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尚义的说法,借书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繁花交给他的任务,也就是出题。啧啧啧,功臣啊,黑天半夜了还顾不上睡觉,还在为村里的工作奔波,不是功臣又是什么?繁花拉住他的手,亲自搬过椅子,让他在身边坐下。“资料不够,”尚义说,“我来借个资料。”繁花对殿军说:“还不给尚义老师敬酒?”殿军倒上酒,说:“我最敬重文化人了。”尚义显然已经喝多,看见酒,第一反应是往后躲。不过人家第二反应很快,双手接住,说:“喝一杯,就喝一杯。不过我的胃病犯了,不敢多喝。”说着,尚义就把酒杯放下了,在身上摸来摸去的,说已经出了几道题了,不妨先审查一下。尚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双手捧给了繁花。繁花接住了,但没有看。她让尚义先坐,说自己得上一趟厕所。“借你的伞用一下。”她对尚义说。拿到了伞,她就不担心尚义跑了。
刚蹲下,她就拨通了小红的手机。她想让小红去祥生家里看一下,祥生是不是正在大摆筵席。其实也不需要小红走进院子,在院子外面听一下就行了。雨点落在伞上,砰砰直响。繁花心里也怦怦直响,想,这算什么事啊,怎么跟做贼似的。小红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把手机调到了震动上,没听见。反正没接。繁花想,年轻人就是睡劲大啊。她脸上有些发烧,想,没接也好,接住了还不好意思开口呢。
回到屋里,她又拿起了尚义的那张纸,说:“那我就先学习学习?”尚义说:“不当之处,领导多指正。”尚义端起了酒杯,呷了一口,又放下了。李皓当然知道,尚义是来干什么的,当然知道尚义急着要走,但他也宁愿跟着繁花一起装糊涂。李皓说:“繁花,我这资料可都是掏钱买的。尚义来借可以,因为好钢用到了刀刃上。别人来借,那可不行。”繁花说:“市场经济了嘛,你可以收费嘛。”李皓说:“乡里乡亲的,那不是打我的脸吗。算了算了,就当我为村里的文化建设尽义务了。”尚义手里还端着那半杯酒,这会儿他要跟殿军碰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干。”喝了酒,尚义张着嘴,吐着舌头,好像被辣住了:“多天不喝了,呛嗓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啊,繁花想。接下来,尚义一本正经地问李皓:“你这里有没有介绍无性繁殖的书?”李皓没听明白:“无性繁殖?什么意思?”尚义说:“就像母鸡一样,没有公鸡照样下蛋。”繁花说:“这也是一道题?”尚义搓着手,说:“我是考虑到,男女双方都被结扎了,可是孩子死了,要是还想再生一个,怎么办?”繁花说:“结扎一个就行了,干吗结扎两个?”尚义说:“祥宁就是个例子。祥宁结扎了,祥宁老婆也结扎了。”他说的祥宁是村西头搞屠宰的。祥宁老婆身体不好,不想动刀子,只好把祥宁结扎了。可是没多久,祥宁老婆就死了。也真是日怪了,只过了半年,祥宁的两个儿子到王寨赶集,回来的路上被一辆拉煤的东风牌大卡车给轧死了。祥宁娶了一个寡妇,娶回来才知道原来是结扎过的。村里人说,这是杀生太多,阎王爷把他家人叫去偿命了。
繁花对尚义说:“一万个里面只有这一个。你是共产党员吧?共产党员要考虑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祥宁的问题以后再说。”尚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小红提醒我,要给祥宁一个奔头,让他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就想到了这个。”繁花想,小红真是心细,连祥宁的问题都考虑到了。繁花一边看题一边想,改天我也去看看祥宁。无性繁殖那是纸上谈兵,让祥宁过继个儿子,倒是个办法。繁花连话都想好了,等见到了祥宁,她就对他说:“我只有一个豆豆,要是有两个,就过继给你一个。孩子嘛,那就跟狗一样,谁养大了就跟谁亲。”繁花一看尚义出的题,就笑了。第一道题是选择题,“为什么农村育龄夫妇可以生二胎,城市里却不可以?”下面列了四个答案备选:A.农民吃饭要种地,城里却吃现成的;B.种地种得有力气,多生一个不伤体;C.政府农民心贴心,生一送一讲实际;D.乡下养儿花费少,城乡相比是2:1。连“买一送一”都出来了,处理废品呢?不过,倒是挺上口,好记。但哪一个是正确答案呢?繁花也迷糊了。繁花说:“尚义老师真是出口成章啊。不过,我看这哪一个都正确。”尚义说:“精益求精嘛,肯定有一个是最正确的。”繁花笑了,说:“好是好,只是个别说法经不起推敲。城里人生孩子就伤身体了?政府和城里人就不心贴心了?”尚义说:“主要是想替农民出口气。农民可以生两个,他们能生两个吗?不能嘛。农民可以选村长,他们能选市长吗?不能嘛。”繁花说:“不是出口气,而是突出农民的自豪感。”尚义说:“对,自豪感,新世纪农民的自豪感。”第二道题说到了选举,是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繁花在乡村干部培训班上学过《组织法》,村级选举依靠的就是这个嘛。这是一道填空题:“《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究竟哪年颁布的?”繁花也记不准了。尚义说:“这道题,连题带答案,其实是个‘三句半’。”繁花说:“嗬,三句半?哪三句半?”尚义就拿腔拿调来了一遍: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究竟是哪年颁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