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天,鸦同时接到了图书批发商戴姨和边疆的作者谷欢的电话。那当然不是巧合。
戴姨的电话是上午打来的,电话里有很多噪音,她似乎身处一个热闹的场所。鸦很难听清她的话,只能猜出一个大意。她说她出了一趟远差,进了一些新书,数量不小,可是她还没打定主意是否卖给鸦,她要亲自来考察一下鸦的书店看看是否符合她的要求。她将在明天晚上到达。鸦激动不已,在电话里热烈地欢迎她来。
谷欢的电话则是下午打来的。她说她已经在火车上,明天下午可以到达书店。她感谢上次鸦对她的款待。这一次她是特意赶来同鸦、晚仪,还有其他同人和读者会面的。她的第一本新书即将出版,她要来感谢大家对她的大力帮助。她说在家里,一想到这种珍贵的帮助她就会泪流满面。鸦在电话里提高了嗓门说,她认为谷欢的美妙的作品就是对读书会的书友们最大的帮助!这一次,读书会一定要举行一个隆重的晚会来庆祝她的成功。
鸦接完谷欢的电话就急急忙忙地同小勤去布置会场。其间她又用电话通知了晚仪、玫姨、苇嫂等几位女士。晚仪得到这个消息时有点困惑,她说她刚听朋友说,戴姨现在正在西半球。不过她神出鬼没,也许明天晚上就真的到达书店了。
“鸦姐,我感到改变我们生活的大事件就要来临了。”小勤说。
“你真的这样想?改变生活?哪方面的?”
“我不说。你会猜到的。”小勤做了个鬼脸。
“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她又说。
“我懒得猜。来,帮我移一下这个柜子。”
阿迅也来帮忙了。阿迅用一些花篮和野鸡毛将会场布置得充满了情趣。他甚至打电话让他爹爹送来了一把古老的弓箭,将它悬挂在主持人头顶的位置。鸦和小勤都说他的创意妙极了。阿迅说他也认识戴姨,几年前他还同她讨论过康德的著作呢。他是经朋友引荐同她见面的。
“那可是一位真正的文学女王。”阿迅竖起大拇指说道,“她的批发商店就是一台巨大的发动机,为各地的文学活动提供能源。”
三个人在欢乐中将会场布置好后,鸦请阿迅和小勤去附近农家小饭馆吃饭。这个美丽的晚上给鸦的感觉就像节日一样。在飞县,鸦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饭店的女老板阿桥告诉鸦,下午店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女子,她风尘仆仆,坐下来点了菜。阿桥做好菜端出来时,这位顾客却失踪了。哪里都找她不到,太蹊跷了。
“她是不是胖胖的?”鸦紧张地问道。
“也许是,”阿桥踌躇地说,“不过我没看清。她属于那种你看不清的类型。”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阿迅安慰鸦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是不是一人来碗米酒?”
“好!”小勤大声说。
他们边聊边吃,米酒加腊味,还有自家种的蔬菜打汤,都吃得脸上红通通的。他们吃饭时,老板阿桥到屋外去张望了好几次,她老觉得那位顾客还会出现,因为附近只有她这一家饭店。
“鸦姐,你把阿迅哥让给我吧,要不我与你共享他也行。”小勤说。
“共享?你不会吃醋?”鸦说。
“当然不会,因为我对你爱都爱不够呢。”
“那也得征求我的意见啊,”阿迅说,“两人一起嫁给我我可吃不消。”
“阿迅,你判断一下明天会是什么场面?”鸦转向阿迅说,“我感到我的两只猫特别烦躁不安。”
“应该是比较混乱的场面吧。同戴姨交往总是那样的,你应该经历过了。一般来说,在事情发生之际我们总是很懵懂,要过后才想得清那些事的意义。女王就是女王,不可对她的暗示掉以轻心。不过啊,只要我们严肃地对待,应该到头来总会皆大欢喜。”
阿迅说这些话时眼神里充满了困惑。鸦心里想,文学活动已经提前开始了。她既惶惶不安,又跃跃欲试。这时站在外面的阿桥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喊,使得他们三个人都冲向门口。
“我看见她了——可那是不是她?”阿桥说,“他们往那边去了,有好几个。”
“往哪边?”小勤问。
“不清楚,也许是往树林里去了?为什么往那种地方去?”
他们回到店里,三个人吃完了饭,阿迅说他得赶回学校去工作,就骑上摩托车先走了。这时鸦盯着阿桥看。
“阿桥,你喜不喜欢文学?”鸦问她。
“当然喜欢啊,我每天晚上都在家里读诗歌。晚上读诗歌就相当于品尝美酒。”
“难怪戴姨在你店里玩失踪啊,她已经嗅出你是一位不错的读者。”
“你说我应不应该担心她?她还没吃饭呢。”
“戴姨是最不必担心的,她是女王。你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啊,我感到自己有点爱上她了。”阿桥神思恍惚地说。
鸦和小勤回到会议室将扫尾工作做完。就在她俩摆好最后一张桌子,放上花瓶时,鸦的黄猫和黑猫一齐冲进来了。它俩跳上桌子,撞翻了花瓶,然后又飞身而下,在房里疯跑。
“阿黄!阿黑!”鸦责备地大声喊。
她知道两只老猫为什么激动,因为刚才她挪动了柜子上头从戴姨那里拿来的那些书。鸦还感到也许连阿黑和阿黄都知道戴姨已经来了。
“鸦姐,你瞧!”小勤喊道。
阿黄和阿黑好像在演戏似的,它们面对面地站着,竖起蓬松的大尾巴,全身的毛也竖起来了,两只猫死死地盯着对方,好像要打架了。鸦从未见过它俩是这种样子,不由得有点害怕。
但是它们没有打架,一会儿它们就放松下来了,什么事也没有似的溜过来,亲昵地擦着鸦的裤腿。
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文学之夜啊!”
“鸦姐,你是说明天晚上?”
“是啊。文学总是出其不意的,对吗?”
“我也感到了这一点,我迫不及待了。”
到了深夜,鸦还是没有睡意。在她的想象中,文学势力正在飞县聚集,一场文学的暴动正在酝酿中。离她家不远的小路上,密集的摩托车飞驰而过,车手并不是读书会的成员。母亲的房里灯亮了,鸦看见舒伯走出来了。
“鸦,你不要等他们了,他们今夜去了另外的地方。”
“舒伯您全知道了吗?”
“我白天去集市上,看到了激动人心的一幕。一些男男女女聚集在那家乐器店,乐器店的老板喜气洋洋。那些人里头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有的在店里买了二胡。我混在里头,听见他们说要走夜路,好像是去荒郊野地里。”
“熟面孔是谁?”鸦问道。
“我说不上名字,反正是你们读书会的人吧。”
“原来这样。那我先去睡了。晚安。”
舒伯的信息让鸦定下心来了。看来即将来临的突袭并不可怕,鸦满怀期待,支起两耳细听。她甚至听到了马蹄的嘚嘚响声。她坐在桌前,将那些可能到来的宾客的名字写在记事本上,她写下五六个熟悉的名字之后,奇怪的事发生了。因为她不假思索地一连写下了另外五六个陌生的名字。她停了一停,继续写,这回写下的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名字,都夹杂着。她就这样一直写下去,写完一页后拿起来看,越到后面陌生的名字越多。到第二页,写下的几乎全是陌生的名字了。她感到她今夜成了预言家,心里泛起一种快感。有人在窗户下面唤她,不过叫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桑叶”。
“桑叶!桑叶!”
“您是谁?我是鸦。”
“你是桑叶,是我的搭档。我们明天可不要丢失了那几本书啊!”
“我保证不会。您是谁?”
“你叫我搭档吧,别的名字你会记不住。”
那人走远了。鸦听出来那人是一名男士。不要丢失那几本书?会不会指的是从戴姨那里拿来的那些书?那些珍贵的书放在柜子的上部,难道有可能在晚会的狂欢中失窃?如果落到爱书的人的手里,也未必是坏事吧。
但是鸦不放心了。她悄悄地溜到会议室,一声不响地站在黑暗中。
有人在翻动书页。会议室里并没有人,难道是柜子里的书自己在翻动?
“喂?”鸦尝试性地小声喊道。
“是我。”小勤仿佛从地板下冒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
“您在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小勤啊小勤,你这么爱操心,快成家庭妇女了。你早点出嫁吧。”
“那也得等您先出嫁嘛。”
鸦开了一盏灯。她问小勤是谁在翻书,小勤说她也听到了,可会议室里根本没人。于是鸦站在椅子上打开书柜,她看见从戴姨那里买来的那些书都好好地堆在顶上那一层。
“真是不可思议,莫非要有变故了吗?”她说。
小勤忽然笑起来,轻松地说:
“鸦姐,我们睡觉去吧,一切都很顺利。”
但是鸦睡得不安宁。黎明前她又去了一次会议室,两只老猫也同她一块儿进去了。但这一次却没有翻书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放下心来,一觉睡到上午十点才醒来。
鸦一醒来就听到母亲在客厅里同人说话,那人居然是饭店老板阿桥。
“到处都是他们,可他们又不愿意露面。即使来我的店里吃饭,也是男男女女都包在头巾里面,一言不发。说实话,我倒很欣赏这种做派,像看古戏一样。虽然没人告诉我,我还是猜出来了,鸦的书店和读书会是这次活动的中心。那么我的饭店就是后勤部了。我真激动,妈妈!我希望鸦今后常举行这种活动。”
鸦在床上耐心地等候,直到阿桥离开了才起床。
她在客厅里坐下时,一眼看见了桌上摆的小巧的铜香炉,有烟从里面冒出来。鸦凑近那烟,却什么气味也闻不到。
“我也在这里闻了好久,什么都闻不到。”母亲说,“阿桥说是戴姨送给你的书店的。我想知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香烛,可阿桥说里面是空空的,没有香烛。可为什么有烟?太神奇了。你瞧,这烟是轻烟,像是没有似的,隔远了却又可以看见。这个香炉是异物,对吗?”
“妈妈的水平提高得真快!没错,就是异物。”鸦高兴地说。
鸦将冒烟的香炉放进包里,拿到会议室去。两只老猫立刻跑过来了,它们不叫不闹,乖乖地跟着鸦,仿佛预料到有重大事情要发生似的。当鸦将香炉放在一张方桌上时,阿黑和阿黄就开始绕着桌子兜圈子。鸦心里想,也许猫儿闻到了烟的香味,她却闻不到。戴姨送给她的礼物多么特别!鸦一下子想起了《无尽的爱》这本伟大的小说。她似乎有点明白书业女王的用心了。
她躲到屋外,从窗户那里向内窥视,她看见她的猫儿仍然绕着那张桌子兜圈子。香炉里冒出的轻烟赢得了它们的崇敬。
晚仪进了院门,她脸上显出倦容,她说她工作到凌晨,她还含糊地提到“这个时代太伟大了”之类,鸦没听懂她的话。鸦指着香炉让晚仪看,晚仪点了点头,说:“她把东西送到了你的书店啊,好。你这里是一个堡垒。”
但她没有进会议室,她告诉鸦她要回去休息,积蓄精力。
鸦送晚仪出院子时问她:
“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肯定都会很好的。她不是送了珍贵的礼物给你吗?”
鸦惴惴不安地走进书店的门市部。
她看见那位“失去活的动力了”的中年男子正在买书,小勤在替他包装。他一共买了八本书,全是小说。
“如今我也成了这里的租房族。”他朝着鸦笑了笑,“像有人在推着赶着我一样。这地方太迷人了。”
“这种天气不正好读书吗?我觉得您天生就是读书族!”
“您说得有理。我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别忘了晚上的聚会啊!”
“不会忘的。其实聚会已经开始了。”
鸦听到他的最后这句话就沉思起来。她感到他又是一位知情者。那么他是谁?他不是曾经来向她求助过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我很紧张。”小勤说这话时声音有点颤抖。
“刚才这人透露了什么吗?”
“透露?哪方面的事?”小勤眼神茫然。
“小勤,你先回家吧,我们提前关门。”
但是小勤走后,鸦并没有关门。她静下心来了,所以她镇定地坐在门市部,她在等候那些人到来。但整个上午并没有谁来书店,只除了那位中年男子。
鸦、母亲和舒伯一块儿吃中饭时,舒伯告诉她说,他看见一位很像谷欢的中年女人,就在那同一家乐器店里。她们一共有四名女子,都坐在乐器店里,像是在等人,很焦急的样子。她们为什么不直接来书店?发生了不对头的事吗?不过舒伯马上又补充说不可能发生不对头的事,也许那女子并不是谷欢。
“这就对了,不要猜测。今天会是欢乐的日子。”鸦的母亲说。
“舒伯也没错,文学就是焦虑不安的。当然也是欢乐的。”鸦说。
吃完饭后鸦就拿着小锄头去菜园给蔬菜松土去了。
天空亮晶晶的,她又听见马蹄声在天边响起。劳动使得她的情绪更为镇定了。她想,不论女王看不看得上她的书店和读书会,这都会是一次极好的体验。想当初,她和晚仪跑了那么远去寻找戴姨,应该算得上是诚心诚意了。现在戴姨居然亲自来了,她可是民间一位能呼风唤雨的文学女王啊!一边劳动流汗,一边想着这些好事情,鸦的心胸豁然开朗。现在她盼望天快黑下来,文学之夜快快到来。那两只老猫在柳树下惬意地睡着了,看来它们对将要发生的事很有把握了。阿迅忙完学校的事也要来的,他会来得比较晚。
锄完了菜地,鸦又到会议室打扫了一阵,仔细检查了灯具。这时晚仪过来了,她带了一大包上等的菊花过来,说是晚上要用来泡菊花茶的。晚仪已经休息好了,脸上显得很光鲜。
“他们现在在县里的茶馆里搞活动,苇嫂和进嫂她们几个都去那边了。据说他们要从基层接近我们的读书会,可能是想摸底。”晚仪说道。
“可为什么连谷欢也不露面呢?她和我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
晚仪没有回答鸦的问题,却反过来问她:
“你不觉得此刻我们这里特别寂静吗?”
鸦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说确实反常地安静。太阳还没落山,外面就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人都去了哪里?鸦回到会议室坐下来。她和晚仪两人都在盯着那香炉。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烟,就好像是透明的。”鸦的声音像耳语。
“可能不是烟,是一种水汽吧。”晚仪的声音也像耳语。
“水汽?”
“生命之水啊。”她俩凑近去观察,又用耳朵去倾听。一会儿工夫,两人都感到昏昏欲睡,但还竭力支撑着,口里吐出一些含糊的句子。后来终于支撑不住,就一齐伏在那张桌子上睡着了。
她俩是被沸腾的人声吵醒的。
屋子里只开了两盏灯,前面一盏,后面一盏。鸦感到整个房里弥漫着水汽,什么都看不清。她抓住晚仪的手,生怕她离开。
“都来了吗?都来了吗?”她问晚仪。
“我不清楚。好像来的人都不认识。”
“我的天啊。”鸦惊叹道。
她牵着晚仪,摸索着往主持人的台上走,她一边移动,一边想要揿亮那些日光灯。但是黑暗中伸出的一些手打开了她的手。似乎是,他们要让会议室保持黑暗。鸦终于挤到了台上,这时晚仪早就从她手里滑脱了。
她脑袋里在轰轰地响。她拿起话筒,兴奋地说了一通话,但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以肯定台下的听众都听到了她的话,因为喧闹立刻停止了,屋子里鸦雀无声。她刚才在说什么?她想不起来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于是她用力集中注意力,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发音,她要谈论一下《无尽的爱》这本书。
这一次,当她开口讲话时,台下的听众似乎在议论纷纷。她听到那些声音里夹杂着她的名字:“鸦……鸦……鸦啊……”声音一波又一波地向她袭来,但这些人的面孔仍是模糊的。鸦终于说完了,她深深地感到自己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她说不出那回应是什么,但它们全都渗入了她的肺腑。啊,这些可爱的听众,似乎阿迅和晚仪也在他们当中,还有苇嫂、玫姨……还有她自己的父母……当然,女王也在他们中间,她看不见女王,但听得见女王那有力的心跳。她把话筒交给伸出来的那只手,摸索着向听众当中走去。立刻有人拉她坐下了。她听到了谷欢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但她看不见谷欢。
当谷欢说话时,屋子里的人们更激动了。鸦感到人们分成了很多小圈子,都在热烈地议论着,而谷欢的声音也被人们的议论淹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都慢慢平息下来了,鸦听到一个人在说:
“鸦,你吃饭吧。这是晚仪给你拿来的烤鱼。所有的人里头,只有你还没吃晚饭。我们都在阿桥的饭店吃过了。”
“你是谁?”鸦问道。
“我是你的书友啊。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鸦吃着烤鱼,全身心地松弛下来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特意同人交流,可是她能清晰地感到那种同人交流的激情在她周身荡漾。
“我终于同书籍建立起那种恋爱的关系了。”那位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鸦,我很快要返回我的工作岗位了,但我还会来的,因为我的爱人在这里。”
“祝你好运。您觉得这香炉如何?您看见轻烟没有?”鸦问他。
“看到了。我一直在关注,真是美丽,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我的火车要来了,让我们握手吧。”
鸦握住了那只热乎乎的大手。
虽然鸦始终看不清这个人,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中年男子走了之后,对面有一个人坐在他坐过的位子上了。鸦知道他在观察香炉里冒出的轻烟。
“她的声音就像这轻烟。”那人对鸦说。
“您说的是谁?”鸦问道。
“当然是说戴姨嘛。她在介绍新书,您听到了吗?”
“天哪,我一点都听不到。但是您的声音很熟——啊,我想起来了,您就是征!征,您好吗?喜欢我们的晚会吗?”鸦站了起来。
征从桌子对面绕过来了,两人热烈地拥抱。
“我被冲昏了头脑!”征喘着气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难怪晚仪在这里安家。谢谢您,亲爱的鸦,我要告诉您,我的作品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交流,正是我想要的那种交流。还有,今天晚上戴姨终于看上我的作品了。咳,我快乐得说不出话来了!鸦是我的福星!”
“祝贺您,征!您要开始走运了,多么好啊,晚仪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征,我问您,戴姨看上了我们的书店吗?您听见她说了什么吗?”鸦急煎煎地说。
“当然看上了。她刚才还说你们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林子里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她要将你们这里作为她的据点……您怎么啦,不舒服吗?”
“我的天哪……”鸦用双手蒙住脸,发出带哭腔的声音说,“我爱戴姨,我太爱她了,她是我们的女王。征,我们到那边同她说话去吧。”
“亲爱的鸦,我们现在不能同她说话,因为她神出鬼没。刚才她还在讲台上说话,可是现在,她不知上哪儿去了。我们在这里说话吧,别管她了,她也许会突然出现。您刚才说到晚仪了,她的状态怎么样?”
“好极了!她写得又快又多。自从我们三个人去同戴姨会面之后,我们就都开始走运了,您说是吗?”
“恍若隔世啊。那时我多么焦虑,是您和晚仪的友谊挽救了我。那个神奇的夜晚……这一切都真的发生过了。”
他俩说话时,鸦注意到右边有个人一直在倾听。那个人有几次似乎想插话。
“喂,您也是书友吗?”鸦转过脸问他。
“我是阿迅的爹爹,你的亿叔啊。”他说。
“亿叔!您是我最想看到的人,您快乐吗?”鸦兴奋地说,“征,这是我的男朋友的爹爹,资深猎人,资深书友!”
“猎人?您是一位猎人?我不是在做梦吧?对不起,鸦,我要把您的亿叔借走一会儿。亿叔,我有好酒放在鸦的家里了,我们去她母亲那边喝一杯吧。”
一眨眼工夫这两个人就不见了。鸦一个人坐在桌旁,听着其他人在她周围“嗡嗡嗡,嗡嗡嗡”地说个不停,可她一句话都听不清。尽管听不清,她仍然亢奋,征告诉她的信息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多想同人谈论一下啊。现在已经很晚了,阿迅怎么还不来?还有谷欢,大家要为她庆祝。她怎么不露面?鸦感到自己正在进入文学的深层境界,在此刻,一切常识都应抛开,她必须从新奇的角度来思考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她已经进入了原始森林。
一个黑影向着鸦跑过来,口里大声说着:
“鸦,鸦!谁想到梦想会成真?真令人难以置信啊!”
说话的是苇嫂。苇嫂在桌边坐下来,说口渴得厉害。她一边自己泡好菊花茶,一边告诉了鸦一件奇怪的事。
“我站在那口古井边,当时玫姨也在,我们在谈论《无尽的爱》这本书,两人都很激动。玫姨说她知道那位华沙青年已经到了我们国家,正在乡间游荡呢。我们说着话,井里的水就涌上来了,一直涌出了井沿,往草丛里汩汩地流去。玫姨要我注意路上的那个人,她说那人在对面站了好久了。那是一位老年人,背上背着旅行袋,样子有点疲倦。我忽然一下醒悟过来,他是我的老榆啊!鸦,你还记得吗?那位民俗专家?对,就是他。我跑过去,我俩抱在一起。老半天之后我才想起玫姨,可玫姨已经不见了。我和老榆有说不完的话,我要拉他去我家里说,可他不肯,说他的车子马上要来接他,他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油县,那边发现了稀有的古建筑。于是我们就坐在草丛里,一边亲吻一边说,断断续续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说在他孤单的探险生涯里,我是他心中的玫瑰花。你瞧,这老头还挺有文学细胞呢。唉,那辆车!那辆车终于来了,将我的爱人载走了。”
“苇嫂,这就像一个童话故事。”鸦说。
苇嫂沉默了,她看着香炉里的烟,流下了眼泪。幸亏黑暗中鸦看不见她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苇嫂镇定地说:
“我的生活变得这么有激情,都是因为文学啊。”
“苇嫂,你令人羡慕。你快喝茶吧,这是晚仪送来的菊花。”
“这菊花真香。我们今夜就像在仙境里一样,你感觉到了吗?”
“我感觉到了,苇嫂。老榆的车离油县还有一段路呢。”
“这是他给我买的白金项链,我明天要戴起来让你瞧瞧。”
“真是一位深情的爱人,他多么爱你!”
“我想是这样。我和他都爱文学。鸦,你快结婚吧。天天在一起多好。”
“可是你们的爱情更美……”
“谢谢你,鸦。这香炉里的烟让我增添了勇气。我要回去了,我得回家等老榆的电话,他一到油县招待所就会给我来电话。”
苇嫂离开后,她坐过的空位子上又来了一位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坐下来,摆弄了一下那只香炉,发出好听的笑声。
“您好,鸦,我是戴姨的助手凌。”
鸦激动地同凌握手,她感到凌的手冷冰冰的。
鸦请她喝菊花茶,想给她增加热量。
“您和戴姨刚从西半球飞过来吗?”鸦问道。
“是啊。我们将晚仪的散文集带到那边去了,那是两年前的事。这次我们去那边,晚仪的书已经被翻译成了当地的语言,书店里可以买得到了。有一位晚仪的读者找到我们,是一位中年女士,她告诉戴姨说,她认为晚仪的作品有一种‘穿越’的功能,她根据这个功能设计了一个‘穿越’的游戏,她邀请我俩去她家里玩这个游戏。我们去了。那真是妙不可言的体验。在返程的飞机上,戴姨和我谈到了您的书店和读书会,她将您这里称为根据地,决定下一阶段同您一道开展更为深入的工作。我知道她指的‘深入的工作’是很吃力的,那也是对智力的考验。让我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不久前才成为戴姨的助手,这个工作是我一生中经受的最大的挑战。我必须像蛇一样灵活,像美人蕉一样热情……问题在于我常常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这有时会损害到我的心脏。不过啊,我已经狂热地爱上了这个工作。我们是文学星探,干我们这个工作的人必须燃烧,这是戴姨说的。所以今天夜里我一直在燃烧。戴姨带了一大帮人到树林里去了,他们在那里进行穿越活动——以晚仪的作品为背景。”
“让我们也去树林里吧。”
“可是已经晚了。他们一进树林就消失了,那个活动就是这样的。我和您,我俩必须待在会议室,因为这里也是活动的现场。您瞧,您的未婚夫来了,他在焦急地寻找您。”
凌说完话就不见了。鸦站起来张望,只见满屋子人影,大家都在激动地说话,形成各式各样的声浪。但是她看不到阿迅。她往大门那边走,希望在大门那里引起阿迅的注意。她想,这位凌居然知道阿迅是她的未婚夫,而她下午才到达飞县,这是非常离奇的事。她说她在燃烧,大概燃烧的人就可以看到她想看的任何事吧。
鸦在大门旁等了半个小时,人们进进出出的,但他们当中并没有阿迅。鸦心里想,也许她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使得阿迅看不到她。她想趁这个时候回家去看看,因为亿叔在她家里,说不定阿迅也在那里呢。她刚要迈步,小勤就出现了。
“鸦姐,鸦姐,我见到华沙青年了!”她大声说。
“是幻觉吧?”鸦说。
“是真实的!他是红头发,站在树林边上只是笑。你瞧,你瞧,他走过去了,整个夜里我都在追他。”
“你追他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今天夜里,我好像变得胆大包天了一样,无论什么事我都想尝试一下。听说树林里有人在表演绝技,可我去晚了,进不去了。我刚才在树林边上见到了阿迅哥,他垂头丧气,到处找你……”
“你看见他往哪边去了吗?”鸦连忙问。
“他说他明天上午有课,只好先回去了。他骑摩托车走的。今天夜里真奇怪,真反常,但我很喜欢这种反常。哈,华沙青年又过来了,我追他去!”
当鸦终于回到家里时,却发现父母已经睡了,家里黑洞洞的。看来征和亿叔早就走了。于是鸦又返回会场。
她忽然见到了晚仪和谷欢。在月光下,她发现谷欢瘦了,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在放电,她开心地笑着。
“我们成功了,鸦!我们正在同世界的文学场连成一片!”她说。
鸦问谷欢戴姨在什么地方,谷欢说,戴姨迷上了这里,她明天还不会离开,她藏在县里的一个隐秘处,一些青年同她在一起。
“鸦,戴姨说你有用文学来改变世界的魄力。”晚仪说。
“晚仪,你今天夜里真美!我怎么觉得老黄也在人群中?”鸦说。
“你没猜错,老黄的确来了电话祝贺我。”晚仪笑嘻嘻地搂住鸦。
“两位去我家喝一杯吧。”
“可是太晚了,会吵着你父母。”晚仪说。
于是三人一道进会场坐下来。
会场里仍然只开着两盏灯,一盏在前,一盏在后。但是鸦渐渐地能看清周围的人了。他们似乎都在朗诵,但每个小圈子朗诵的作品都不同。过了一会儿,鸦听出来他们有的在读谷欢的作品,有的在读晚仪的作品。还有一个人的作品,鸦不太熟悉。她问晚仪那是谁写的,晚仪说那是征写的。
“征!”鸦说,“征在哪里?”
晚仪回答说,征此刻正在她家花园里同亿叔讨论哲学呢。晚仪又说她非常为征的成功感到高兴,简直比自己成功了还要高兴!鸦说她也是同样的感觉。鸦读过征的一些作品,十分喜欢,可是今天夜里这些读者所朗诵的征的作品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那里头既有陌生,又有难以言传的感动。
“这就是读者创造作品的最好的例子。”晚仪低声说,“征作为作者有福了。鸦,你对征的重新奋起起了关键性作用。”
“可是我并没有帮助他啊。”
“你当然帮了他。我知道你帮过很多人,比如我。”
“还有我。”谷欢也说。
“大地因为有鸦,就不再寂寞了。”谷欢和晚仪两人同时说出这句话。
她俩都吃了一惊,继而哈哈大笑。
“我打算今后每年都要来访问鸦和读书会。”谷欢说。
有一位面目模糊的女士到她们这一桌来了,她坐了下来。鸦心里想:“为什么我看不清她呢?”她注意到谷欢和晚仪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鸦还觉得她俩对这位女士是熟悉的。
女士向鸦伸出手,说道:“我是凌。”
凌的手已经变得热乎乎的了。鸦为她感到高兴。
“为什么我看不清您呢?”鸦小声问她。
“这是由我们之间的关系决定的。我代表评价机构,如果您看得清我,我们的机构就没法评价您的书店了。”
“有道理。”鸦说。
“我是来向诸位告别的。诸位让我度过了一个奇妙的夜晚,我永生难忘。我现在必须赶回批发部去,那边有重要业务。”
凌说完就匆匆地离开了。谷欢看着凌的背影说道:
“前不久的一段时间里,她和戴姨让我经受了意志的训练。什么叫意志的训练呢?就是让我住在图书批发部的一个小房间里,这两个人每天轮番敲门进来问我:‘你写还是不写?’要知道这种逼问是很可怕的啊。你两眼茫茫地坐在那里,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词,也没有句子。你得横下一条心,对自己说:‘写!’于是这一天的任务就完成了。这听起来很怪,是不是?我在那间小房间里住了五个月,终于变得坚定了,于是我就可以自己给自己下命令了。虽然开头有点疑虑,但很快,幸福就将我淹没了。”
“写作就是为了享受,”晚仪接着说,“我和谷欢都是贪图享受的人。”
“我希望你俩多多享受,不要停止,这样我们读者就也可以跟随着你们得到享受。”
鸦说了这句话便感到通体说不出的舒适,她真想拥抱面前的两位作家。
这时鸦听到她妈妈在门口唤她。
“妈,您怎么还不睡?会生病的!”鸦说。
“我太高兴了,丫丫。我和舒伯在帮你做后勤工作呢,我们一点睡意都没有。你瞧,你瞧,有人正从树林上方飞跃过去,你认出他们来了吗?”
“啊,我看见了,那是征和亿叔啊。难道他们喝了酒,正在表演幻术?”
“这种事是自然现象。”母亲说,“我和舒伯今夜接待了好几拨客人了。”
“谢谢您,妈妈。”
母亲睡觉去了。鸦看见她房里的灯亮了又黑了,但是有一颗星星停留在瓦屋上,不知房里安睡的老两口感觉到了没有。
鸦在黎明前回到家里,她睡了两个多小时后又醒来了。她立刻记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舍得将时间在睡眠中度过呢?她跳起来,拉开窗户,看见亮晃晃的太阳光里一片沉默。看来人们经历了不眠之夜的狂欢之后都各自休息去了。这时她记起来她在梦里进入了晚仪和谷欢的梦,她们三人在树林里转来转去的,为的是找戴姨。她们为想出了这么好玩的游戏而感到快乐。后来也不记得找没找到,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三个人都爱上了同一棵古松,都伏在树干上哭泣,为巨大的幸福的降临而哭。
鸦和两只老猫一齐走进会议室,会议室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但是那只香炉还在桌上,冒着轻烟。挂在墙上的那把弓箭和那些做装饰的野鸡毛仍然显得活生生的。鸦想起了阿迅,为自己没能与他分享昨天的激情而有点遗憾。阿迅此刻大概正在想念她吧,不知道亿叔有没有向他传达对夜间活动的感想。
“鸦姐,我追到华沙青年了!”
小勤向鸦走来,她满脸红晕,似乎仍然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中。
“他温柔又质朴,他的名字叫征。”
“征?”鸦吃了一惊,“他是一位作者吗?”
“他说他既是作者又是书中的主角,而且他会说本地话,我被他迷住了,我们约定两个月之后再见面,地点就在县里的乐器店。鸦姐,我一定要追他,如果追不到的话我就自杀!”
“嘘,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你先告诉我,他是一位高个子的中年人吗?他是不是表情很生动?”鸦问道。
“正是,你说的就是他——中年人,表情生动,来自华沙。”
“小勤,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是来找他的爱人的?书中的情节正是这样描述的。虽然他的爱人没有出现,我们不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位女子的魅力吗?”
“鸦姐,幸亏你提醒了我,现在我回忆起来了,他的确是在找什么人。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一定追他了。他找不到他日夜思念的人,心里一定很焦急。我可不想破坏这本书里的情节,这些情节早就在我心里生了根,太美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同他的邂逅特别动人,对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鸦姐,我回家睡觉去,下午来上班。”
鸦看着女孩走出大门,心里感叹着她已经长成一位女人了。时间过得多么快!那么,征是为了晚仪才来这里的吗?这位纯真热情的作者给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惜她昨晚没能同他深入地交谈。
鸦刚一推开书店的门,就有一位顾客进来了。他以前没来过。
“我从文学女王那里来,”他说,“我昨夜听她介绍了您的读书会,我是来加盟的。我的读书会在矿井里面,同您的县相邻的乌县的矿井。按照规划,两个县的地下会由坑道连接起来。煤矿工人很渴望文学方面的交流,我们的读书会很小,希望能同你们合并。我姓未,未来的未。”
“我的名字是鸦。未先生,刚才您说坑道已经挖到了飞县,这是真实的事还是一种比喻?”鸦微笑着问道。
“二者兼而有之吧。鸦女士,您在夜间听到过坑道里的响动吗?对于我们矿工来说,飞县的天空是那么高远。”
“我听到过,不止一次。飞县的天空的确高远,可是能够深入到地底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啊。您的书友们大概是一些刚毅的勇士吧。我和我的书友们也有同样的渴望。如果飞县的井口打开了,我们的思路就可以随时向地底延伸下去了,这样的前景令人陶醉。未先生,您需要补充一些新书吗?”
“当然,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在黑暗的处所,我们向往高飞;在明亮的飞县,你们向往钻地。这两种运动的会合是必然的。”
鸦将戴姨推荐给她的那些书都摆了出来,未先生挑选了一些。他问鸦书店的下一次聚会是什么时候,鸦说是下个月五号。
“我和弟兄们那时将出现在飞县的井口。”
他将书籍放进旅行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书店。
鸦的心田被灿烂的阳光照亮了。她看见母亲在门口探头。
“妈妈!”
“鸦,他走了?”母亲显得有点慌乱,“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多年前从飞县失踪的。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人们说他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回到地面时便口中说着暗语。”
“我们应该帮助他,您说是不是?他让我感到亲切,他和一帮兄弟们住在下面。从前我患病时,是他们在地底回应我的求救声。”
“我明白了,鸦。你遇到朋友了。如今到处全是你的好朋友,真是时来运转啊。我对你越来越放心了。飞县这个福地将我们大家变成了有福之人。或许也可以说,是我们给飞县带来了吉祥。”
“妈,您的水平越来越高了!”鸦高兴地说。
中午时分阿迅来了。
“怎么样?检验合格了吧?”阿迅笑容满面地问。
鸦跳起来同阿迅拥抱,她在阿迅怀里喃喃地说:
“我快要乐疯了啊。”
阿迅也低声说:
“鸦,我不打算盖房子了,我就搬到你这里来。”
“多么美妙的主意啊!妈,阿迅要来同我们住了!”
鸦的母亲走出厨房,眉飞色舞地说,为了庆祝,她请大家吃红烧鲤鱼。
鸦问阿迅在来的路上是否遇见了一位乌县的矿工。
“你是说未老师吧?遇见了,我和他是书友,他对哲学的见解非同一般。说起来也巧,他是戴姨介绍给我的。戴姨经常下矿井。”
“她下矿井?”鸦吃了一惊。
“对。可以说,到处都有她的足迹。”
“未老师是我的恩人,我刚来飞县时,每天夜半时分倾听他们在地下发出的声音。那是他们在读书啊。”鸦说。
“你那时就能肯定你听到的是读书声?”
“我能肯定,因为我也加入到里面去编过故事。一编故事,我的病就慢慢好了。地下的书友们驱走了我的寂寞。我明白了,飞县和乌县早就是戴姨的地盘,所以我一来病就好了。现在我迫不及待地想同未老师他们联合。”
吃饭时,舒伯让阿迅称他为“爹爹”。
阿迅拖长声音亲切地叫了一声“爹——爹”。
两位老人脸上笑开了花。
吃着饭,舒伯的收音机里传来消息,播音员报道说,书业女王要在飞县的原始森林中建立起文学的据点,一些年轻人正在从世界各地赶往此地,他们有的走空中通道,有的走地下通道,还有的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这里有一家全国一流的书店,书店年轻的店主名字叫“桑叶”。
报道还没听完,舒伯已经拿出酒来了。
舒伯说,“桑叶”这个名字真美,其寓意是闪闪发光的蚕丝。
阿迅和鸦相视一笑,脸上红通通的。
吃完饭,鸦和阿迅相拥着往树林那边走去。
“阿迅,你搬到我家来后,还得去城里学校工作,两边跑,你的山上的石屋就会荒废了吧?”鸦说。
“哈,我忘了告诉你了:戴姨看上了我的石屋,她说我的屋子高高在上,耳听八方,她要将它变成她的俱乐部。我和你以后会变成俱乐部的常客。”
“阿迅阿迅,为什么我会这么走运?这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你改变了我的一切!”
“过奖了过奖了,都是你自己要改变的嘛。”
从外面看去,那片枫树林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山静悄悄的。
“如果我们进去了,就会遇见人。”阿迅说。
“我也这样想。”鸦说。
他俩在林子里往上爬,爬了十几分钟天就忽然阴了,好像要下雨。他们刚准备往回走时,就看见了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子,接着雨就下下来了。雨下得很凶,打在树叶上。
“二位到我的窝棚里去避一避吧。”那人说。
他们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小小的棚屋。那人点亮煤油灯,鸦看见棚屋里全是书,一个小小的行军床放在正中。那人请鸦和阿迅坐在床上,递给他们一人一条毛巾擦头发。那人说他的名字叫米坤,他是一名矿工。
鸦请求米坤同意让她看看那些书。
那都是一些外国书,还没有翻译过来的。鸦虽然看不懂,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暗暗激动不已。她拉了拉阿迅的手,于是阿迅也到书架前去看。阿迅的英语很好,他立刻就读出了好几本书的书名。鸦辨出了其中的小说的书名,那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书,但一直没有翻译过来。
“米坤先生,您从哪里得到这些原版书的?”鸦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书业女王赠送给我的,让我们度过地底的漫漫长夜。有段时间,我们吃住都在下面,几个月才上来一次。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学习外语的。现在我可以用两种外语看文学书了。我的一个矿工兄弟更厉害,他可以用三种外语读小说。”
“在地底下读原版书……那不就像走捷径进入异国他乡吗?”鸦说。
“正是这样。就像在地球上打一个对穿洞,让两极相通。”
一阵乱风将门吹开了一点,煤油灯熄灭了。
阿迅在黑暗中握住鸦的手,轻轻地说:
“多么温暖的时光!这位老兄是我们读者中的先锋。坐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书籍的热力的辐射。谢谢您,老兄,大部队很快会紧随着您奔赴异国他乡。我们之间的隔离终于结束了。”
煤油灯忽然就自燃了,但米坤已不在。满棚屋都是书籍的香味,鸦说她要醉了,还说她要从现在开始刻苦学习异国的语言。她问阿迅是不是太晚了,阿迅很肯定地回答:“不晚,一点都不晚。”
他俩听到了含糊的读书声。鸦说,这就是她从前深夜失眠时听到过的。那时候,这声音令她热泪盈眶。她又说:
“米坤先生,你们一定要来啊。”
棚屋外雨停了。他俩吹灭了油灯走出门,打算回家。
他们看见有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枫树的树干旁。那人转过脸来,居然是晚仪。
“二位好。你们看了米坤先生的书屋吧?”晚仪高兴地说。
“真了不起啊!”鸦说,“他拓宽了我的视野。地底,异国他乡,不久这些地方就会要有我们书友的足迹了。”
“戴姨托我给他送两本新书,我在这里等他,却碰见了你们。”
于是三人又回到棚屋里,晚仪将新书放进书架。三个人都舍不得马上离开,又在那书籍的香味中多待了一会儿。
走出树林回到路上时,三人几乎是同时在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新的交流的计划。他们热烈地谈论着这个计划的前景,今后努力的方向……
“绝不能再让地下的弟兄们孤军奋战。”鸦说。
“这世界在日新月异,在发光。”晚仪说。
“有几位矿工发现了那条通道,他们顺着它往下走,一直走到了西方的国家。”
最后说话的是阿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