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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昼夜的煎熬,森森没有死,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感到缩短到胸部的热,又向冰冷的下身、下肢一寸寸渗透过去。他甚至感到高温正从脑袋里一点点释放出去,脑子渐渐清爽了。

死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日,竟张开黑翅飞离了。但它似乎带来了不可违抗的使命,一定要夺走一个生命。于是,它在这小黑屋里阴险地盘旋着,最后却落到了大野身上。

大野被林娃从雪洞里拖回时,已不省人事。他浑身发烫,像是全身在被大火燃烧着。林娃用雪擦他的额头。雪一碰到他的额头,马上溶化了。林娃不住地用雪擦,好不容易才把大野弄醒。

“挖雪,出去!”大野欲想爬起来,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他拗了一下脑袋,又沉重地摔了下来。他推了推林娃:“挖雪,出去!”

现在能干活的,只有林娃一人了。也就是说,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了。他忽然有了豪迈的情感,觉得自己一下变成了一个责任重大的人物。他把裤带系系紧,说:“大野哥,你放心,我一定要把洞挖到地面上!”说完,他就钻进洞里。

林娃爬到顶头,把一件外衣脱下摊放开,把雪一把一把地抠下放在上面,然后包上,像耗子拖东西一样,把雪拖到小木屋里,倒在空地方。他又爬进洞里。就这样将洞朝地面一寸一寸地伸展着。

不知什么时候,森森把毛毯盖到了昏迷的大野身上,竟从床上挣扎下来了。他喘息了半天:“林娃……”

“你怎么下来了,快上床!”

“不,我来帮你一起挖雪。”他朝林娃一寸一寸地爬过去,“我好……好了……”

“胡说!”林娃说,“快上床躺下!”

“让我挖吧。大野哥病啦,你一个人是挖不开的。”他抓到了地上包裹着雪的衣服,咬着牙朝小木屋里拖去,每拖一步,冒一身冷汗。

林娃爬过来,用手帮他推着。

大野隐隐约约听到了钟声。这钟声由远而近,最后就在他头顶上敲响了。随着钟声的振荡,世界大放光明。天空飞着几只巨大的鸟,满身金黄,冠子是红色的,像熟透了的草莓嵌在头顶上。它们是传说中的凤凰吗?远远的地方,不是几座宫殿吗?金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呢。云彩在林子里飘着,那一棵棵绿树,像是披着轻柔的玉纱。那不是金翅鸟吗?那不是蓝蜻蜓吗?谁在林子深处吹号角呢?马车!四匹白马拉着一辆嵌满了宝石的车。车上坐着一个黑眼睛的小女孩。是雨吗?是雪丫吗?不是。是谁呢?她唱歌了,歌声像光滑的蓝绸子在飘。刷!刷!刷!过来一个方队,迈着统一的步伐,在绿草坪上停住了。一根尖头的带着金穗的指挥棒在空中一上一下,于是无数的鼓和号就响起来了……

“大野哥!”林娃和森森惊恐地叫着。

他慢慢醒来了。“我要死了吗?”他想,心里有点害怕,一手抓住林娃,一手抓住森森。“你不是说死没有什么了不起吗?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吗?”他放开了林娃和森森,嘴角上流出了一丝笑。

大野想了想,说:“你们答应我,给雨抓一只白色的小鹿,好吗?”

“我们一起抓。”林娃和森森说。

“春天来了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回来了……”

林娃和森森又向洞里一寸一寸地爬去。他们要让大野哥和他们一起走出黑暗,一起到林子里抓白色的鹿。

“春天来了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回来了……”大野微笑着,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钟声又响了……

雪丫的声音异常的优美:

啊,那么多的玫瑰在纷纷飘落下来:蓝玫瑰,白玫瑰,还有无色的玫瑰……天空都溶化在玫瑰之中。你看,不折不扣落满了我的额头,两手和双臂……我要这么多玫瑰做什么?

到了春天,我们会看见小鸟从一朵白玫瑰的花蕊中飞出,用那看不见的羽翼,在四月的阳光下作迷人的翱翔……

大野一直微笑,就像在朝洒满阳光的美丽的玫瑰园走去。当小木屋外第十个拂晓来临时,这微笑永远凝在了他的眉间和嘴角。

林娃和森森没有哭,静静地守着他。

“大野哥,我们一定要抓到一只白色的鹿!”

林娃和森森在心中呐喊着,向洞里凶猛的爬去……

林娃的手忽地感到了一丝凉风。他的心发颤了,猛地一伸拳头,最后一团雪被打了出去,一束早晨的阳光照进了这个已经黑暗了十天的世界!

林娃和森森同时晕了过去。

清新的晨风吹进洞里,拂拭着他们的额头,轰轰掀动着他们的头发。当他们醒来时,阳光更加明亮了。他们抬头仰望,阳光像一股温暖的水,从参差不齐的洞口往下流着。洞口的边缘是蓝色的。风带着醉人的山野的气味,他们用鼻子使劲嗅着。他们哭了,泪水盈盈。

不知歇了多久,他们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力量。把洞口掏大后,他们首先把大野推了出去。然后歇了歇,又把雪丫推了出去。接着,林娃先爬出洞口,把手伸进来,把森森又拉了出去。

那只雪兔也跟着爬出了洞口。

雪丫坐在雪上,直愣愣的。她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林娃和森森动弹不了了,躺在雪地上。

天空湛蓝如洗,灿烂的阳光照着银蓝的雪山。

林娃和森森动也不动,默默地望着刺眼的太阳,泪珠从面颊滚下,滴在雪里。

大野仍然微笑着,似乎他也在得到阳光而感到幸福。

雪丫的眼睛在阳光下眨巴着,像一个沉睡后的孩子被人摇动着,一时头脑还不清楚,正使劲想让自己醒来。她终于醒来了。她记起那可怕的一瞬间,扭头望望三个躺在地上的哥哥,咬着嘴唇哭起来。

那只雪兔,傻了似的,竟不往山里跑,却蹲在雪丫身边。

他们必须赶快下山,不然会冻死的。林娃和森森抬起了大野。“大野哥,跟我们回家吧!”并招呼雪丫:“走,雪丫,我们回家了。”雪丫抓住大野的衣角,他们摇摇晃晃地走着。

那只雪兔还不往山里跑,竟然跟着雪丫走。

远远地,看见炊烟了,蔚蓝色的。

他们站住了。

一阵风吹来,他们晃动了几下,全部跌倒了。

半山腰有马铃声,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朝这里走来……

一九八八年一月于北京大学二十一楼一〇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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