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从心理医生那里回来之后,我也没闲着,经常琢磨我的所谓种种“异常”举动,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
先说丢三落四的事。
在我们家,最丢三落四的人绝对轮不到我!最能忘事儿的人,也轮不到我。说来说去,丢三落四和忘事儿应该算作一档子事。
冬天我们到佛罗里达旅行,爸爸转脸就忘了旅馆房间里的保险箱密码。
他和妈妈两人,一筹莫展地站在保险箱前,爸爸又是一脸无辜地奓着他的两只大手。我这才发现,他那两只大手给人的印象,并不亚于他那对招风的耳朵。
妈妈站在一边提示说:“詹姆斯、黛安娜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咱家的门牌号……”爸爸除了摇头,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着爸爸那副和明白人毫不沾边的样子,妈妈拿起游泳衣就要去游泳,爸爸说:“莉丽亚,难道你不需要保险箱里的什么东西吗?”
“我需要什么东西,这个保险箱就能打开吗?”
当他们还在商量要不要给旅馆领班打电话的时候,我三捅两捅,就把保险箱捅开了。
妈妈双手一拍,说:“甜心,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个!”
我认为她这个评价,还算货真价实,比对我那些绘画的评价高多了。
爸爸更是惊讶得合不上嘴,对不起,他那张嘴也不算小。
姥姥听说这件事后,怪怪地看着我说:“我真希望你没有这个能耐才好。”
你知道,我姥姥有时候不那么搭调,否则怎么会那样对待杰夫的赞扬?她还真以为她的萨克斯管吹得不错呢。
每次旅行,我们都得出点事儿。
好比到了地点,爸爸才发现他忘记带上我们的旅行箱,还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要是我,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肯定不会有第二次,就算有第二次,也不会有第三次。
所以我们向“救世军”捐献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凡是在各个旅游地买下的临时的代用衣物,都是爸爸忘记带旅行箱的结果。而爸爸说:“谁规定拿旅行箱是我的责任?”
妈妈说:“难道拿那么重的箱子是我的责任?”
妈妈这么一问,爸爸立刻显出一脸惭愧的样子,然后就瞪着两只眼睛看着我,好像我应该和他一起分担这份惭愧似的。
从那些衣物上的价格、产地标牌上,就知道我们去过哪些旅游地,可惜我没有攒标识的爱好。而戴安娜对这些衣物也没有兴趣,如果连她这种抠门儿的人都没了兴趣,可想而知,那差不多都是非常简陋,和流行时装毫不沾边的东西。
妈妈就穿着这些临时的衣服,大摇大摆地穿梭在五星级饭店里,就像没看见某些人的白眼,这种本事肯定是来自姥爷的真传。
就算有那么几回,带上了旅行箱,打开箱子一看,不是他的鞋、就是我的鞋,不是一对儿。要是平常穿的鞋,不一对儿就不一对儿,我也不在乎。要是那些不配对儿的鞋,是我必得穿着进行各种不同球类活动的鞋,可就惨了。你能想象,我穿着一只冰球鞋和一只跑鞋去踢足球吗?这么说有点过分,可是那些不配对的鞋,你让我怎么说?
至于他自己对穿不一对儿的鞋有什么感觉,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也见过他穿不配对儿的鞋的情况,无论如何,那些鞋至少比在旅游当地现买的新鞋跟脚。
说到这些不配对的鞋,肯定还是爸爸的事儿。除了冰球运动,妈妈对我们参与其他球类运动,没有多少兴趣,根本别指望她为我们装箱子。
戴安娜过生日的时候,为了筹办她的生日party,妈妈星期六折腾了一天,第二天,临到客人们就要到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忘了买气球。她本想让阿丽丝去买,可是阿丽丝周末不工作,爸爸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吧,你留在家里招呼大家。”
妈妈怀疑地问:“你行吗?”
“难道我连这点事也做不好吗?”
可妈妈还是对着爸爸的背影摇了摇头,不是对爸爸,而是对她自己。
不一会儿爸爸就喜滋滋地回来了,妈妈问:“气球呢?”
爸爸说:“在汽车上。”
“去把气球拿来吧。”妈妈吩咐说。
我就到汽车里去拿气球,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一只气球。难道我就这么笨吗,连一只气球也找不到?
找来找去,你猜怎么着,几十个气球袋装在一个小纸盒里,也就是说,我们先得把这几十个球袋子充气,之后,才能把它们叫做气球。
我问爸爸:“没有充气机,用嘴吹吗?”
爸爸振振有词地说:“我们不是有自行车充气筒吗?用自行车充气筒充气不就行了。”
“你不知道那是两回事吗?”妈妈哭丧着脸说。
连我都知道,自行车的气筒和气球根本对不上眼儿。
眼看客人们就要来了,妈妈只得请阿丽丝再到商店去一趟,赶快买几十个气球回来,还说:“都怪我,当初就该请阿丽丝去。”
阿丽丝老大不情愿地去了,她一回来就幸灾乐祸地报告大家:“商店售货员对我说,‘我还问过刚才买气球那位男士,不需要我们为您充气吗……我料定就得有人把这些气球袋拿回来充气’。”
爸爸毫无歉疚的意思,还说:“不是我的错,而是有人连气球这么重要的生日道具,都给忘了。”
自然,他和妈妈又吵了一架。
同样,你永远不要相信我爸爸说的,他会去机场或是火车站接你什么的。他不是不负责任,而是太过热心,常常半路上就把不属于他的责任,揽在他的责任之内,从而忘记了自己应该负的责任。
爷爷生日那天,请了很多客人,其中有我一个表姑姑什么的,人家本来说是自己乘出租车来,爸爸热情地说:“不要客气,我去接你,比你乘出租车方便多了。”
表姑姑又客气了几次,可是爸爸一定说要去接,表姑姑也就随他的便了。
爸爸这一去就没了影儿。
宴会开始了,既不见爸爸的身影,表姑姑自然还没到,奶奶问妈妈:“汤姆真的去接人了吗?”
妈妈说:“一早就走了,想必是接人去了,可是你不要对他存在幻想,我不能担保他会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事耽搁,也不敢担保他在路上不会发生什么事。”
爸爸回来之后,一问,他果然是一上路,马上就忘掉了他的主要任务。
原因是他看到有人在高速公路上拦车,而且是个女人,那女人看上去病得不轻的样子,看起来她是没法开车了。
爸爸停下车,把女人送到了医院,又打了电话给她的家人和朋友,一般来说,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这不就完事了吗?可爸爸一直留在医院里……
难道医院的医生不比他内行?人家的家人和朋友不比他顶事?当然不是。而是爸爸替人家填写入院治疗那些表格时,得知人家是什么溜冰冠军,而爸爸又是她的粉丝,便留了下来。
他为什么留下来?是想等人家好了,跟人家套套近乎……可惜医生为了止痛,给溜冰冠军打了一针镇静剂,人家这一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再者,人家男朋友赶到了医院,非常客气地对爸爸说:“太感谢你了,现在由我来照顾她吧。”
连我都知道,这是请爸爸走人的意思,爸爸只好失望地离开医院,去表姑姑家接人。
表姑姑左等右等也不见爸爸的影子,最后还是乘出租车来到我家。等爸爸赶到表姑姑家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很久了。
表姑姑当然迟到了,但她还是赶上了上主菜的时候,而爸爸呢,直到爷爷的生日蛋糕端上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呢。
爷爷很不高兴,认为在庆祝自己这样一个重要的生日的时候,爸爸却为了想跟一个不认识的滑冰冠军套近乎,忘记回来为他祝贺,要知道,那可是爷爷七十岁的生日。
爸爸说:“和我崇拜的溜冰冠军相遇,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爷爷说:“我这辈子过七十岁生日,也是就这么一回。”
可不是,爷爷再也没有第二个七十岁了。照这么说,我们过的每一个生日,都没有第二回。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嘴里还塞着为庆祝爷爷生日的一口蛋糕,那口蛋糕,于是就噎在了嗓子眼儿里下不去了。
妈妈说:“你怎么又瞪着两只眼睛发愣了?”
我笑了笑,是啊,然后又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
…………
至于戴安娜和我小的时候,不得不长时间地捂着湿尿布,也是常有的事。谁让他们带我们出远门的时候,总是忘记带我们的尿布,就像他们不会数数,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两个需要换尿布的小不点儿。
哪怕就这点来说,我比他们强得多。每当我的朋友来家聚会,妈妈让我清点人数,以便向餐馆叫外买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忘记算上自己。
妈妈说:“如果在吃的问题上再忘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忘记的呢?”
你说,她这是说我好呢,还是什么别的意思?但我怎么想都觉得,她这是在为忘记带尿布而辩解。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忘记算上自己,是一个很通常的现象,这说明,我应该是个不“通常”的人。
直到戴安娜因为不舒服,嗷嗷大叫、两条腿儿乱蹬乱踹的时候,他们还互相问道:“她有什么问题吗?”
妈妈摸摸戴安娜的脑门,说:“没有发烧啊。”
爸爸还对我说:“她是不是在发脾气?”看他那样子,根本不是在和我研究戴安娜闹腾的原因,而是想让我赞同他对戴安娜无事生非的猜测。
戴安娜糊着那个湿尿布实在太难受了,最后自己把尿布揪了下来。爸爸这才说:“怪不得我闻到一种怪味儿。”
先不说他们忘记了戴安娜的尿布,就说戴安娜动不动就大喊大叫,我总觉得最后吃亏的是她自己,几乎人人都对她的大喊大叫表示怀疑,而后才会想她有什么问题。
爸爸到英国出差,公司接他去机场的车已经来了,他却发现护照不知哪里去了。他和妈妈楼上楼下找得天翻地覆,还是找不到,幸亏——我是说幸亏——妈妈最后想起,她把家里需要保存的文件和她的首饰,都放到银行保险箱里去了。
爸爸说:“你要是早点想起来护照在哪儿就好了。”这回,轮到妈妈无话可说了,尽管这样的时候很少,到底她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经过他们这一通翻找、折腾,银行已经下班,无论如何当天是无法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