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小刘因盗窃罪落网,却揭开了另一个本来会被永远隐藏的罪恶。那就是她胁从林白玉用植物杀虫剂毒害赵红雨的犯罪行为,这起犯罪不仅危及赵红雨的生命,并使赵红雨几乎致残。林白玉为了防止赵红雨以合法继承人身份取得万家财产的继承权和管理权,刘简芳为了获得金钱利益,联合下毒戕害与她们无冤无仇的赵红雨,其客观手段之残忍,主观恶性之昭著,令人发指。
林白玉最初因包庇罪落网,审讯中又发现其犯有非法买卖文物罪,但她对所犯投毒罪一项,并未主动供述。保姆小刘被捕后精神崩溃,为求宽大处理,遂将林白玉指使其投毒的罪行,和盘托出,泣求饶恕。这一罪行的暴露,那几天让邵宽城彻夜难眠,不仅愤怒,而且自责,对自己当初一再动员赵红雨搬进万正纲家担当卧底一事,万般后悔,万箭钻心。万正纲,林白玉,保姆刘等等行为,让他对人性的丑恶,无比震惊;对人性在金钱利益的强大冲击下之溃不成阵,唏嘘不已。
保姆刘简芳的供述,万家大宅内那一段残忍阴谋的意外曝光,几乎让刑侦总队的每一个人,从初出茅庐的新兵,到身经百战的老将,从资历不深的普通民警,到各队各组的队长探长,无不瞠目结舌,扼腕深叹。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总队长从北京回来后,也都眉头紧拧地沉默了好几天。
沉默了几天之后,总队长又一次离开西京,御驾亲征,再渡香港。随行的仍是前次的旧部,而迈克·里诺斯的阵容也没有变化,仍是白头查理和他的律师翻译。双方在第一次谈判破裂之后,第二次谈判很快原地举行。
第二次谈判也是由迈克方面主动提出的,在这次谈判中,他们终于松口不再坚持中方出资赎买石椁的要求,中方也承诺将协助迈克·里诺斯以向银行交涉或直接向万正纲索回等方式,收回迈克为石椁预付的300万美元。在中方做出如上承诺后,美方谈判人随即代表迈克·里诺斯做出了愿意归还石椁的表示。这无疑是石椁追讨行动的一个重大进展,胜利在望!
总队长立即在香港给市局领导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一令人振奋的情况。但在下午双方继续会谈时,白头查理又提出了几个“必要的附加条件”,这些条件让中方谈判人感到难以接受,谈判随即风云突变,功败垂成。
迈克·里诺斯提出的“必要的附加条件”是:
一、石椁如按中方提出的时间表返回中国的话,须以迈克·里诺斯向中国政府公开捐赠的方式进行。
二、中国政府与迈克·里诺斯的亚丹艺术基金会签订长期合作协议,中国政府应对亚丹艺术基金会在中国境内的工作和活动给予必要的便利和支持。
三、鉴于万正纲曾经担任亚丹艺术基金会的东方文化顾问,对基金会的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因此要求中国政府承诺,对万正纲不处以极刑。
总队长电话紧急请示市局,市局紧急请示市政府之后,快速给出指示,总队长依据指示,对白头查理及其律师提出的三个“必要的附加条件”,全部予以拒绝。
中国警方给对方的答复如下:
一、唐代贞顺皇后石椁是中国一级历史文物,由迈克·里诺斯从不正当的非法的渠道获得,中国政府收回这件文物的方式绝不是受赠,只能是追索。
二、亚丹艺术基金会如果愿与中国政府有关部门进行文化或经济合作,可另外举行谈判洽商。外国合法的文化机构与中国合作的渠道不仅多样,而且非常畅通。但任何合作皆须另外安排,与此次中方追讨被盗文物无涉,彼此不应构成任何因果关系和前提条件。
三、万正纲涉嫌触犯的罪名除盗卖文物外,还有其它严重罪行。中国司法机关将依法对其进行公开审判。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万正纲不能享有任何法外豁免权。
谈判再度破裂,谈判组再次无功而返。四人在香港机场分道返程,省博物馆的处长和翻译直接返回西京,总队长和市局的法律专家径奔北京与市局副局长会合,向公安部汇报并商讨下一步的追索步骤。
就在总队长还在北京汇报的时候,在这一天的傍晚下班之前,邵宽城在他的邮箱里,突然看到了署名亚丹艺术基金会的一份信件。他把信件翻译成中文时几乎吓了一跳,因为这封简短的信件对双方两次谈判无果只字未提,却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一个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要求。
迈克·里诺斯要求到中国来!
迈克·里诺斯要到中国来,到西京来,到长安来,他想亲眼看一看唐代贞顺皇后墓遗址——敬陵。
除了访问西京的要求外,这封信对双方在谈判中曾经涉及的所有条件,所有立场,所有争议,均未提及。
邵宽城一刻不敢耽误,迅速将这封信件打印出来,快步送到李进的办公室里。李进当即拨通了总队长的电话。
总队长和市局主管副局长第二天乘坐早班飞机急返西京,下午三点钟,按照市局指示,邵宽城将一封由总队笔杆子起草的回信翻成英文,用邮箱发给了亚丹艺术基金会。
回信的中文稿如下:
亚丹艺术基金会,迈克·里诺斯先生:
来信收悉,欢迎您在方便的时候访问中国西京,我们将乐于安排您前往敬陵参观。并就我们双方共同面对的问题进一步沟通。
西京市公安局
和来信一样,回信同样简短。因来信的抬头是西京市公安局,所以回信的落款也同样是西京市公安局。
邵宽城发出邮件的时候就想,这老头终于正式露面了,他既然愿意走到前台,是不是说明他准备接受中国政府的要求,不再坚持他的那些条件了呢?
他想,市局和总队的头头们或许也是这样猜测的吧,所以这么快就回应了迈克·里诺斯的访华要求。
回应信件发出的一周后,迈克·里诺斯果然来了。邵宽城这天一上班就听队里的人议论,说迈克·里诺斯已经到了北京,详细情况队里谁也说不太清。连续两天,邵宽城都没有见到李进,总队长也是一面没露。那一阵邵宽城上的那个追逃案挺忙,他每天要给各地打几十个电话沟通情况,无心旁骛。连周六周日都没有休息。
周日的早上,他刚到队里,屁股还未落座,就被老井用电话叫到楼下,叫上了汽车。上了车老井才说刚刚总队长直接电话通知他,让他带邵宽城一起过去。
“去哪儿?”
汽车开出刑侦总队,穿街过市,向郊外开去。开出城区之后,邵宽城看出来了,汽车是往长安的方向开的。
邵宽城知道,汽车是往敬陵开的。
远远地看去,敬陵沐浴在明丽的阳光下,小山一样的墓冢草木葱茏。远处那座曾经被阴谋笼罩的荒村依然沉默,在艳阳的浮光里,依然是地平线上最引人触目的一道掠影。
他们下了公路,驶近敬陵时看到墓冢前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子。市局的副局长和总队政委都已经在了,李进正比比划划地向他们汇报着什么。老井在离领导们稍远的地方停了车,两人下车朝那边看看,谁也不知该不该过去露一脸报到。这时,远处似乎有了什么动静,墓冢前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迎了刺眼的太阳,向公路的方向远远眺望。邵宽城也手搭凉棚,眯着眼睛向那边看去,他看到一串汽车在公路上出现,辗转逶迤,向他们这边开过来了。
他打了一口喷嚏,太阳太亮了,公路那边一片灿白。等目光稍稍适应之后,那支浩荡的车队已经下了公路,接近了墓冢。他看到副局长、总队政委和李进等人都迎上前去,老井和几个民警也跟了过去。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到车队缓缓停下,看到有人拉开车门,一个熟悉的银白头发率先钻出了汽车,总队长和省博物馆的一位领导也从另一辆汽车里下来,最后一个下车的正是那个瘦小的老头。和邵宽城的印象相比,迈克·里诺斯比他在帕罗深山里见过的那个宽衣长袖的老头显得精干了许多,不仅风度翩翩,而且衣着郑重。
领导们迎上前去,与迈克·里诺斯握手致意。总队长为迈克·里诺斯和副局长彼此介绍,双方简短寒暄。说的什么邵宽城当然听不清楚,但能看出气氛亲切友好。
介绍完毕,寒暄完毕,主宾一行向陵墓的入口走去,邵宽城看到,省博物馆那位领导指着敬陵巨大的山体,开始了对遗址的讲解介绍。让邵宽城意外的是,那位官员模样的博物馆领导居然尼玛会英语!叽哩哇啦说得还挺流利。邵宽城竖着耳朵正想听他说的啥,更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迈克·里诺斯居然看到了他!
那老头的目光穿过层层人头,似是无意之间,在人缝中与站在最远处的他对视了一眼,紧接着,老头儿扬起了一只手,向他打了一声招呼:
“咳!”
邵宽城愣了三分之一秒,也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并报以友好的微笑。那微笑的友好并非全是外交式的,而是带了些本色。邵宽城的本色除了年轻人特有的青春和纯朴外,还有一点点他自己特有的羞涩。
或许是被这样单纯的微笑所感,迈克·里诺斯竟然停住了脚步,不顾省博物馆领导滔滔不绝的讲解,继续与邵宽城“隔山喊话。”
“你好吗?”
他居然说中文!
邵宽城狂晕,那中文虽然说得超山寨,但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他本想用英文做出回答,但开口的瞬间想到领导都在,所以还是说了中文。
“您好!欢迎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邵宽城身上,邵宽城好像一生都没这么拉风过,浑身直起汗毛。但事情并未到此为止,他没承想站在迈克·里诺斯身边的总队长挥手大声招呼他:“邵宽城,过来!”
邵宽城懵懵懂懂地迈步向前走去,中间不知为什么还看了一眼李进。走到迈克·里诺斯面前时两人握了一下手。迈克·里诺斯又说回了英文。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年轻人,你的英文有改进了吗?”
邵宽城也说了英文,他的英文水平比迈克·里诺斯的中文水平当然强了百倍。他说:“我正在努力,在礼貌用语方面还希望得到迈克先生的指教。”
两人的对话机锋暗藏,面上却都笑着,很亲熟的模样。周围的人,连同副局长和总队长在内,没人听得出这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有何潜词和玄机。
“礼貌?”迈克·里诺斯笑笑:“对,礼貌很重要。你上次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但如果你能稍稍客气一点,给人的感觉更好。”
邵宽城记得大学的英语老师就说过,英语注重绅士地表达,比如批评对方时往往不用指直的语言,而是用“如果怎样怎样,就更怎样怎样”这类的句式。按英语老师的说法,迈克·里诺斯的这句话,显然就是批评了。
众目睽睽之下,邵宽城不知道该怎样应答这种貌似客气的批评,他说:“我会继续学好英文的,如果那时能让我重来一次,我会尽量婉转地表达我的意思,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迈克·里诺斯哈哈笑道:“不,”他说:“那太晚了,学习语言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他笑着,转身,和陪同他的那些官员们向墓道入口走去。总队长看看邵宽城,也跟着迈克的身后进入墓道。邵迈对话意焉不详,总队长到头来也没有听懂。
邵宽城没有跟进墓道,基本只会说西京话的老井踱过来笑道:“靠,骚情的很嘛!一点没掉链子!”
政委也过来了,问道:“这老头都说的什么?”
迈克·里诺斯来了,走了,仅仅逗留了一天,参观了长安敬陵遗址,参加了省博物馆出面举办的晚宴。第二天早上便匆匆飞离西京。
在前一天的晚宴结束后,白头查理与西京警方又进行了一次会谈。会谈内容仍是老调重弹,还是要求中方接受迈克·里诺斯以捐赠方式还回石椁;要求对万正纲公正审判,不希望因其向亚丹艺术基金会介绍石椁交易而导致被判死刑。对这些要求,总队长代表西京政府,将中方一直坚持的立场再次重申强调。双方都无新意,会谈很快结束。
这是双方进行的最后一次面对面谈判,和前两次一样,各说各话,原地踏步,不欢而散。
尽管如此,第二天早上总队长还是去机场给迈克·里诺斯送了行,并且带上了让迈克·里诺斯此行唯一一次开怀大笑的邵宽城。为了表示对迈克·里诺斯此行毫无进展的失望和不满,市局和省博的领导都没有出现,总队长也只是送到候机楼门口,只是礼节性地握手言别,便乘车离去,只由级别很低的邵宽城和井探长将迈克·里诺斯送进候机大厅。和迈克·里诺斯一同离开的还有白头查理,还有迈克的中文翻译和他的一位保镖。邵宽城和老井学着总队长的样子,面无表情,不卑不亢。白头查理和翻译一起办理登机牌及海关手续去了,那位粗壮的美国保镖一脸机警,紧随他的雇主,亦步亦趋。迈克·里诺斯看上去倒是轻松平和,还与邵宽城大侃中国的古代艺术,从高古的红山良褚到商周的鼎食青铜;从汉唐的金器银器到宋元的汝窑哥窑;从明代的黄花梨家具到清代的掐丝珐琅,所聊之物邵宽城只有耳闻,并无甚解,只能嗯嗯唔唔地应付着。老井懂点古玩,但不懂英文,老在一边小声问他:“你们特么聊什么呢,你们特么聊什么呢?”邵宽城忙着应付谈兴正浓的迈克,无暇解释,只说:“我们聊艺术呢你特么不懂。”老井翻着眼睛道:“你懂?”
终于熬到过安检了,老井和邵宽城也就此止步,并不打算再送到里边去了,他们主动握手言别:“再见,祝好运。”纯属礼节性的,短得不能再短,连笑容都一并省了。白头查理和另外两个老美也只是简短的一句“拜拜”,话比他们还短。只有最后一个进入安检口的迈克主动伸出双臂,突如其来地与邵宽城做了一个熊抱,弄得毫无准备的邵宽城凌乱了半天。
更加意外的是,迈克·里诺斯在拥抱他的同时附在他的耳边,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再见年轻人,等我的亚丹艺术宫落成那天,欢迎你来观赏。能看到那些被伟大艺术照亮的历史,你会感到无比幸福。”
按后来老井的话说,邵宽城那天绝对没掉链子,而且居然顶上了一句神级的回答!而且,居然也注意了礼貌用语:“请原谅,伟大的艺术被偷出了她伟大的故乡,我无法幸福。”
迈克·里诺斯一下松开了邵宽城,严肃地目视于他,良久,才微微一笑,说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迈克走了,枯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机场的安检入口。老井上来问了一句:“这坑爹的又跟你说什么了?”
邵宽城木然答道:“他说祝我得到幸福……”
“我靠,神马意思,他不会是认你这个苦逼孩纸当干儿了吧?带上我行吗,我也求包养!”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