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跃第一时间赶到铸造监区锅炉房,铁剑的鲜血染红了墙壁,透进泥土里。流完最后一滴血的铁剑面如死灰,静静地躺在地上。震惊让陈跃心尖滴血,火烧火燎的胸中似乎凝结成块,堵在心房让他喘不过气来,太阳穴像被针扎一样疼痛,血液奔突,“嘣嘣”要裂一般。他心想:监狱警察,真是人民的忠诚卫士;英雄,之所以被人们崇敬,正是因为他们有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英勇献身的一腔热血!
警报深深地刺痛监狱长梁翼的神经,他第一反应是监狱出大事了!了解情况后他边穿警服,边启动紧急预案。他对随即赶来的政委李杰说道:“我和杨灵带着现有值班民警追捕,你向局长报告,组织警力,让副监狱长雷湘全带队增援,请武警协助追捕!”
吩咐完,杨灵牵出监狱的追捕警犬,已经集合好三十多名值班警察等待梁翼指挥。监狱饲养的这只追捕犬是只母犬,长时间没事让这只母犬一遇事就凶狠万分。民警牵着,它又撕又蹬,拼命往前挣。
梁翼交代完,下达一声“出发”的口令,警犬在前面牵引着消失在夜色之中。虽已是仲夏,但高原地区还弥漫着淡白的雾气,雨后的空气中还十分潮润,柳河两岸的斑竹叶上闪耀着星星一样的水珠。监狱的追捕犬低着头闻着气味,腰都伸弯了,拼命拽着警察沿着柳河河堤冲。柳河在淡淡的晨雾中流淌着,潺潺的河水声也掩盖不了“啪啪啪”的脚步声。
紧紧跟在警犬员后面的梁翼毫不怀疑追捕犬的嗅觉能力,它每天在监房内吸纳的味道,让它轻而易举地嗅出这三个恶徒脱逃的去向。
追捕警犬引着梁翼一行沿着河堤跑了四五公里路程,天慢慢亮了,他们来到柳山下。梁翼和杨灵都听到了“哗啦啦”人摇撼树木的声音。梁翼和杨灵断定三个恶徒正往柳山上爬。梁翼正想下令解开警犬警带,让没有任何羁绊的追捕犬追上正往柳山上爬的犯人。此时省局的追捕犬也赶到了。省局的追捕犬是条带鸡鸡的,一见监狱的母犬,就不闻犯人的气味,盯着母警犬闻,省局的追捕民警用尽浑身力气,拉都拉不开,嘴中谩骂道:“这条畜生,花心太重,完不成任务,收队老子处分你!”
省局的花心警犬也影响了监狱警犬,两头犬亲昵得不听民警指挥了。好在到了山脚,省局的追捕队,副监狱长雷湘泉在二十分钟内就集合了一百多监狱警察急匆匆赶到。梁翼命令所有民警按预案散开,将柳山团团围住,让这三个恶徒插翅难飞!
梁翼已到知天命之年,虽说跑了几公里路,但曾是军人的他紧要时刻表现出军人特有的刚强。三十年前那场战争,军号就是冲锋的命令,二十来岁的梁翼就没有拉过稀,此时此刻,作为监狱警察的梁翼在特殊的战线上,又领导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吴应泉、嘎鲁、鲁壮壮就是他梁翼和所有警察、人民的敌人。
天大亮了,太阳没有出来,清晨还湛蓝蓝的天空又乌云密布,天阴沉沉的。梁翼“哗”一下将六四式手枪的子弹推上膛,捏着枪就往上冲。
柳山不大,其形状像一个女人的乳房,山上没有大树,只长一些灌木丛和杂草。梁翼爬着,眼睛警惕地梭巡着四周。杨灵、罗耘紧随其后。他们爬到山腰。灌木丛有沙沙的响动。梁翼吼道:“吴应泉、嘎鲁、鲁壮壮,你们被包围了,快出来投降,接受法律的审判,否则死路一条。”
梁翼刚喊完话,“啪”的一声枪声,子弹是从前方不远处飞过来的,从梁翼的头上飞过。
杨灵和罗耘都说:“梁监,你在前面危险,民警和武警战士们都上来了,你往后退退吧!”
“不怕,成百上千的敌人都拼杀过,何愁这几个蟊贼!”梁翼已经看到三个蠢蠢欲动的鬼影,回道。
枪声一响,大量的监狱民警和武警战士朝梁翼所在的方位涌来。蜷曲在山顶一丛斑茅中的三个罪犯此时此刻正处在惶恐之中。嘎鲁知道已经跑不出去了,他惊慌失措地瞅瞅四周,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远处的山林清晰可见,天阴得煞人。他有些颤抖,嘴中嘟哝道:“我都只有几年就可回家了,这下倒好,被你俩强拖入水,牢狱变得遥遥无期了。”
手里捏着枪,惊惶地观察着动静的吴应泉恶狠狠地吼道:“后悔了?世上没有后悔药,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做了,无非是命一条,现在生活得像狗一样,在别人面前乞怜,还不如放倒一个够本,放倒两个赚一个,死了如一只蚂蚁,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胎投一个富贵人家!”刚才那一枪就是吴应泉放的,他知道已被警察和武警战士团团围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在纵是一只鸟,插翅也难飞。所以,他在做垂死挣扎。“吴应泉说得是,老子也不怕死,与其束手就擒,被捉也是死,在山上也是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们手里有枪,找一个薄弱的地方等天黑冲出去,兴许还有一丝希望。”刚才心还在抖颤的恶棍鲁壮壮听吴应泉一说,血也往上涌,口硬地说道。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一团团压在头上,天暗淡淡的,三个恶徒此时此刻不知是恐惧还是饥饿,头上正冒着冷汗。搜山的监狱民警和武警战士越来越近,梁翼、杨灵、罗耘已经清晰地看到斑茅中蠕动的鬼影。杨灵和罗耘紧握着微型冲锋枪。
梁翼想再作一番劝说,但刚一露头,“砰”又一枪,子弹把罗耘的大盖帽打飞了,罗耘心一惊,晃一晃头,意识中头还在。杨灵见罗耘的大盖帽被子弹击飞,心一横骂道:“三个狗杂种,给脸不要脸!”端起微型冲锋枪对着斑茅“哒哒哒”就是一梭子子弹射过去。
此刻,枪声让所有民警和武警都往山上冲,包围圈越缩越小,三个恶棍龟缩在斑茅丛中的身影已清晰可见。一心想在这次围歼战斗中立功的武警从三个恶棍的后面发起了攻击。
吴应泉知道自己的恶运到了,他没有对着武警还击,三个恶棍“呼”一下从斑茅丛弹起来,吴应泉冲在前面,鲁壮壮手捏匕首,嘎鲁拿着木棒,正面向梁翼、杨灵、罗耘冲来。吴应泉像一条恶狼龇着牙冲在前面。他已经看到梁翼的身影,对着梁翼“砰砰”就是两枪。但往下冲的吴应泉手是抖的,命中率几乎是零,经验丰富的梁翼侧身躲在一棵树后,眸子死死盯着饿狼般凶狠的三个恶棍。
梁翼牙咬得“咯咯”响,胸中火烧火燎的,他眼前浮现着铁剑的身影。铁剑一双充血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梁翼,神色肃穆,易水悲歌。吴应泉、嘎鲁、鲁壮壮三个恶棍已经剑拔弩张,再不还击,只能是对法律的践踏。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梁翼从杨灵手中抢过微型冲锋枪,“啪啪啪”三个漂亮的点射,三个恶棍“啊啊啊”三声惨叫,应声倒在草丛之中。
三个月后,秋老虎走了,空寂林茂的英雄山一片秋色,漫山的枫树,一片树叶就是一团红灿灿的火焰,一树树、一片片,让坐落在城郊的这座英雄山更加雄伟壮丽,夹在枫树中一棵棵木棉、香樟,挺拔高大,翠绿的树叶点缀着秋色,让英雄山更具斑斓。
铁剑烈士的头像落成典礼随着梁翼的指令,面带微笑,但细看冷峻的铁剑大理石雕像款款座落到石碑上。石碑托着肩之上头像的铁剑头戴警帽、石刻的国徽熠熠生辉,麦穗托起五星领章,肩扛着两杠两星的二级警督警衔。石碑正中墨黑大理石上雕刻着“铁剑烈士之墓”六个黑体大字。右边是生卒年月,左边落款是爱妻周瑾、儿铁锤的名字。大理石背面是铁剑烈士的生平简介。
随着已是监狱局调研员的原省一监监狱长梁翼“铁剑烈士头像落成仪式开始”的命令。已经哭肿了眼的周瑾泪水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她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铁锤的头。铁锤凝视着父亲那冷峻的石雕,眼里充满着深深的敬畏。此时此刻的小铁锤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像铁剑的遗体被护送到殡仪馆时那样嚎哭:“爸爸,你怎么了?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他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话,泪流的同时他牙咬得“咯咯”响,小手攥着拳头。周瑾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从闹鹰岩翻车铁剑救了她生命,到分监医院住院两人坠入爱河,再到她下岗自谋职业,铁剑都没有和她红过脸,越是艰难困苦,铁剑显得越细心越宽宏。慢慢熬到铁锤长大了,新房的钥匙又得了,他没有住上一天新房就惨遭罪犯毒手。铁剑的老父老母更是悲痛万分,农村出一个有作为的儿子真是不易,又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老的打击够大的,好在铁剑的父亲是一个开明之人,当组织问他有何要求时,他颤巍巍地说:“送儿子到部队时就让他作好为国家效命的准备,当兵就是牺牲,虽说是和平年代,但退后几十年,我照样送儿子上前线。现在为国牺牲了,当上了烈士,祖宗光荣,家族光荣,我也光荣,还给组织提啥要求嘛!”
梁翼是铁剑牺牲后一个月被免去省第一监狱党委书记、监狱长职务的。现在的监狱,责任追究自然,但往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追究,什么责任倒查啊,直管不到位啊,一个大帽子、一个中帽子、一个小帽子套在民警头上,让人心寒。
梁翼在铁剑被省政府批准为烈士的那天卸任到省局报到的。虽说职务没有了,但已经格外开恩到省局当调研员。在基层干了大半辈子,苦了大半辈子,也该歇歇了。但这次铁剑的头像落成,局长陈跃非要他去组织。他推辞道:“自己已经卸任,现在是局里的调研员,非领导职务,名不正言不顺,不适宜组织这样大的活动。”
陈跃回答更简单:“什么适宜不适宜的,铁剑和你一路走来,只有你才有资格主持,这不是职务问题,是情感问题!”
说到情感,梁翼拧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完成任务。
英雄山烈士陵园坐落在城郊的阳山脉叶正穴。圆圆的一个山头,山脚有一座汉白玉石雕刻的高十来米的纪念碑,碑的上面是“人民英雄万岁”六个大字,字体是仿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毛泽东主席的手体。纪念碑两侧古松参天,柏树苍翠。这座象征性的纪念碑没有战争年代牺牲的任何坟茔。解放后英雄山被利用,能在英雄山入土为安的只能是老红军和省以上人民政府批准的革命烈士,如今已经成为革命传统教育基地。
铁剑的头像落成后,人们纷纷离开烈士陵园。梁翼却坐在一块石头上,怔怔地看着铁剑的石像发呆。惊天地泣鬼神的暴狱案,铁剑和三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搏斗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烁着。它警示着我们头上戴着国徽、肩上扛着橄榄枝的人们,虽说战争的硝烟熄灭了,但在维护社会和谐稳定,改造与反改造、监管与反监管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战争还异常激烈。铁剑为维护社会的长治久安牺牲了,逝者如斯,活者受熬,悲可伤天,泣可感地,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就意味着选择付出!选择流血牺牲!
铁剑的墓在三个月前就修好了,铁剑牺牲后第三天就入土为安了,只有那股子浩气还久久地长留人间。
暮霭笼罩着墓地,铁剑墓四周的芊芊细草正无声地拱出,它们睁开眼,正打量着这千奇百怪、五彩缤纷的世界。在芊芊细草中,梁翼看到一朵鲜红的小花。它像一滴血,在秋风吹拂下伴随芊芊细草轻轻摇曳。这朵小红花像一个生命之神,正撞击着梁翼的心。
梁翼心想:好一朵顽强而悲壮的生命之花,它是来装饰烈士的灵魂,还是迭现生者之梦?面对铁剑这位已经流血牺牲了的战友,这朵小红花仿佛是心灵的感应,在暮色苍茫的天空下正倾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