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古平老师不再担任黄梅的数学老师之后,黄梅最为亲近的老师就是张丹织老师了。黄梅进入初中后开始发育了,个子也一下子蹿高,她现在比张丹织老师矮不了多少了。这个初中部是五里渠小学扩大后在原地新开办的,黄梅很喜欢这个环境,因为这里有张丹织老师,而且离她从前的偶像老师古平老师的家也很近,她偶尔还可以见到他。黄梅对自然科学的兴趣越来越大,她一直在自修数学和物理,即使休息日也常在寝室里解习题。与此同时,她还对文学发生了兴趣。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她本是个极为敏感多思的小姑娘,天生容易同文学结缘,所以一得到张丹织老师的引导,立刻就在文学领域里上路了。最近她在读一本书名叫《云》的小说,是从张丹织老师那里借来的,她一有空就去同张丹织老师讨论这本书。她觉得文学给她带来的东西就同恋爱是一类的,她决心一辈子都要读文学。
张丹织在事业上一帆风顺,她不断创新,几乎每次实践都有成果。她的事迹还传到了教育界,所以常有人来学校到现场观摩她的教学。她已经从小蔓那里得知了煤永老师离婚的消息。开始时她很激动,但过了一段时间,她的情绪就变得很灰了。她觉得很可能煤永老师不爱她,她是在单相思。如果他有点爱她的话,为什么一点都不愿将他的心思透露给她?这很容易啊,因为有小蔓在他们之间传递信息。她失望地看到,小蔓一点都没有那方面的信息。这一次,她可能成了真正的失败者,这也许是由于她对煤永老师的误判,也许是由于她性格有缺陷所致。这个打击太大了,她曾一连两个晚上失眠。不过她到第三天就振作起来了,毕竟她有她最爱的工作,她的情欲有发挥之地,她的未来也展现出宽广的前景。最令她沉醉的是孩子们对她的依恋和爱,就为了这个,她也不能令他们失望。在目前阶段,她的爱情已经被她镇压下去了。工作如此繁忙,如此令她感兴趣,每天都吸引着她往前奔,还有让她兴奋不已的荣誉……她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弄得非常紧凑,她像一台状态良好的机器一样运转。然而终归有那种时候,她蓦然回首,伤感便如同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可是张丹织毕竟是张丹织,她擦干泪水,以更大的专注和劲头投入日常活动,她可不愿自怨自艾,被生活击倒。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应经得起失败的打击。
沙门来过电话,沙门的看法同她完全不同。沙门说,从煤永老师与农的关系来看,可以看出他是那种凡事喜欢深思熟虑,看得很远的人。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张丹织不去主动追求他,解除他心中的某些疑虑,他必定会将自己对她的好感压下去,在自欺中生活。为什么丹织不主动追求自己所爱的人呢?要知道他经历了爱情的失败,目前他有心理障碍啊。丹织如此爱煤永老师,现在又已经不存在障碍,她应光明磊落地去爱,不应让心中的爱情之花枯萎。
虽然沙门说了这一大通,张丹织却并没有被她说服。张丹织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她同煤永老师的那些接触,努力地想记起他的表情,他说出来的几句话,然而得出的结论令她沮丧。她感到煤永老师的确是很深奥的人,深奥得她张丹织无法企及。可是这样一个人会对她怀有持久的兴趣吗?张丹织自己并不深奥,她认为农比她还要复杂一些。考虑到这些差异,也考虑到煤永老师目前的态度,张丹织灰心了。
星期天,黄梅同学来到张丹织的宿舍里,她俩要讨论《云》这本新出版的小说。
“老师,看了这本书之后我有点明白了,如果一个人的激情始终完全得不到对方的回应,那就不是真正的爱,而是一种误判,对吗?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时候还没到,对方还没有觉悟。不过我不属于那种情况。我所爱的老师有爱人,他全心全意爱他的妻子。我是将他当作一种理想来爱的,这里面有很多崇拜的成分,真正的爱情应该不是这样的……不过我喜欢我目前的这种感觉。它让我振奋,总有那种焕然一新的欣喜。”
“黄梅,你的小脑袋里能装下这么多思想,真令我惊讶。我得好好向你学习。说到书中的这位主角,虽然她的沟通的努力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报,可是我们作为读者那么喜爱她,这应该就是回报——她在不断使自己变得更美。真想结识这本书的作者啊,好的小说总让你产生这种愿望……”
“我阅读时就感到我在同她沟通,如果她在这里,我就会回报她。这位主角激起了我这种渴望。书中的角色也使得我在想象作者的模样,这种渴望同我私下里对那位老师的渴望类似,但又不同。如果我要形容这种想象,那就是裹着光的云。这书名多好,能读这样的书真幸福。”
黄梅说话时小脸变红了,她神采奕奕。张丹织欣赏地看着她,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后的她。这一瞬间,张丹织感到自己变得有点像煤永老师了。也许是因为不能理解他,就下意识地去扮演他?
“的确是很好的书名,我也爱这书名。我有时又想,如果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有持久的吸引力,那很可能就是他们双方有什么共同之处,就像这本书中描写的那样。读者感觉到了,而角色们自己恰恰感觉不到,因为有障碍挡在他们之间,这障碍使得两方中的一方老处在盲目之中,甚至扼杀了他的感情,于是结果变成了这样:虽然书中的爱情失败了,作者的目的却达到了。”张丹织的语气变得很动情。
“我也在思考作者的目的。每一本书的作者都应该有目的吗?”黄梅问道。
“我想应该这样。没有目的的作者不会是好作者。所有的一流文学的作者都不是随波逐流的人,他们都坚守着同一样东西。”
“老师,您在恋爱吗?”黄梅看着张丹织严肃地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你猜对了。我正在埋葬一段不成功的追求过程。我有时竭力将追求者看作小说中的人物,我想分析这个人物,不过我的功力太差了。”张丹织笑起来。
“埋葬?真不堪设想啊。也许老师有时也会犯错误?我觉得对方不可能不爱老师,这里面一定有误判。”
“我们不要讨论我的事了,我的事很无趣,还是文学最有趣。那么黄梅同学你认为这两位恋人之间的问题在哪里?”
“在于不同步。”黄梅很快地回答说,“他俩在气质上和表达方式上差异太大。由于磨合还不够多,就会有种种误会产生。所以我想,这两人的关系值得衡量,要看共同点和异质方面哪一方占上风。还有,机遇也很重要,您不是告诉过我,说人是会改变的吗?”
“你真的变成一个小大人了!看来爱情的挫折真能锻炼人。”
“可是此刻我最爱的是您,因为只有您认真同我讨论我的情感问题。”
有人在外面敲门,张丹织去开门。居然是小蔓。
“黄梅同学,你的歌唱得真好!”小蔓说,“你打算在声乐方面深造吗?”
“我对自然科学的兴趣更大。”黄梅说。
“那太好了。你是个有长远目标的姑娘。丹织,对不起我打断你们几分钟。我是来告诉你关于我爹爹的情况的。我很焦急,他不要命地工作,连休息的时间也缩短了。我知道农的离去对他有打击,可是他的反应好像有点过度。”
小蔓后面几句话是将丹织拉到另一间房小声说出来的。
“前几天,他早上四点就起来了,后来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天黑好久都没回来,把我和云医急坏了。唉,他是我爹爹,我从来没有劝过他任何事,你看现在我要不要劝他?”
“煤永老师还用劝吗?”张丹织笑起来,“我想这大概是暂时现象,你可以旁敲侧击提醒他一下,说说你的焦虑。”
“丹织,你真是个神!我一听你说话,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就落了地。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对爹爹失去信心。我还是太不成熟了。另外,丹织,我还是忍不住要对你说,你太应该恋爱了,你稍微扩大一下社交的圈子吧。可惜我不是同性恋,要不我早爱上你了。”
小蔓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张丹织若有所思地回到黄梅身边。小蔓的话证实了她的判断,她的事大概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袭来的绝望感甚至让她打了个冷噤。她不是决定不再理会这件事了吗?为什么还要绝望呢?
“老师,我觉得,您就是那朵云,所以同学们会这么爱您。刚才我想,可能是因为您追求过一朵云,自己就变成发光的云了?”
“黄梅,你真可爱。我从前追求的云不肯为我发光,是那种变幻莫测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认为您不应该放弃。”
“瞧,又开始说我的事了。黄梅,你老是让我惊讶,我的思维远远比不上你。那么这本书给了你什么样的启示呢?”
“这本书是振奋人心的。它让人心里发光。我喜欢在中途停下来,心里想着爱一个人是多么美。有些情节我读了又读,把自己设想成里面的角色,那种感觉真好。我要走了,老师。我要在心里祝愿您在爱情上走运,我今晚睡觉之前要祝愿三遍。您一定会走运的,我坚信这一点。”
黄梅离开后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张丹织没开灯,她坐在黑地里,心里平静不下来。要是在以前,她听了小蔓带来的意外的消息也许会大哭一场,虽然那是倾向性不明的消息。可是现在她哭不出来了,她只是惆怅,这是不是因为她在变老?她不再到树林边去玩那种提灯的游戏了,现在她觉得那种游戏有点幼稚。小蔓劝她扩大社交圈子,她并不打算考虑。她认为要找到让她自己满意的伴侣太难了,问题很可能出在她自己身上。所以这种事还是随遇而安吧。她又想起了黄梅同学关于云的那些话,这个姑娘多么美,难道不应当为这样的学生振作起来吗?于是她断然打开电灯,坐在了书桌边上。她的脑海里立刻拥挤着那些学生们的脸庞。于是她对自己说,即使煤永老师不爱她,她也要感激他,因为她张丹织由于这种激情而始终走在正路上,两年里头从未陷入过消沉……
张丹织组织的两个少年足球队——男队和女队,都在城市运动会上得了名次。她发现她的这些学生们都是全力以赴地投入,对比赛津津乐道。不过他们都不怎么关心名次,只关心彼此间的配合是否默契、到位。张丹织在心里暗暗为他们叫好。
黄梅是女队的队员,优秀的后卫,为比赛立下了大功。她汗流浃背地从球场上下来,一头扑进了张丹织的怀里。张丹织闻着少女头发里散发出来的香甜的汗味,一时竟有点神情恍惚。后面的女孩子们赶上来了,张丹织老师轮流拥抱她们。那些男队员则隔得远远地用眼睛向他们的老师示爱。
事后张丹织问黄梅:
“比赛是什么样的感觉?”
黄梅翻了翻眼,似乎有点踌躇,但还是说了出来:
“有点像我的早恋。那种热烈单纯的氛围。您知道,女孩子们在一块并不单纯,可是球队就不同了,每一个人都爱另外的人,爱得那么自然。比如说,她们的伤痛就像我的伤痛,我愿意为她们去受苦,去挣扎。”
“早恋真好。”张丹织笑着向她挤了挤眼。
“也许吧。我觉得我比她们每个人都要更成熟。”
她俩约定了休息日去登云雾山,回顾一下旧日的美好时光。
她们一早就来到云雾山下。在那条小路上,她们遇见了下山来的迟叔。
“迟叔收获大吗?”张丹织问。
“收获很小,都放在棚子里等朋友去拿。本想打那只野猪,想了想还是放过了它。都不容易啊。这位小朋友看着眼熟,是朱闪的好朋友吧?”
“叔叔好!我同朱闪原来住同一间寝室呢!”
告别了迟叔后,张丹织感叹地对黄梅说:
“迟叔是一位真正的猎人。猎人都是境界最高的,他们耳听八方……如果我有迟叔这样的境界,我就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是我还没修炼到那个分上,我往往只看见眼前的一些事。”
“可是烦恼也是有用的。早恋带给我很多烦恼,我不是因此受益了吗?”
“哈,你真是个小哲学家。那么你判断一下,我将来会不会修炼成一个很冷静的人?”张丹织发问时停下了脚步。
“我看不会。没必要嘛。我们这么爱您,您干吗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啊。”
师生俩就这样说着话,走走停停地向山顶攀登。
黄梅在心里说:“我愿意为张老师受任何苦。”
张丹织在心里说:“这位小姑娘非同一般,比我强多了。”
终于到山顶了。她们发现山顶有一些变化,一个小木屋出现在一株巨大的古枫树下面。木屋的门前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茶室”两个字。一位白发老爷爷坐在里面。
“妙极了!”黄梅欢呼道。
茶室里很阴凉,满房间暗香流动,香味来自花瓶里的野花。
“爷爷好!爷爷贵姓?”张丹织一边坐下一边问。
“我姓枫,枫树的枫。二位要西湖龙井还是安化黑茶?”
“西湖龙井吧。黄梅你要什么?”
“我也喝西湖龙井吧。老师,我们今天像神仙一样!谁会料到山顶有茶室?我都快醉了。”
枫爷爷到后面房里烧茶去了。
师生俩的眼睛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后便看见了小白鼠,它们数目很多,看来是枫爷爷饲养的。右边那面墙上挂着十几幅肖像,是同一个女孩,大约八九岁,眼神很生动。
“真香!泡茶的水肯定是山泉。”黄梅说。
枫爷爷将泡好的茶放在托盘里端出来。
“枫爷爷生意一定不错吧?”张丹织问。
“还不错。你们来之前已经来过一拨人了,他们来看日出。云雾山的风景还是很有名的。自从去年开了这个茶室,来的人渐渐多起来。别人都劝我不要做这种累人的营生,可我喜欢。趁着现在手脚还灵便。你们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也给我帮了不少忙。”
“我们学校?您知道我们是从学校来的?”张丹织很吃惊。
“当然啦。古平老师和煤永老师都帮过我,他们说我的茶室是云雾山的地标。”他转向黄梅说:“那些照片都是我孙女,她去世了。”
张丹织沉默了。她喝着茶,心里涌出异样的感动。又是煤永老师,无论她走到哪里,他总出现在周围。现在他又同这眼前的美好事物联系起来了。
黄梅的鼻孔张得大大的,她很想从屋里的空气中嗅出一点什么。
“地标?这形容得真好!”她大声说,“枫爷爷,那两位老师是我们学生的偶像,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们懂得云雾山。懂得云雾山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走出茶室,张丹织和黄梅就听到一个女童在唱歌。那是枫爷爷的录放机里传出的歌声。两人站在原地听了好一会。
“老师,您懂云雾山吗?”
“大概不懂吧。我在努力学习。”
“我也不懂。我在想,如果完全弄懂了,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那一定是非常神奇的吧。刚才在茶室里,有几只小白鼠在桌子下面跳舞!当时您在同枫爷爷说话,我简直看呆了。我以后还要来这里,我太想弄懂这些事了。唉,唉……”
“黄梅,你干吗叹气?”
“因为我弄不懂啊,真急人啊。这有点像迷魂阵,是不是?”
“对不起,黄梅,刚才我还以为这是成年人关心的事,你不会深入地去思考呢。我大错特错了。这种事是不分年龄的。刚才有一刻,我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也是!我觉得刚才我们同枫爷爷就像一场奇遇。我都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了。世上的事怎么会这么凑巧?五里渠小学——云雾山——两位我最敬佩的老师——枫爷爷和孙女,小白鼠——您和我……唉,唉。”
黄梅扑到地上去了,她说她要听一听那些枯叶下面有什么声音没有。
张丹织也俯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听。
她俩都没听到异样的声音。张丹织说,这是因为她的功力还欠缺,黄梅则认为她们得时常来倾听,才会有收获。黄梅还认为,古平老师的学校从山里撤走是对的,也许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真正懂得山,现在他们是真懂了。刚才她第一眼看到茶室,就感到小木屋属于云雾山。后来进去饮茶,又观察了小白鼠的舞姿,听了枫爷爷的介绍,她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以后一定要弄懂这些事。
“黄梅,你比我的希望大。”
“不,张老师,我感到您是懂得这类事的,但您总是那么谦虚,您比我看得远,您又镇定又机敏。”
她们在山脚下那条大路上遇见了久违了的谢密密,三个人都很激动。张丹织发现谢密密已经长成一位小男子汉了,不但五官漂亮,身体也显得很结实。谢密密来这附近看望了一位朋友,他得马上赶回去。他上了公交车,从窗户那里伸出头来大声对张丹织说:
“煤老师最近同我见面了,我们谈起了您!”
张丹织想,谢密密是早熟的孩子,诡计多端,不能完全相信他刚才的话。
黄梅看着开走的汽车,心里若有所思。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黄梅忽然说:
“张老师,莫非谢密密想拉拢您和煤老师?”
“那么黄梅,你怎么看这事?”张丹织笑着问她。
“好事情呀,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面去?让我想一想——您和煤老师,我的天,太合适了!”
“可这件事并没发生,是虚构。”
“我们可以让它发生,为什么不?”
“不,不要。谢谢你,黄梅。”
“对不起,张——让我叫您丹织姐吧,对不起,丹织姐,我的想象力走得太快了。我多么希望您恋爱成功啊,就像那是我自己的事一样。”
“你的想法使我感到幸福。”
张丹织搂住黄梅,像搂着自己的小妹妹一样。
她俩坐上公交车,回到了学校。
那天夜里,黄梅梦见了古平老师,张丹织梦见了煤永老师。两人都实实在在地在梦中体验到了兴奋和幸福。
古平老师:黄梅同学,你在自学高等数学吗?
黄梅:古老师您好!您猜得对。
古平老师:坚持下去吧。你有天分。社会上认为女性不适合搞数学,这是愚蠢的偏见。你沉静灵活,毅力超群,这是少有的素质。
黄梅:古老师的夸奖让我快要晕过去了。
以上是黄梅的梦。
煤永老师:丹织,你怎么不来我家了?你可以和小蔓一起来嘛。
丹织:您还惦记着我啊。可我总觉得去您家里不太好。
煤永老师:你以前都敢来,现在反而不太好了?
丹织:我已经知道了您的态度,怎么还好意思去?
煤永老师:我的态度?我对什么事的态度?
丹织:就是您对我和您的事的态度嘛。
煤永老师:可我,我并没有表态……(隐去)
以上是丹织的梦。
有一天夜里,惦记着丹织的沙门又给她来电话了。
“丹织,我建议你来读书会。洪鸣老师和农结婚之后已经不来这里了,他们实在抽不出时间。如果你同意来,我们可以设法将煤永老师也请来。你们哪怕一个月来一次也行,不会浪费时间的。丹织,我想念你。还有云伯,他很想结识煤永老师……丹织,你就答应吧。”
“我也想念你,沙门。但学校的事确实压头。忙完这一阵我一定去看你。可是我不想见煤永老师,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已经没必要了。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你就像我的亲姐姐,而且我觉得你是伟大的女性,我每天都为你感到自豪。”
她俩就这样一来一往地在电话里说话。最后的结果是,张丹织决定下个月去看望沙门,但不接受她的邀请,也不愿再同煤永老师见面。
张丹织希望这件事尽快地过去。她仍然尊敬,甚至有点崇拜煤永老师,可是她不打算再去追求他了。在这件事情上,张丹织看到了自己的能力的限度。她想,这世界上有些事就是她没法理解的,因为她不是特别复杂的人。她在这种伤感的夜晚甚至想起了连小火,她为他如今的幸福生活感到欣慰。前些日子他来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她说她现在的生活中有幸福也有失落,总的来说她的情绪比较好,因为她的生活有目标。而且她认为自己已经克服了性情有点脆弱的毛病。连小火说听了她的话就放心了,还说希望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末了他告诉她说茶园的经营扩大了,煤永老师还帮他介绍了一些新的客源呢。张丹织想到这里便轻声嘟哝了一句:“就像我周围有一张网一样。不过我不会在乎了。”
她有做不完的工作,她没时间老是伤感。尽管在爱情上遇到了挫折,张丹织总的来说对自己这两年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可以说这是她一生中对自己最满意的时候。令她兴奋的是校长也对她特别满意,谈起她的工作就竖大拇指。现在校长在她面前完全成了一位慈祥的长辈了。张丹织听说他找到了他的另一半,一到休假时就不见踪影了。张丹织相信那是一位杰出的女性。
“丹织啊,”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不要怕挫折,挫折越多你会越坚强,你天生就具有皇后的风范,我这双老眼不会看错。”
“谢谢校长对我的关心。我倒是希望有很多挫折找上我,可惜太少了,所以我的锻炼机会不够多。”张丹织说。
“高,实在高!看来我没法给你劝告了。”
张丹织其实在心里领会了校长对她的一片情意。她感到温暖,她爱校长。她被温暖的人群包围着,这些人还特别细腻。前些天她回家时,爹爹告诉她说古平老师刚来过,来同他学吹笛子。他向爹爹通报说丹织已经找到如意郎君了。爹爹问他那人是谁,他说他现在还不能公开,但他相信他的判断不会错,丹织的婚姻问题一定会圆满解决。他让爹爹等着听好消息。
“有这事吗,丹丹?”爹爹问。
“哪里有?古平老师特别爱开玩笑。不过我喜欢他。”
“我一点都不为我女儿的婚姻着急。”爹爹大声宣布。
“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在学校里,她尽量避免同煤永老师碰面。她的眼力特别好,如果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身影,她就想方设法躲开。有一回学校开全校职工表彰大会,她躲在一个角落里,会开到半途她就溜掉了。事后校长来给她送奖金,站在她窗户下高呼她的名字。
“为什么你要躲着大家呢?这是你该得的荣誉嘛。你不知道我们大伙有多么爱你,尤其是我。”校长说。
“我当然知道的。我也非常爱您,我总想让您为我感到自豪。”
“丹织啊,有你这句话老汉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俩都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像现在这样和谐,是一桩伟大的事业让他们之间实现了沟通。
她想,煤永老师对于她来说将永远是一个谜,她的判断能力达不到能解开这个谜的程度。既然达不到,就不应该去管它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她和他是银河中的两颗孤星,没法打交道。最近城里面有两所学校想将她从五里渠学校挖走,她都没有答应。她觉得自己已离不开校长,同事,和这些可爱的学生了。即使这里有煤永老师这样一个别扭的存在,她也觉得已经离不开这种别扭了。人心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