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丘陵,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繁花顺便拐到了学校。校长是新来的,姓许,本来在乡教办工作,据说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人揪了辫子,才下放到乡村小学的。繁花很少和许校长打交道,倒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因为学校是归祥生管的,每年置办桌椅板凳,购买教具,里面多少都是有些油水的,她不想搅进来。许校长正背着手在操场上踱步,走的是外八字,有些穿着戏靴子走台步的意思。繁花喊了一声许校长,他立马站住不动了,接着急速地来了个向后转,在向后转的同时,双手伸了出来,然后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繁花介绍他认识了殿军,许校长立即说,他早就想请“张先生”来学校讲讲课。“他能讲什么?”繁花说。“讲讲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啊,村里上千口人,谁有张先生见多识广?”殿军说:“知道一点,但不是很系统,我只是一般的工程师。”繁花白了殿军一眼,对校长说:“老许,你别听他瞎吹。”许校长立即板起脸,把繁花“批评”了一通:“孔支书,我比您大几岁,可敢批评您。张先生的成就可是有目共睹的,成功人士,弄潮儿。张先生在哪里工作?深圳!深圳是什么地方?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张先生要是不能讲,‘改革开放’四个字整个溴水县就没人敢提了。眼界,关键是眼界。时间是金钱,眼界是效益。具体到教育上,眼界就是成绩。所以孔支书,您可不能藏着掖着,一个人独享啊。”
繁花想,这么会拍马屁的人,上头怎么会舍得把他下放呢?看来不光是生活作风问题。繁花说:“许校长,这事先放着。听说上头要来听课?那么多村子,为什么单单挑了官庄?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许校长“哼”了一声,说:“软柿子?谁的柿子有咱们的硬?你可是县人大代表。强将手下无弱兵,村里搞得好,学校搞得也不坏呀。他们是轮流听的。你放心吧,咱村的教学水平全县一流,正好向他们展示一下。”繁花又问,人来了,要不要管饭。许校长说,那就看谁带队了,要是教办主任带队,那这顿饭是躲不过的。倘若来的是副主任,那就不一定吃饭了。繁花说:“副主任比较廉洁?”校长笑了:“廉洁?就算是吧。其实呀,人家是韬光养晦,正树立形象呢。”殿军说:“越是这样越要请。”他拍了拍胸前挂的望远镜,像“成功人士”那样叉着腰,又说:“山不转来水也转,凡事要看得长远一点。繁花,村里反正又不在乎那几个小钱。”许校长立即指着殿军说:“看,这就是眼界。搞教育最重要的就是眼界。张先生一开口就跟别人不一样。”繁花心里暗暗叫苦,不该把殿军带来了。殿军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那些人嘴都吃滑了,刁得很,没有油水不行,油水大了更不行,一顿饭下来几百块钱呢,一个农民一年的开销啊,传出去不得了的。繁花眼睛望着别处,说:“等祥生回来了,再研究研究吧。听谁的课,定下来了吗?”许校长说,上边规定要民办教师讲,据说全乡要挑两三个讲得好的,有机会让他转成公办,所以他决定让尚义老师讲,尚义老师也主动请缨了,捋胳膊卷袖,正要大干一场。繁花说:“好啊,天上掉馅饼了。尚义的普通话怎么样?”许校长“咦”了一声说:“好着呢,都快撵上赵忠祥了。”
转了一圈回到家,繁花就盯着殿军看。殿军以为脸上黏了东西,抹了几下,又去照镜子。繁花继续盯着他,嘴里说:“行啊,行啊。”殿军发毛了,说:“有什么你就说嘛,老盯着我干什么?”繁花说:“行啊,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了工程师了?”殿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后来,殿军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人要精神树要皮嘛。”繁花说:“什么皮不皮的。别的本事见长了没有,我没看出来,吹牛皮的本事你可是见长了。现在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都分不清了。殿军,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殿军说:“瞧你说的,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再说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你的理想是带领官庄人民走上小康,我的理想就是当工程师,当资本家。怎么了?”繁花没有跟他啰嗦,而是把雪娥的那堆鞋拎了出来,“砰”的一声丢到了他面前:“好吧,工程师,请你把它们拾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