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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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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庆祖籍河北保定,21岁闯荡京城,以炒稿为生,他兼任北京多家报刊的特约记者或通讯员。他思维敏捷,文笔流畅,尤以探听影星的隐私见长,又能身临危险前线猎取目击见闻,很受报刊老总的青睐。读者听到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如今,他租住皇城根附近一个独门独院,说是独门独院,其实也就两间平房。院落狭长窄小,一棵古槐的树荫遮盖了大半个院子。两间房,一间做卧室,另一就是工作室兼采访室,一个写字台,两个旧沙发,电脑桌上的电脑是个时髦货,联想型天蝎牌的,打印机、传真机、电话机样样俱备。壁上有一幅字,是老庆自己题的,草书,笔走龙蛇,一般人细看也认不出来是什么内容,是“大彻大悟”四个字。卧室比较华丽,双人小床,床罩图案一条龙格外耀眼。床头柜上有一无绳电话,旁边有一组合音响,堆着小山丘似的盒带,有CD、VCD、录像带,白色组合柜下端是一电视柜,内有35英寸彩色电视机,这卧室有二十五六平方米大小。

雨亭赶到老庆家见院门锁着,旋即翻墙进院,冲进老庆的卧室;正见老庆斜躺在床上,左手腕汩汩淌血,右手边扔着一柄水果刀。

雨亭抱起老庆,飞也似冲出门,他已跟出租车司机说好,先预付了100元,出租车载着奄奄一息的老庆朝医院急奔。

天色熹微,北医三院急诊室外的走廊里,雨亭忐忑不安,黄秋水、露露、银铃等也闻声先后赶到。

新颖最后一个来到,她脸色苍白,一脸歉疚之情。

露露劈头便问:“你和老庆怎么了?他险些连命都送了。”

新颖急得落下泪来,说不出话。

“你让她慢慢说。”黄秋水道。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新颖,只有雨亭的双眼目不转睛盯着急诊室的门。

新颖镇定下来,“我也说不清楚。谁想他会这样……”

“这下,老庆的现代爱情启示录又有了新篇章。”银铃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黄秋水瞪了她一眼。

露露说:“老庆是个很潇酒的人,他身边的女孩一攥一大把,簸箕撮,扫帚扫都撮不走扫不尽,怎么会这样?”

黄秋水做出老谋深算的样子,“这回他是找到真感觉了,认真了,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急诊室的门开了,主治大夫走了出来。

“他怎么样?”雨亭迎上去急切地问。

主治大夫舒了一口气,“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身体很弱。”

一个星期后,老庆出院回到自己家。新颖过意不去,请了事假上门侍候。她在老庆的工作室架了一张行军床,拿来自己的被褥,每天给他做饭、喂药、洗衣服、收拾房间,还帮助他接收报纸、信件、稿费,有时还帮助他整理文稿。

“她要是我老婆该有多好。”老庆美滋滋地想。

新颖做这些事时总是默默无言。她的话少了,神情更加庄重,装束更加简朴,以前还化淡妆,如今索性连淡妆也不化了,最糟糕的是老庆上厕所。他住的是平房,院里没有厕所,只好去街上的公厕。老庆的卧室里放着一个马桶。新颖爱干净,每次老庆用过后,新颖都要倒进街上的公厕。新颖有一手炒菜的好手艺,这下派上了用场,红烧鲤鱼、葱爆羊肉、宫爆鸡丁,这些都是老庆最爱吃的。

这天晚上,新颖陪老庆看电视,新颖问他:“他经常写那些内幕新闻,有没有谁找过麻烦?”

“当然,有一次我写了一篇影星离婚的稿子,登出来后,在一次聚会上,那男影星见到我,对我拳打脚踢,他说我是‘狗戴嚼子——胡勒!’”

新颖听了,咯咯地笑,她笑时更可爱,两个小笑涡,溢满了欢乐。

老庆想抽烟了,新颖把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盒“三五”烟递给他,老庆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拿起打火机,连打几下,没打着。

“没汽油了。”他扫兴地说,眼睛四下张望。

新颖站起来。

“好像抽屉里还有打火机。”

新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装了半抽屉避孕工具,还有许多是进口货。

老庆一看,脸红了,他有生以来很少脸红。

“你可真够花的,名不虚传。”新颖不满地说。

老庆憨憨一笑,“留着结婚用的。”

过了几天,老庆能自理了,新颖便搬回家去住。老庆又剩下一个人。

这天晚上,雨亭下班后去探望老庆。两个人吃过饭,雨亭见老庆情绪已恢复正常,于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庆听了有点不好意思,“我跟新颖就做了十几天‘夫妻’,唉!”

“你怎么搞的,跟新颖动这么大的感情?”

老庆叹了口气,“鬼迷心窍,我爱上她了,整个一个单相思。我太痛苦了,于是就……”老庆喝了一口水,又说下去,“新颖是个好女人啊!……”老庆绘声绘色地讲起新颖来。

不久前,老庆邀新颖看香山红叶,在鬼见愁后的一片黄梅丛中,老庆向新颖吐露了心思。新颖听了,半晌没说话,老庆一再追问,新颖才说:“老庆,说实在话,我挺尊敬你,你很有文才,可是我们只能做朋友,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做夫妻。”老庆忙问缘故。新颖又说:“我已决定独身一生了……”

原来,新颖在5年前与他的台湾老板相爱,那老板虽然不算英俊,但是心地善良,经营能力极佳,虽然不到40岁,却是一万台币起家,短短数年便跻身巨富前列。那时新颖妙龄19,出落得如花似玉,温文尔雅。她是老板的秘书,不仅美丽,而且聪慧,英文、电脑、交际俱佳,她的气度、仪表都给客户留下深刻印象。老板暗恋新颖,对她关怀备至,每天新颖上下班老板都亲自开车接送。渐渐地,新颖对老板由敬佩崇拜,上升到一种特殊的情感。一般来讲,女人喜欢受她崇拜的男人。每逢周末,老板邀她出入酒楼宾馆,灯红酒绿,且歌且舞,形影不离。新颖知道他孤身一人,尚无妻室,也就放心相随。一晚,新颖酒醉,老板也乘着几分醉意,驾车将她送回自己的寓所。新颖半醉半醒,半推半就,觉得自己早晚是老板的人,于是同入温柔梦乡……

二人沉浸热恋之中,不觉已过3个月。这天,新颖提出要与老板结婚,而且此事也已征得家人同意。老板一听,怔了半晌,支支吾吾,面红耳赤。新颖一再追问,老板才告诉她,原来他早有妻室,而且生有二子。他已发函在台北的妻子要求离婚,妻子死活不允。妻子的家族在台湾很有势力,并威胁他,如若离婚,定叫他倾家荡产。老板十分为难,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新颖听他说出实情,顿时晕厥过去。不久传来凶讯,新颖服毒自尽尚在医院抢救之中。老板一听,内疚万分,泪如泉涌,慌忙驾车前往医院。

在医院急诊观察室内,新颖洗肠后正在输液,她的父母和妹妹含泪守候床头。老板看到新颖脸色苍白,红颜憔悴,脸庞消瘦,气息微弱,心疼万分,抱头痛哭。新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见到老板诚心所动,心内理解,便宽谅了许多。新颖睁开双眼,见到老板,眼圈一红,泪珠籁籁而落。新颖父母和妹妹见到此情此景,都退了出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老板问。

新颖没有说话,不吭一声。

“天无绝人之路啊!”老板长叹一声,攥紧她的手。

“我太爱你了……”新颖小声地说。

“我也爱你,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你就是倾家荡产,做了乞丐,我也爱你……”新颖真情脉脉地说。

老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俯下身吻着新颖,吻如疾而。

新颖娇小玲珑,经历此番折腾,身体微弱,几天没有下床,老板便也几天不吃不喝,寸步不离直忠心侍候。老板的妻子闻讯带着两个孩子从台北乘机来京,赶到医院。原来老板之妻是绝色美人,在亚洲选美中曾经夺魁。她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礼,善良贤慧,温柔尔雅。她深爱自己的丈夫,亦深知两地分居的苦楚。当她见到新颖时,她喜欢上这个美丽温柔的姑娘。她带来不少高级营养补品和水果。老板的两个儿子天真可爱,彬彬有礼。新颖也挺喜欢老板的妻子,这个台湾贵妇见丈夫如此憔悴,心疼万分。老板的手攥着新颖的手,老板妻子的手攥着丈夫的手,都是泪流满面,医生护士们见到这般情景,无不为之感动。

新颖病愈出院后,离开了这家公司,到另一家公司工作。她决心离开老板,斩断这段令人心碎的情缘。她不愿看到老板温馨的家庭破裂。她将永远记住这段美好甜蜜的回忆,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然而,老板却已陷入爱情的怪圈不能自拔,他已深深地爱上北京的这个不俗的小姐。他时时驾车跟踪新颖,有时还给她寄来她的玉照,甚至还汇款给她。可是这些汇款单又被如数寄回到他的办公室。有一次,老板终于忍不住了,驾车在新颖家楼下徘徊,始终不停地按着轿车喇叭,刺耳的喇叭声引得四邻议论纷纷,一小时后,新颖的妈妈再也忍受不住,催促新颖说:“你快下去吧!”

几个月后,新颖已到新加坡上学,她想逐步淡化、消退在北京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回忆。

一个月后,老板又在新加坡出现了。

“没办法,这个来自阿里山的痴情汉。”新颖说。

二人又相好如初。一年前已逐步成熟的新颖郑重地告诉老板:她的一生只爱一个人,那就是他。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影响双方的事业和他的家庭,她想保持距离,她愿意做他的红颜知己……老板咬着牙同意了。

老庆讲到这时,已是泣不成声。

“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多么可歌可泣的女人!我更爱她了,可是宿愿难遂。我以前虽然也拥有一些女人,但是俗不可耐,只是逢场做戏。我也想过一种真正的情感生活……”说到这里,他从酒柜拿出一瓶茅台酒,掏出两个满是灰尘的高脚杯,倒满酒。

“来,雨亭,我的好朋友,新颖得到了新生,我老庆也要新生!要在烈火中新生!我要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我要开创新的生活!”

梦苑还是没有消息。不知她的丈夫吴欢离京没有,雨亭不敢打电话呼她,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黄秋水到新加坡讲学去了。

洪强今天上午给雨亭打来电话,沮丧地说:“现在生意不好做。”

生意不好做就别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做生意总是有赔有嫌的,三百六十行,还可以干别的嘛!雨亭嘴上没这么说,心里却这么想。

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傍晚,洪强开车来接雨亭,请他去一家韩式饭馆吃饭。

雨亭随洪强走进一个包厢,一个长长的短桌,二人同桌而坐。壁上挂着一幅幅韩国女孩的招幅像。一个朝鲜族少女盘腿坐于席上弹琴,琴声悠扬动听。一会儿,老庆掀帘进来,笑呵呵地也坐于席上。

“怎么样,这个地方别有风味吧?”老庆从桌上小碟里,拿了一条韩国甜酱黄瓜塞进嘴里。

洪强点点头,“不赖,真是别有洞天,老庆,你自吹跟老板是铁哥们,可得打个折。”

老庆一拍胸脯:“没问题,八折,怎么样?这包厢的卡拉OK随便唱,唱到天亮也没人管。”

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哟,刘老板,您来了。我这俩哥们都到了。”老庆躬腰跟他打招呼。

“幸会,幸会!”老板伸出鸡爪般的手。

“黑啤,白送,交个朋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菜要上冒尖,烤肉送两盘,大家图个热闹,别委屈了肚子。我这花旗门朝朋友敞开。”老板露出一脸笑纹,一排大黄牙吐出来。他附在老庆耳边问:“花姑娘的,要不要?”

老庆一挥手,“果会儿再说,快上烤肉。”

“好喽!”老板跑了出去。

烤肉端上来了,羊肉、牛肉、鹿肉、驴肉、狗肉,样样俱全。服务小姐在旁侍候,点火浇油,肉片在炒锅内盘旋,香味扑鼻。

黑啤撞黑啤,撞出满堂泡沫,撞出一屋笑声,3个朋友欢聚一堂,甚是快乐。

酒过三巡,洪强举杯道:“今儿个我请诸位来,有事相托。”

老庆已喝个小饱,有点晕乎,用酒杯一磕桌子:“为朋友两胁插刀,洪强,你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酒同喝!你尽管说。”

洪强缓缓说道:“穷途末路,柳暗花明,最近我想出一招,成立一个天才文艺社,挂靠在一家研究院,在东郊一家党校租了房,准备举办全国文学培训班;如今雇了几个人,已经向全国各地发了函,再过一个月就开学;每期4天,有讲课、联欢、旅游,每人交费380元,路费、住宿费、餐费自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几位就是老师,赚点讲课费,讲讲诗歌、小说。”

“讲一次课多少钱?”老庆问。

“你就知道钱。”

“新兄弟,明算帐嘛。”

“讲一次课给300元,不算少吧。”

“凑凑合合。打车钱可得报销。”老庆道。

“我派车接送。”

雨亭道:“办班倒是个好点子,以后还可以办书画班。音乐班、舞蹈班、演员班,才能需要交流,创造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相互切磋、互相学习的环境。”洪强道:“黄秋水和飞天也是老师,黄秋水出国了,飞天今晚去电视台录节目去了,电视台要给他搞一个名人专访。”

老庆手舞足蹈地说:“有个飞天就行了,学员们一听有他,没有不愿来的,跟他合个影就有资本了。他可是当今诗坛的大红人。”

洪强道:“雨亭和黄秋水名气也不小,风格不同,有爱孙猴子的就有爱猪八戒的,各有千秋。有人爱听通俗歌曲,有人爱听西洋歌剧,有人爱唱京戏,也有人爱唱革命歌曲。”

老庆抹抹嘴,“对,还是洪哥说得有分寸。”

雨亭道:“老庆也能讲讲纪实文学,他写的人物也有一篓子了。”

洪强道:“老庆当然跑不掉。”

雨亭道:“办班要讲求质量,讲求信誉。”

洪强放下筷子,“那当然,开幕式多请点名人压阵,完了全体合影,再拍个专题片,卖录相带,又是一笔收入。开联欢会时清点北京的靓妹,让那些土者冒儿开开眼界,最后在八达岭长城会齐,瞧瞧世界四大奇迹,嘿,管叫他们一个个乖乖地把钱掏出来!”

雨亭道:“这些学员来自基层,都不容易,风尘仆仆,千里迢迢,有的可能还没来过北京,咱们可得对人家负责。”

“自然,还得留个好名声。”

老板进屋与老庆耳语一番,老庆点点头。一忽儿,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鱼贯而入。

老庆指着洪强,“这是洪老板,财大命大造化大,刚从美国来,在纽约有大买卖,快鞠躬!”

小姐们挤眉弄眼,交头接耳,笑颜逐开,朝洪强鞠躬行礼。

老庆一揪洪强袖子,“快给钱!”

“给什么钱?”

“服务费呀。”

“多少钱?”

“每人一张。”

洪强拿起手包,拉开拉锁,掏出一张拾元的票子。

“别小气,加9倍。”老庆一把夺过手包,抽出一叠100元的票子,一张张分发给小姐们,小姐们领了钱,道个福,眉开眼笑,鱼贯而出……

洪强一把夺过手包,叫道:“别把饭钱发没了!”

雨亭拉过老庆,埋怨道:“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你不是说要跟以前一刀两断吗?”

老庆红着脸,嘟囔着说:“唉,我还欠这些小姐一屁股债呢!”

天才文艺社举办的第一届全国文学培训班开幕了,洪强租用的学校大教室密匝匝坐了80多人,最大的82岁,最小的只有11岁,全国除台湾、香港、澳门和西藏,各省市自治区的人都来了几位,有工人、农民、干部、学生等,也有无业游民、自由职业者。主席台上除了洪强、飞天、黄秋水、雨亭、老庆外,还有两位鬓发斑白的老作家。

洪强宣布开幕,致开幕辞。照像机闪动,摄像机晃动,掌声雷动,屋顶颤动。

接着是领导及来宾讲话,各讲了20分钟左右,最后是学员代表讲话。这位代表是来自山西省平遥县的一个70岁老农民,他卖掉了毛驴当路费,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平时喜欢听人朗诵诗歌,自己也写点顺口溜,交的文学作品是一首顺口溜,字写得歪歪扭扭。他说第一次来北京,做梦都想来,主要心愿是来看看北京天安门。

老汉讲话没拿稿,他的情绪很激动,讲的大意是:俺来到北京天安门下,这一辈子没白活,托党中央的福,村里也改革开放了,越活越热乎,这次跟大伙儿交个朋友,也算开了眼了,今后多写点顺口溜,夸咱好生活。

他的讲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当天下午,雨亭讲第一课,讲的题目是诗的意境。雨亭口才甚佳,他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讲到兴致勃勃时,吟诗一首,众人齐声叫好。学员绝大部分聚精会神听讲,只有一个20多岁的女学员伏在桌上打脑儿,她红衣绿裤,十分显眼。洪强在一边看到这情景,于是走到她身边,叫道:“醒醒,醒醒。”

那女学员醒来,道:“许多愁,载不动。”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雨亭问她:“你说说,什么是意境?”

“癔症?”她嘻嘻笑着,指手划脚。

旁边一个中年学员对洪强道:“她神经有些不正常。”

雨亭见那女人果然有点疯癫,心想:洪强也不把把关,怎么连神经病人也招来了。

洪强也拿那女人没办法,只好退到一边坐下。雨亭想找个台阶,于是便问一个老者:“你说说,什么是意境?”

“意境就是利者通过外观事物所达成的一种情怀。”老者站起来回答,从容不迫。

“请坐,回答正确。”雨亭满意地点点头。

讲至1个半小时时,雨亭宣布休会一刻钟,学员们簇拥到他身边,请他签名留念,有的还请他题一句话。雨亭题的多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志者、事竟成”,“天才出于勤奋,伟大来自平凡”之类的话。有的学员与他合影留念,还有的把自己写的诗或小说书稿交给他,托他推荐报刊发表,雨亭一一应承。

讲课又开始,雨亭讲了一小时后让大家提问题。有3个学员提了有关写诗的技巧等问题,这时,站起一个20多岁的女学员,身穿一件蓝色袍子,梳一条又粗又大的黑辫子,辫梢儿几乎附到臀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鼻子高隆,两颊红润。

雨亭在人口繁多的北京都从未见过这种装束和气质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一卷诗稿,轻轻舒展,缓缓道:“雨亭先生请别见笑,我是裕固族人,来自甘肃,我叫白莲,我写了一首诗,想请先生和大家指教。”说罢,吟诵道:

一位诗人,

从没有到过草原:

有一天,诗人碰到一位来自草原的牧羊女

他眼里恍然闪闪过圣洁的

蓝天白云,

闻到了青草浓浓的馨香。


诗人说让我吻你一下

牧羊女闭上双眼等待

这一等就是若干年

从此,牧羊女有了日夜的期待,

春天,她躺在草地上,

望着蓝天白云想着城里的诗人。

秋天,牧羊女采着一朵又一朵山丹花,

做着遥远的梦。


终于有一天,

诗人又来到了草原。

看到了草原,看到了蓝天白云,

看到了那位牧羊女

她正如一棵等待磨细的瘦葱……


白莲吟罢,笑道:“我的诗朗诵完了……”

雨亭道:“你这首诗太直白,缺少诗的感觉。我朗诵一位诗人的诗,大家体味一下。”他吟诵道:

假如你的躯体

已还原于小小的黄土一样

那我仍然愿意像当初一样

躺在你隆起的怀里

我愿意变成阳光

并为你制作成皮肤

我愿意与你悄悄地融为一体


假如你的躯体

已变成春天的土地

那我愿意让自己

失去形体融化成水

我愿意让你把我吮得干干净净

那样我全部的感情

就会浸透你全部的身体


白莲道:“好诗,真是好诗。”

这时,有个中年学员站起来,说道:“雨亭老师,我是从海南来的,我朗诵一下新近做的诗。”

雨亭点点头。

他吟道:

一颗倒下的树

在它的枝下的树

一层厚厚的积雪在融化

这仿佛就像尸体在腐烂似的

它使我猛然止住脚步

不敢接近于它

积雪已全部融化干净

直看到那土上

最终只剩下一具尸骸

雨亭点点头,“这首诗的感觉找对了,诗的意境也出来了。”

中年人道:“老师过奖。”他坐下了。

洪强见时间不早,上前宣布道:“今天讲课就到这里,晚上7点半在礼堂联欢。”

雨亭吃过晚饭,留下来和大家联欢。洪强用车接来银铃、露露、新颖、水妮,还找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两个学生参加当晚的联欢会。

联欢会开得十分热闹,水妮动听的歌声引得大家一片掌声。她是美声唱法,声音高亢,节奏明快,特别是一曲《一条大河波浪宽》,将联欢晚会推向高潮。学员也表演了诗朗诵、独唱、独舞、小品等节目。

雨亭虽然上午参加开幕式,下午讲了3个小时课,晚上又跟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员们欢聚一堂,仍毫无倦意,舞曲盘旋之中,新颖邀雨亭翩翩起舞,她向雨亭打听老庆的近况。雨亭告诉她,老庆情绪已恢复如初,上午还来这里参加开幕式。新颖听了,心内如同一块石头落地。跳着跳着,新颖建议到外面走一走,礼堂内十分喧闹,对话听不甚清。

一轮明月像一个玲珑的玉盘穿过云雾高悬在天空,繁星竞相眨眼,晚风裹挟着浓浓的麦香冉冉袭来,两个人在麦香和泥土气息中缓缓散步。

“新颖,我真想不到,你那弱小的身体竞承受了这么沉重的苦难。”雨亭感叹地说。

“老庆跟你讲了?”新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雨亭点点头。

“这就是命运。幸福往往是伴随痛苦一同到来的。”

两个人默默地行了一程。

新颖突然问雨亭:“你信命吗?”

雨亭摇摇头,“我相信人定胜天。”

“下世我真想脱胎成一个男人,做女人太累了。‘春恨秋愁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唉……”

雨亭望着夜空,也感叹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物转星移,春去秋来,夕阳明灭,柳暗花明,这是大自然发展的规律,也是生命的规律。生活中有许多美好的东西,需要你去认识,去挖掘……”

新颖“噗哧”一声笑道,“那请你给我一双慧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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