊,“棕熊,青兽,你们去看看,哭什么哭?当自己是娇小姐吗?告诉她们,草拔不干净,别说晚饭,早饭都请他们回原部队去吃!我这儿是部队,不是敬老院!”
“是!”两人转身跑了出去。
“其他人,按照刚才会上布置的任务,马上行动!”
葛艳艳更愣住了,这个龙大队长的确是个怪人,刚才还油嘴滑舌的,怎么几秒钟的工夫就变得跟个屠夫似的?看他刚才瞪着的眼睛,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
整个小会堂就剩下龙卫和葛艳艳两个人,葛艳艳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龙卫倒是没觉得什么,客气地做了个手势请葛艳艳坐下,自己将笔记本合上,掏出烟来点上,冲她说道:“政委,你这一来,咱们干部队伍就算是人齐了。咱们抓紧讨论一下以后的工作分工吧。”
“分工?”葛艳艳愣了愣,政委和大队长的工作分工需要重新讨论吗?
“对,分工。”龙卫笑了笑,很快严肃起来,说道,“你刚来,之前咱们也没有沟通,现在是要讨论一下。你不要误会,我说的分工,是指跟你本职要做的政工工作以外的工作分工。”
“那好吧。”葛艳艳有些迷茫地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龙卫抽了几口烟,烟雾喷到葛艳艳面前。见葛艳艳皱起眉头,他又笑着掐灭了烟,说道:“政委,咱们这次组建的新部队,情况跟平时有些不同。部队现在是人员选拔时期,在这期间,我想咱们俩的日常工作可以用两种人来比喻。”
“哪两种人?”
“暴徒和心理医生。”龙卫说完,看着葛艳艳不理解的神色,解释道,“确切地说,我是暴徒,而你,就是心理医生。在整个集训选拔过程中,我不会对这些女兵们流露出丝毫的怜悯,我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磨练她们,甚至是摧残她们。而你,会以一个心理医生的身份出现在她们面前,你虽然不能阻止暴徒的行为,但是可以医治她们思想上的各种疾病,尽可能地将她们的思想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是什么范围?”葛艳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更有些不解。
龙卫想了想,很肯定地说道:“保证她们不会因为极度抑郁而出现逃跑、自杀等行为。”
葛艳艳干脆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龙卫,以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龙卫又说道:“你不要奇怪,我的意思没有错。在选拔阶段,我的确不需要你像在普通部队一样正常地给她们做思想工作,鼓励她们努力训练,忍受训练强度等等。在整个集训选拔阶段,她们随时可以崩溃,提出退出,根本不需要别人去鼓励、劝导她们。但是高压下的一些愚蠢行为,还是要避免的。”
“你确定我来的这是部队,而不是集中营?”葛艳艳冷冷地说。
“你真会开玩笑。”龙卫干脆笑了起来。
“你说得太抽象,能不能具体一点。”葛艳艳搞不清龙卫到底想干什么。
“举个例子。”龙卫指着外面说道,“你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她们在操场上哭,就不应该像刚才那样气呼呼地跑到我这里来质问。”
“那我应该怎么办?”葛艳艳冷声问。
龙卫认真地说:“告诉她们,拔草是命令,不是建议。这里是军营,不是养老院。我们是在集训,不是在过家家。她们目前只有两个方法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拔,或者声明退出。你只需要这么做就行了,没必要来质问我,或者去安慰她们。”
葛艳艳:“按照你的意思,我这个政委目前的工作,就是给你做传声筒喽?”
龙卫起身,说道:“三个月之内,除了日常的思想政治教育和组织纲要学习,我需要你配合的,也就是这个工作了。”
说完,龙卫开门离开,只剩下葛艳艳站在那里发呆。
“这人就是那个血狼大队的狼王龙卫?这是干嘛呀?什么年代了还跟我玩儿单纯军事主义?这……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葛艳艳气愤地想着,对自己以后的工作很是担忧,原本饱满的自信也像慢撒气的皮球一样,有些泄了。
操场上,200多名女兵流着眼泪,极不情愿地拔着杂草。龙卫站在水泥台上,冲着她们吼:“慢慢腾腾的干嘛呢?让你们拔草又不是拔树,有那么费劲吗?……哭什么?要哭回你们原部队哭去!你们委屈,我还委屈呢。带你们这些女兵,我还不如复员去老家当民兵连长呢!感觉太累,太难接受,就趁早跟我说,从现在开始,直升飞机24小时不休息,随时可以把你们送下山去!一个不剩都不要紧,我的津贴里就没有按人头儿给钱的规定!”
“变态!变态!变态!”方小燕一边骂着一边发泄地拔着草,哭红的眼睛里又滴下泪来。
沈萌忽然“呀”了一声,蹲到了草丛里。方小燕吓了一跳,旁边几个女兵也围了上来,目光注视下,沈萌右手被荆棘划开的血口里淌下鲜红的血来。
“怎么回事?”龙卫气鼓鼓地跳下水泥台,径直走过去。
“报告大队长,她手受伤了。”方小燕使劲瞪了龙卫一眼,大声说。
“包扎一下!”龙卫冲不远处的尤大海喊。
尤大海从一旁的背囊中扯出急救包来,小跑着到跟前,简单消毒后用纱布将沈萌的手缠了几道。
“这就行了?”旁边几个女兵不解地问。
“卫生队还要过几天才进驻。”尤大海说。
“那我送她到宿舍休息一下吧。”方小燕关切地望着疼得紧皱着眉头的沈萌,再次请示。
尤大海望着龙卫,龙卫皱了皱眉头,说道:“再多缠几道儿,拔起来就不那么疼了!”
“什么?”这次,周围的几个女兵都怒了,全都瞪着龙卫。大家都是当兵的,从没见过这样的干部,手都伤成那样了,还要继续干活儿?
“怎么?”龙卫冷着脸说,“这点皮外伤算什么?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就算一只手拔不了,不是还有另外一支手吗?”
“没事,我能坚持!”听了这话,沈萌不服输了,使劲站了起来,弯下腰继续拔草。
无数愤怒的目光射向龙卫,龙卫却面无表情地转身,下了操场。
“萌姐,你能行吗?”方小燕关切地看着沈萌问道。
“没事。”沈萌咬着牙拔着草,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摇了摇头。
方小燕恨恨地望着龙卫的背影,低声地骂:“变态!粗鲁!没素质!”
太阳逐渐消逝在群山中,整个营区暗淡下来,临时挑起的白炽灯下,一群女兵带着怒火,向操场上的最后一片草丛聚拢。
葛艳艳在操场一头站了好久,几次欲言又止,无奈地叹着气。
“龙卫同志不仅仅是个思想坚定、军事素质过硬的干部,也是一个有头脑、有想法的聪明人……”这是她临来的时候,部队首长关于龙卫的评价,现在想想,真是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