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确定下来之后,招弟小姐松了一口气。
出版社那边,要春节之后才上班,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将近一个月里,招弟小姐是完全自由的。
拥有了自由的招弟小姐,却终于陷入了失恋的消沉期。
其实,本来她对这一个月的闲暇,还是颇有期待的。她买了两本出版方面的书,整齐地画了一张表,填上每天的翻译和读书计划,贴在书桌前。
计划的第一天,招弟小姐还比较振作,早晨八点半就准时开工,到十点钟时翻译了一千多字,然后吃了苹果,和我们玩一会儿。十点半继续工作,十二点收工,上午共翻译两千五百字。
中午她顶着寒风去食堂,买回一个鱼香茄子盖饭,一盒酸奶,饭后按时午休。下午两点开始,到三点半时做满四千字,完成了这天的计划。
她在计划表上打了一个勾,走到窗前,伸了一个大懒腰。
这是一个干冷干冷的隆冬天气,才下午三点多钟,天色已经一片昏黄。风呼啸着卷起枯叶和尘土,扬到半空,灰扑扑的树木瑟瑟地抖动着干硬的枝条。突然,啪的一声,一只坚守多日的红柿子终于从高高的枝头跌落,砸在石棉瓦小棚上,溅出几点鲜艳的汁水。
招弟小姐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回到书桌旁,拿起那本编辑入门。
她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又回过神来,返回第一页,盯了一会儿,取出一支彩笔,在书上划起来。
我很少看到招弟小姐在书上乱划,即便考法律时,她也更喜欢做笔记而不愿把书弄脏。只有每年一换的政治讲义,会被她画满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符号,来提醒自己打起耐心的必要性。
她的耐心果然没能撑多久,终于,她把编辑入门一丢,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散文集,把我们往里推了推,自己倒在床中央。
外面天色阴暗,窗户在寒风中嗒嗒作响,格外显得室内的气氛寂静而慵懒。热烘烘的暖气熏得我眼皮直打架,公子小白的呼噜声更像催眠曲一般,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暮色沉沉,厅里传来招弟小姐的说话声,我刚走过去,她就放下了电话,抱膝坐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抱住了我,“幸亏还有你,阿赳……大家都很忙……我有些闷了。”
不过,当第二天早晨的阳光洒进窗户的时候,招弟小姐的心情又好转起来。
她仍然八点半开始工作,不过进展慢了些,到下午四点多,完成了一天的计划。
然后,我们去校园里散了散步。
天气虽然晴朗,却十分寒冷,路上行人稀少,都低着头匆匆来去。圆圆的红日遥远地挂在西天,对这个天寒地冻的世界无能为力。
暮色降临的时候,招弟小姐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她对着书本发了会儿呆,忽然说:“也许我该出去玩一趟……找个鸟语花香的地方。你说呢,阿赳?”
这个主意也许不错,我想。虽说没有招弟小姐,我和公子小白的生活会有一些不方便——住在人类的房子里,的确大大削弱了我们的自理能力。但面对一个失恋的女人,我们也不能只考虑自己。
她打电话咨询旅行社,却被昂贵的旅费吓了一跳。此时已临近春节,那有数的几处“鸟语花香”的地方,正是炙手可热。
如果自己规划路线,也许会便宜一点吧?我打量一下一脸踌躇的招弟小姐,不禁有点泄气,本来嘛,她并不是那种能打起背包千里独行的潇洒人物。
招弟小姐就是在这个时候,迷恋上了网络小说。
那天夜里,我一觉醒来,看到招弟小姐仍然勤奋地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我惊讶地凑上前,却发现她并没在做翻译,而是盯着满屏密密麻麻的字,正一页页地往下翻。看到我过去,她兴奋道:“好久没看这样的小说了,别说,网上还真有能人呢!”
我扫了几眼,只看到好些个“纳兰公子”,措辞十分古怪,完全摸不到头绪,但招弟小姐偏偏看得津津有味。
我不知道这一晚招弟小姐是何时睡下的,反正第二天她直到中午才起床。看看天色,她显出一丝惭愧,匆匆煮了个方便面,就开始做翻译。
这一天她做到晚上七点钟,才勉强完成任务,然后,她又迫不及待地去看“纳兰公子”了。
那之后,招弟小姐的每一天,几乎都是从中午开始,到凌晨结束。她本来就喜欢点灯熬油,上班的时候,她只能奉行早睡早起的规则,如今一旦放松要求,她立刻故态复萌了。
编辑入门早被她丢回了书架,渐渐地,每天的翻译也不能保证了。计划就是这样,一旦有一次不能完成,自信心就会受到一点挫折。当挫折积累起来,自制力的堤坝就出现了缺口,随着缺口越来越大,最后自己也无力收拾,只好任由它一溃千里。
在好几天未能在计划表上打勾之后,招弟小姐索性一把扯下了那张令她烦恼的纸片,一心一意地沉入了虚拟世界。
出于探究心理,我耐下性子看了几段小说,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在人群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却完全不曾料到这一族群的想象力已经到了那般荒诞不经的地步。比如说吧,那天我看到一个笨女人掉进了下水道,却忽悠悠地进入一个女人为尊的奇特国度,转眼间变成惊世绝艳的公主,天天周旋在众多英俊青年中,竟然还文武双全、智慧过人,成为一代英明伟大的女皇。
看看聚精会神的招弟小姐,我长叹一声,无话可说。人类果然是最会哄自己玩的动物,即便是招弟小姐这样的平凡女人,只要她愿意,也可以安坐在家里经历一场奇妙之旅,可以拥有现实中所有求之不得的东西,精彩得让她忽略掉窗外暮色低垂、室内形影相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