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反视镜里的张艮一脸怒容,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把烟盒抛给张艮,说:“自己抽。”张艮看看我递过去的那盒烟,说:“助理,你这烟不上档次。”我笑笑说:“能有个抽就不错了,还啥档次不档次的。”张艮说:“慢慢你就会上档次了,大麻子一开始抽两块钱一包的烟,现在抽到六七十块一包的‘中华’了,都是卖地卖出的好生活啊。”我说:“可不是一般人都会有这样的提升的。”张艮说:“你是研究生,还升不过个他,他是部队下来的,初中生的底底子,肚里没几滴墨水,更没啥水平,解决问题就知道大嗓门吼,拍桌子踢板凳,武断,听不进去话,人家话才开了个头,就给吼断了,现在你们这种高级知识分子吃香着哩。”又说,“以后你比他厉害。”
研究生毕业后,我连续考了四年公务员,无果。每次笔试都入围了,成绩名列前茅,人嘛长得也不寒碜,个头一米七八,浓眉大眼,可是一经面试即遭淘汰。2008年入围后,考到区委做了秘书的同学专门对我进行了洗脑式辅导和面试演练,他就像领导一样敲着桌子训导我说别一张口就是曼昆、斯蒂格利兹、平狄克、多恩布什,闭口就是《经济学》《经济学原理》《西方经济学》《货币战争》,你当下面坐的是研究生,他们有些高中都没毕业,听都没听过,你在他们面前大讲特讲,他们就认为你是在卖弄,是在给他们上课,是在耍笑他们,印象好得了?给你的结论就会有这样的词:纸上谈兵,华而不实,甚至是胡吹冒料,不切实际。多冠冕堂皇!你得研究各级领导讲话、理论文章,枯燥的数据,GDP、人均收入、消费支出,这工程那工程,该背的要背,该记的要记,千万别老是拿自己的眼光观察社会分析社会,而是要用领导的视角、思路、观点进行分析、阐述,要引用领导讲话的内容,始终要围绕一个核心——发展是硬道理,尽管发展引发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绝对不能否定发展,更不能发牢骚批判,不要放开眼界,纵观天下地海阔天空,要结合本地实际,从省到市,从县到乡,张家村李家寨王家井陈家堡的,心里可以蔑视他们,但表情要喜悦,态度要谦逊,口气要卑微,遇到你没接触过,陌生的,不懂的,你就多用发展呀民生呀城镇化呀共享呀福祉呀这些词,哪怕是驴唇不对马嘴,文不对题,绝对不能像论文答辩那样,整住了就像个乌眼鸡,嘴肿得张都张不开,死场最扣分,要知道面试给你打分的不是抠字眼查出处找根据的教授学者,都是些官员,即使是所谓的专家学者,也是从官场上混出来浪得的虚名,这些人不是从你回答的深度、专业、逻辑上来判断你,而是从你的表情、谈吐、举止上来判断你。同学还给圈定了重点,整理了条儿。这起到了关键作用,面试时我把记下的领导讲话内容、工程、数据、地名全用上了。四年间各种面试参加十几次,临场不怯,口齿伶俐,结果我从一千多名参加面试的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直接进入拐子镇领导层,做了镇长助理,享受副科级待遇。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可到了拐子镇我才明白,乡镇一级的干部多数人一辈子能弄个副科级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了。送我到岗时,组织部一名干部说拐子镇这几年发展得快,全国各地来学习考察的多,研究生当镇长助理,含金量就高了。
进入拐子镇地界,镇长电话又来了,我说马上到了。镇长说掉头,掉头。我说掉头?去哪里?镇长说你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听我说。我把车靠边停了。镇长说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要回来。我说不要回来?镇长说我忙昏了头,忘了领导视察调研这茬了,你也不往细里想想?你这个助理是咋当的?你把他拉回来控制得了,他这两天正疯了一样找上层哩,冲到队伍中一搅,领导面子上能挂得住?那不把天戳了个大窟窿?我说那、那我拉着他咋办?镇长说你拉着他往远走,越远越好,这事不能有个闪失,领导们在镇里要活动一天,领导一高兴,项目资金政策就滚滚而来,机遇千载难逢啊。我说明白,明白,我一定千方百计守住他。镇长说别掉以轻心,这事不是小事,要让他把事搅了,我拿你是问!
上了车,张艮说:“又是大麻子的电话。”我点点头,掉转车头,又往城里走。张艮说:“咋又掉头了?”我说:“临时有点急事,我得处理一下。”张艮说:“都快到了,你把我放在公交站牌前,我自己回去。”我说:“事情简单,办完就送你回去。”张艮的大巴掌“嘭嘭”地拍着我的靠背说:“你这人咋这样,停车。”我说:“办事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知道领导让我把你领回去,我得把你领回去。”我点了根烟递给他说:“别难为我噻。”我知道这句话很不道德,很不仗义,但我知道很有分量,能拿得住他。
2009年是共和国六十周年华诞,上面要求各地严查矛盾隐患,把各种矛盾消化在基层,一句话绝对不允许到北京上访,一票否决。维稳成了首要任务,重中之重。看好自己的人,镇上专门开了会,把每个村的“刺头”捋了捋,依旧采取盯人战术,每个干部都成了守门员,严防死守,我的任务就是盯住张艮。我对镇长说张艮还是有觉悟的,应该不会到北京上访,再说这种事上访好像理由不具体不充足。镇长绷了我一眼说别把他想得那么高尚,人心隔肚皮,园区征地他到现在没签字,喊明叫响要上访。
年初,市上建设拐子镇经济开发园区,张艮家三亩地被征,又不同意,我又奉镇长之命配合朱金去给张艮做思想工作,张艮说我就剩下那点地了,你们可怜可怜我,给我留点地好不好,给我留点活好不好,不要赶尽杀绝,我给你们磕头行不行。“张口闭口打工是铁杆庄稼,把土地交出来出去打工,年轻人身强力壮,打工有闯劲,像我眼看着六十了,在城里都退休了,也进城揽活打工?人家还有个要不要,就是要下了人家也多嫌么,喊工派活就像吆牛喝驴,啥话都能骂你,啥人都能骂你。一样的活,苦没少下,可人家觉得咱是来混钱的,吃那下眼饭?受不了那眼神受不了那口气。那年打工,工地上的钢筋让人偷着卖了,硬按在我们身上,关在黑房子里当贼一样审,那语言难听的,日妈喝爹翻先人道亡人的。后来案破了,是城里人干的,可谁来给我们道过歉?年轻人咽得下这口气,我这个年纪的人咽不下去么……毛主席为啥说一分为二,就是要切合实际,农村到我这年岁,儿女都成家立业了,没啥负担,自己务劳几亩地,苦又不大,能养活得住自己,儿女们负担也轻。活也干了,身体也锻炼了,如今的人七八十岁的活哩,到死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光景啊,长拖拖的,啥都不干,睡在楼房里等死?……
“不说别的,就说我这院子,前院后园,杏、桃、李、梨、苹果、枣、葡萄,各有几树,不说开春一树一树的花朵看着心情有多舒坦,说实惠的,从果子能吃开始吃,连吃带送的,到了秋上,屋下的地窖里窖上点,一年都有吃的。进城走亲戚看朋友摘篮水果也是好礼。树间、墙边种菜点豆,葱、蒜、白菜、菠菜、刀豆、条豆,丝瓜、葫芦、黄瓜、黄豆、蚕豆、玉米、花生,撒上几绺,点上几畦,搭上几架,一家人一年吃不完还有卖的。做饭时摘几个铲一把挖几棵,鲜嫩,都是绿色有机的。喂头猪,瘪粮食麸子稻壳谷衣喂养上一年,腌一缸肉,一家人吃一年,比城里喂了激素注了水的肉放心。喂上几只羊,沟渠路旁到处都是草,下田回来顺手割上一捆,一年咋也吃几只羊。再养上一群鸡,虫虫草草的,都不用喂,哪年不吃十几只鸡,下蛋的时候,搭把玉米就行了,蛋都吃不完。一年一个人花在嘴上的钱,瓜果蔬菜肉蛋占到四分之三还要多,这是专家算的,报纸上报道的。你们下来跟农民一算账就是种一年粮,抛去各种开支,一亩地挣多少给你多少钱,听上去就像是占了多大便宜,谁算过农民有地一年省了多少钱?省下的钱就不是钱了?去年过年去看儿子,到了楼下,儿子打电话让我带几根葱,再买个青萝卜。我去买葱,人家问要几根,我才知道葱都一根一根卖,一把子葱十根,二十块,一个萝卜要了我五块,把所有菜价问了一遍,我就明白儿子和媳妇一个月挣三四千块,就供养着一个念书娃娃,为啥日子老过得抠抠掐掐的……”
张艮流泪了。
张艮不同意,最后只能镇长出面了,张艮说这次你们把我关了,我也不同意,逼急了我就上访。
张艮知道了镇上安排我监视他,气势汹汹冲进镇长办公室,拍着桌子说把我列入黑名单,你把我当啥人看啊,我是刁民,是反革命?我就那么没觉悟?就是我要上访,你们盯住得,拦得住?张艮一出门,镇长就把我叫过去恶狠狠地训开了,说你怎么嘴比小姐的裤腰带还松?我说真不是我说出去的。或许是镇长在什么别的场合说漏了嘴,别人传了话,镇长喝醉了,也是管不住嘴的。可领导就这样,自己拉下的屎老让别人坐回去。谁知这时张艮又踢门进来了,说你别怨人家助理,你在“红景天”搞腐败,给人家说的,雅座服务员是我家亲戚。我从内心感激张艮,否则这黑锅我是背上了,背黑锅倒也没啥,问题是年底我要转正。张艮出门后镇长对我说给我盯紧了,别被他给的“善意”迷惑了。
然而,几天后,张艮就跑到北京去了。我去张艮家,一进院门就觉得要坏事,因为那摇椅上没有张艮,大圆桌落了一层灰尘,那只大公鸡寂寞地在院里乱晃悠,见了我扑着啄我。屋里走出一个姑娘,看看我说我舅不在。我说你是?姑娘说我是他外甥女,他们去北京了。我的头皮就麻了,立刻给张艮打电话,张艮关机了。我还没想好对策,镇长已经得到消息,把我叫到办公室一顿好训,说让你提高警惕,整日盯着他,秋风过了驴耳了,你整日都在瞎忙啥?我心里说整日盯着,睡到他们家?镇长拍着桌子说给我找去,一定要找到他,不能让人家登记了,上北京上访那就是重大事件,省上要挂号的,一票否决没商量,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镇长打电话叫来会计说支上两万元钱。按规定我这样级别是没资格坐飞机的,可这是特殊情况,事急呀,我想如果有火箭、宇宙飞船,镇长都会让我坐的。会计拿来钱,我打了借据,镇长说和朱金一块儿去,对了,到城里把他儿子带上,告诉他儿子,拦不回他爹来他那份工作,悬。从镇长办公室出来,就给朱金打电话,朱金说我在城里办事,你先去他儿子家探探情况,我办完事找你。我匆忙赶到张艮的儿子家。
张艮儿子和张艮很像,大个头,身材板正。我把来意说了,张艮儿子笑笑说你们多心了,他和我妈去旅游了,今年是六十周年大庆,以前下放过一个老右,在我家吃住三年,很记情,一直请叫我们一家到北京浪去,我爹觉得给人家添麻烦,一直没去,前几天老右说今年是六十周年大庆,又是他八十大寿,他身体不行了,再不去怕就见不上他了,非要叫我们一家去一趟,我妈没去过北京,想看看毛主席,他们这才去了。我说你咋没去?他说金融危机,公司最近刚刚裁了一批人,一人顶两个岗,走不脱,我媳妇他们厂也是这种情况,走了回来就失业了。我点点头,张艮儿子说我爹不会这么做事的,绝对不会的。我说老右家的号码有没?他说我没有,我爹有,我打电话问一下。我说他关机,我刚打过。他说他那人抠,怕长途加漫游的费钱。我按张艮儿子的话给镇长汇报了一下,镇长说你咋不用你发散性思维想想,如果他们一家人合谋好的呢?这事绝对不能有闪失,别在这里磨蹭,快去北京找,下午就坐飞机去,路上给他儿子加加压,不用我教吧。我没有把镇长的话说给张艮儿子,我不想给他施加压力,只是说你能请假陪我们去找一趟吗?张艮儿子面露难色说公司可能还要栽人,再说我爹要是真的上访了,我去了也叫不回来,他那人你们知道的。我说那就算了。我把情况给朱金说了,朱金说不去就不去了,镇长也是,老给人家儿子给啥为难,不仗义么。
去机场的路上,我说北京城那么大,上哪里去找?朱金说东庄,在北京丰台区,国务院信访办、国家信访局和最高人民法院接访办都在那附近,紧邻北京南站,全国各地的上访者都在那里。我说你很熟悉?朱金说往回领过人。候机的时候朱金说我估摸大卵泡不是去上访,征地全国都这么个形势么。我说我也觉得不会。朱金说镇长是让大卵泡给整毛了。我问朱金为啥把张艮叫大卵泡?朱金哈哈一笑说小时候逞能打狗,结果反被狗追撵,跑得把气卵子挣下来了,就像个气球,好长一段时间走路叉着腿迈着八字步,像个鸭子。
到了北京,下飞机,直奔北京著名的“上访村”东庄,在附近登记了个酒店住下,从窝棚到地下室开始盘查,整整两天,没有见到张艮。这里聚集的人太多,窝棚、地下室也太多,朱金又说找也是白找,他要是真正来上访了,看到我们就会躲起来,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话是这么说,可除了盘着找再没招数,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登记了。第三天早晨,我们正继续盘找,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北京号码,一接竟然是张艮。我忙问你在哪里?他不接话茬,就吼开了,你们咋不相信人,我说了要上访会跟你们喊明叫响了上访的,你们这么弄,叫别人还真以为我上访了,不是坏我的名声,咹?!我说我们一起回吧。张艮说我出来旅游来了,跟你们回啥?朱金接过电话说你个大卵泡啥意思?大麻子恨不能把我煮了,手机上骂了我两个小时,我朱家老先人都在坟里睡不安宁。张艮嘿嘿一笑说真解恨啊,该。朱金说你早不旅游晚不旅游,这时间出来旅游?张艮说屁话,六十周年,世界各地的人都到北京旅游,我就不行了?!朱金说你啥时回?我们得把你领回去。张艮说那我更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一起回去让别人真以为我上访来了,你们先回,我还要住几天再回,好多地方还没逛,毛主席他老人家还没看上哩,出来一趟容易?朱金说你不跟我们回去,大麻子饶不了我。张艮嘿嘿一笑说你是村长,该代我们百姓受过,这才有威信么。我接过电话问你咋知道我们找你?张艮说我打电话给儿子报平安,儿子说你们找我。
回到宾馆,我和朱金商量要不要给镇长汇报,我说他不是上访就不用汇报了吧。朱金说还是汇报一下吧,镇长正在关键时期,汇报了万一出个啥事到时也好支应。我说镇长在关键时期?朱金说书记要升了,他想接书记,接了书记就能进区委常委,咱拐子镇重要么,书记都兼区委常委,这个台阶对他这个年龄来说很重要。朱金看看我说你是助理不知道?我说听说了,只是对官场上的渠渠道道还不大清楚。朱金说大卵泡是想通过这一招给镇长施加压力。我说给镇长压力顶啥用,这事不是镇长能顶得住的?他不知道?朱金笑笑说他当然知道镇长现在顶不住,可这项目起初是镇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跑来的,他对镇长当然不满了,想出一口气。
打通镇长的电话,把情况汇报了一下,镇长说简单,你太简单了,万一他摆迷魂阵呢?你们陪着他一起逛逛北京,到时候把他带回来,绝对不能让登记了。停顿一下又说你告诉张良,盯住他是你的任务,关系到年底你的转正,他再这么下去会坏了你的大事。我调出张艮打来的那个电话,拔过去,是一个老人接的电话,我说我找张艮。老人说你打错了,我家没有张艮。我一想忙说张良。老人说你等等。张艮接了电话,我把陪他们逛逛北京的意思一说,张艮有些火了,说这个大麻子,就是不相信我,你们回吧,我对着灯对着太阳给你们发誓行不?思考再三,我还是把镇长说的事关我转正的话说给了张艮,张艮停顿了一会儿说好吧,后天我就回去。我说那咱们一起回吧。张艮彻底火了说和你们一起回去别人就真以为我上访来了,我成了啥人了!就挂断了。
我看看朱金说咋办?朱金说明天待一天,后天回去,尽管不是一起回去的,但是同一天,镇长也不会发太大的火。我点点头。第二天,我们逛了故宫博物院、天坛。第三天,到了机场,在候机大厅竟然和张艮相遇了。张艮气得拍着大腿说我的老天爷,你们就是瘟神,躲都躲不开。朱金说你说你这个大卵泡把人咋害下了,我们在这机场睡了一天一夜等你。张艮说我把你们害得,咋不说你们把我害得,我把火车票都订下了,又改飞机,坐一趟飞机等于坐三趟火车。朱金很大气地说回去我给你报销。张艮说不稀罕,老右儿子买的,人家那才叫有钱,公司都开到美国了,挣美元哩,有本事都挣美元去么,盯着农民的利益搞啥么。候机时,朱金上厕所,张艮对我说你放心,在你转正的事上大麻子不会为难你,这一点我了解他,大麻子就是有些急功近利,心还是善着哩,要是他在这事上为难你,那就太没水平了,我不把他家的锅砸了我不姓张!我笑说谢谢。张艮说老右是个大知识分子,家里几屋子书,像图书馆,我能读书看报这点底子,还是他鼓励的结果,在我们家住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话,人不读书就像瞎子,我爹把这话听进去了,家里再困难也供我读书,可没赶上好时候,我上学那会儿,文化大革命,抓阶级斗争,停课闹革命,批林批孔,运动一茬接一茬,就没消停过,耽误了,啥也没学下,老师不敢教,学生不好好学,推荐上大学,家里成分又不好,唉,说是上了个高中,那点水水子连现在的小学生都不如。
我的车就停在机场,下了飞机,张艮说你们先走吧,我儿子来接我。我说他们单位刚刚裁过人,他忙得很,我让他不要来了。张艮说你说你做的这是啥事,非把我名声坏到底,我倒是真上访也不说了。到了城里,朱金说要去女儿家。张艮说女儿是你的遮羞布么,谁知道你去找哪个小婊子,小心让人给你弄到网上。张艮也要下车,我说你这大包小包的,我送你回去吧,反正名声已经坏了。张艮笑笑说这回把大麻子吓得不轻,不过吓吓也对,这些项目都是他为了政绩弄来的,纯粹不考虑大家的利益,咱们镇的土地在他手里被征得最多,不但不抵抗,还往来招么。我想到朱金说张艮给镇长施加压力的话来。
把张艮送回家,我正准备走,镇长气势汹汹地踹门而入,剟着张艮的眼窝子就吼开了,本事大了,敢上北京了,你咋不上联合国去,啊?!张艮却一扭头说下次。镇长说张良啊张良,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张艮说现在往大看也不迟么。镇长说行啊,风雨不惊了,面不改色了,总书记接见你了还是总理接见你了?张艮忽然笑了,说我去了趟北京把你就吓成这样了,我要是上访,你这阵还消停得了?镇长坐了下来,扔给张艮一根烟说那你干啥去了?张艮说六十大庆,全国喜庆,旅游不行么?镇长说就这?你少跟我灌迷魂汤。张艮盯着镇长不说话了,镇长说咋不说话了?张艮说不相信说了顶个逑用!镇长夹着包就往外走,到了门口说你说我对你到底咋样,你凭良心说。张艮说镇长,话要这么说,那我还要问你,我张良到底把你咋了?黑纸白字的把你告下了?!“以张艮为例”都成了我的绰号了,知道不?!不相信以后就不要来我家了,我这庙小不接你这尊神。
虽然维稳是重中之重,但各项工作还得按规划推进,不过园区征地的事张艮还是没扛住,倒不是他想通了,而是镇长采取了另一手。张艮儿子所在公司和镇上有许多业务往来,公司老板当然跟镇长很熟,镇长让那老板给张艮儿子一个部门经理,张艮儿子直接签字了,张艮知道,就去镇上对镇长说:“你这办公室还挂光明磊落哩,摘了去吧。”
镇长笑着说:“麻烦你给我摘了。”
张艮说:“丢人,使小人手段,不觉得丢人?还当镇长,回去给你婆娘洗血裤子去。”
问题一解决,镇长那脾气真叫好,点了烟插到张艮嘴里,搂着张艮说:“你婆娘的我也洗,真的,叫她把那酸汤小揪面给咱做得好好的。”
年底我转正,填表写评语的时候,镇长说让刘强给你填写。我看看镇长,镇长说你是秀才,脸皮薄,吹捧别人的话都说得不行,吹捧自己更写不好了。镇长对刘强说全填优秀,总结评语要像写优秀共产党员先进事迹那样写。我想了想给张艮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了,张艮说我了解他,他人还是好着哩。翻年,镇长虽没有进区委常委兼镇党委书记,但升任拐子镇开发园区主任兼镇长,上了副处级这个台阶,用朱金的话说镇长的政治生命至少可以延长五年,再要运气顺当,还能延长。朱金说其实争取拐子镇开发园区建设,他就是为自己谋的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