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义只好打断了他,说:“奥运同学第一段念得很好,再叫个同学念第二段。叫个女同学吧。亚男同学,你来念第二段。”亚男念得又太低,越来越低,都像蚊子叫了。孩子们紧张啊。繁花看见坐在后排的孩子耳根都红了。但尚义有办法让孩子们放松。尚义一开讲,孩子们就身临偷盗现场,忘了有人在后面听课了。别说,人家尚义的讲述还真是绘声绘色,尤其是那偷盗过程,都有些原汁原味的意思了。尚义的动作也做得好,下腰,劈叉,用粉笔表演侧翻,真是惟妙惟肖。繁花想,职业高手令佩看见了,也要自叹弗如的。
那个下腰的动作,繁花很面熟,后来才想到这其实是裴贞的常见动作。裴贞说,下了腰,毛衣的前摆刚好褪到肚脐那里,那就说明毛衣的长短正好合适。不过,裴贞下腰的时候,脸上有些媚,还像跳肚皮舞似的,小腰一扭一扭的,特别把自己当回事。尚义不是。尚义不管做什么动作,脸上都保持着庄重,是那种“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的庄重。不过,正是因为有了这庄重,那偷盗就好像显得很正义,很勇敢,有点孤胆英雄的意思。繁花估计,捣蛋的男生肯定会羡慕那个盗贼,也想一试身手。其实个别同学当场就有反应了,腿在桌子下面抖来抖去的。
通讲完毕,尚义才开始划分层次,总结段落大意。然后,尚义又让同学们总结主题思想。一个男孩说:“明明知道错了,还要那样搞,太笨蛋了。”尚义说:“讲得好,但是,‘笨蛋’这个词不准确,有点像骂人。‘搞’这个词也不准确,有点不严肃。应该换个说法。”一个同学说:“明明知道错了,还要那样做,是愚蠢的。”尚义高兴了,一高兴英文都出来了:“Yes,very good!说得太好了,应该不应该鼓掌?”同学们一齐鼓了掌。尚义就把那个同学的话写到黑板上,让大家不光要抄下来,还要牢牢“记在心坎上”。
然后,尚义开始提问,学了这篇课文,大家还受到了哪些教育。有的同学说,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有的说,一定要做一个聪明的孩子,把才华献给祖国。尚义又把摸鱼同学叫了起来。摸鱼同学说:“盗铃的时候不能捂耳朵。”同学们都笑了,连听课的老师都笑了。
这是一台戏啊,摸鱼就是鼻尖上涂了白粉的那个,少不了的,专门出丑的。当然,对摸鱼来说,这不是演戏,就是演戏人家也是本色演员。繁花虽然也笑了,但仔细一想,摸鱼说的也不能算错。但尚义却认为摸鱼错了。尚义说:“摸鱼同学,请你再往深处想一下,比如人生观?”摸鱼说:“不能盗铃,盗铃不是好学生。”繁花觉得摸鱼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尚义这一关显然没能通过,或者说“教学大纲”这一关没能通过。尚义又开始了启发:“摸鱼同学,那他为什么不是好学生呢?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树立——”
摸鱼终于给了尚义一个标准答案:“因为他没有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一朵桃花飞到了尚义的脸上,尚义捋着领带,说:“同学们,摸鱼同学回答得正确不正确?”同学们的喊声还是像刀切一般整齐:“正、确!”尚义又问:“摸鱼同学有没有拉大家的后腿?”有的说拉了,有的说没拉。尚义把自己的领带当成“后腿”,用手拉了一下,又快速松开了。尚义说:“我认为没拉。或者说,看着像拉了,其实没有拉。摸鱼同学虽然脑子笨一点,但是经过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已经迎头赶上了。这也给了大家一个机会,什么机会呢?就是帮助同学的机会,让大家学会了怎么助人为乐。大家说,应该不应该给摸鱼同学鼓鼓掌?”尚义时间掌握得真准啊,半分钟都没有浪费。掌声落处,下课铃声响了。
说起来乡教办的人还是很敬业的,听完课,顾不上休息,就开了个评估会。繁花也应邀列席了。他们对尚义的课评价很高,是“知识性、思想性、趣味性的完美结合”。繁花说:“为了感谢领导同志对官庄村的支持,也为了有更多的机会向你们讨教,我给领导同志安排了一顿便饭。放心,我不会让大家犯错误的,简单得很。你们就别反对了,反对也没用了,因为已经安排下了。这样吧,你们先开会,我再去落实一下。”
出了会议室,繁花看见尚义正围着乒乓球台,像毛驴拉磨一般一圈圈地走。看到繁花,尚义就说:“摸鱼真是个榆木脑袋,事情差点让他给搞坏了,我真想扇他几耳光。”繁花说:“何必呢,五根指头还不一般齐呢。”尚义说:“那倒是。好在他还可以充当反面教材。”繁花笑了,说:“尚义,为了你,我今天可是破费了。中午安排他们吃野味。你现在陪我去看一下。中午,你陪他们吃饭。”尚义说:“合适吗?”繁花说:“嗬,瞧你说的。只要我当一天村委主任,我说合适就合适,就这么定了。”
坐了出租车,他们驶上了高速公路。在车上,繁花问尚义,计划生育题出完了没有?尚义说,基本上完了,个别地方还得再斟酌一下。又说,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不能马虎的,为了出好题,他不光向李皓借书,还往新华书店跑了好几趟,买了一大堆资料。繁花说:“改天你把发票给我,我全给你报了。”尚义又说:“马克思的生日,我看还是再考一次吧。马列主义嘛,什么时候都不过时的。”繁花笑了,说:“你说了算。”
快到收费站的时候,他们又下了高速公路,沿着一条土路向西,开了一里多地,看到了一片林子。再穿过林子,就看到了一片水域。林子和水域之间,有一个木头搭的小房子,简陋得都快赶得上牛棚了。两位厨师正在水边宰杀斑鸠、麻雀,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蝉蛹正在解冻。一只野鸡已经开膛破肚,尾巴上的翎子已经用玻璃纸包好了,斑斓耀眼,那是要送给主宾的。妹妹繁荣的书房里就有这样的翎子,上次繁花就是跟着妹妹、妹夫来的。当时那房间里点着煤油灯,用妹夫的话来说,求的是个“意境”。这里的野味都是另起了名字的,麻雀叫麦鸡,斑鸠叫亚鸽,野鸡却叫家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