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元旦,招弟小姐也没有给行简君打电话。
行简君打电话来,她看看号码,就又放回去,行简君发短信来,她打开看看,不删除,但也不回复。
她仍然每天按时上班,年底还得了一个什么新员工奖,拿回一对水晶花瓶。
她倒也没有显得多么不高兴,只是不大愿意答理我们。她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一本老诗集,擦掉灰尘,坐在床上念念有声,间或也发一阵呆。
元旦那天,以文小姐终于出现了。
“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她皱起了好看的柳叶眉,“我一听就说糟了,这事就算搁在我身上也受不了,何况招弟那么理想主义……”
“他跟你们说了?”
以文小姐点点头,“我老公也很吃惊,这行简藏得还挺深,要是大家都像他这样,以后谁还敢做媒呢。但是他的状态那么不好,我老公也没敢说他。”
她看看招弟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行简确实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男人,这件事他做得是欠妥,但也有他的难处……他是很爱你的,你想,他连这些事都肯告诉我们,说明他实在担心失去你。你也晾了他一个礼拜了,是不是……”
招弟小姐摇摇头,“我真的不是想赌气,不怕你笑我,我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说:“其实,我是很想接受他的。这几天,我并不是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而是一直在劝说自己接受,但我发现实在很难……”
以文小姐忙说:“是啊,这种事确实很伤人,你对他的信任感肯定大打折扣。不过……”
招弟小姐苦笑一下,“如果只是信任感的问题就好了,可是我发现,真正让我无法释怀的并不是他的隐瞒,而是……”
她顿了顿,说:“那天我情绪太激动,事后我想了很多,我现在其实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他虽然隐瞒了事实,但的确不是存心欺骗——他的人品不至于如此,客观上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以文小姐说:“我老公也纳闷极了,他说,行简一向是个很诚实、很坦荡的人,这回真让人大跌眼镜。离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必要捂得那么严实吗?”
招弟小姐一笑,“……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放下过去。他说他在自欺,他确实在自欺,但恐怕他不是在骗自己还是单身,而是在骗自己那段爱情还没有结束。”
以文小姐大吃一惊,“不会吧,招弟?你怎么……说得怪吓人的。”
招弟小姐说:“你还记得以前我问你行简前女友的事,你劝我的话吗?你说的都对。初恋的人难免有点完美主义,但水至清则无鱼,自己都不完美,怎么非得要求爱情白璧无瑕呢?行简能看懂我,欣赏我,使我产生爱的感觉,我自然应当好好珍惜他。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虽然他温柔体贴,对我千好万好,但我总觉得仿佛有一层淡淡的阴影笼罩着我们。有时候他人和我在一起,却愣怔怔地神游天外……现在我明白了,他的过去果然不像他以前轻描淡写的那样简单。”她的声音有点涩,“他们竟然是夫妻……”
“五年情侣,三年夫妻,总共八年呢……八年,不知道会有多少甜蜜恩爱,多少悲欢离合。我突然发现,关于行简,我知道的是那么少,我不知道的是那么多……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似乎行简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大包裹,装着他的过往,他的爱情。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个大包裹,不让我靠近,不让我分享。他总是对我笑,很温和,可是却透着些疏远。其实,我还希望看到他的另一面,另一种真实的样子,比如脆弱,比如心痛,比如烦恼,但也许他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躲在大包裹里,显露出那样的自己……”
以文小姐惊诧地瞪大眼睛,“招弟,你……你怎么……”
招弟小姐笑笑,“你以前不是老说,恋爱使人成长么?”
以文小姐连连摇头,“可是你说得我心里直发凉,我谈了两次恋爱,却从来没有你这样奇怪的想法。就算我和国强是初恋,可我和现在的老公就都不是啊,我们就从来没觉得什么大包裹小包裹的,你怎么这么……”她想了半天,才说,“怎么这么文艺啊!”
招弟小姐说:“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以前想,可能因为这是第一次恋爱,就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但我现在觉得,也许人真的是有直觉的。”
以文小姐捂住了脑门,“唉,我都让你弄糊涂了,让我整理一下……唔,我这次来,本来想先劝你不要在乎婚史啊离异啊这样的标签,然后劝你给行简一个机会,修复信任感。但现在看来,这两方面似乎都不是你的症结所在。”
她看看招弟小姐,“我可以这么说吗,你认为行简现在还爱着他的前妻?”
招弟小姐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以文小姐的元旦来访,通过一场稀里糊涂的对话,得到了一个稀里糊涂的结果。以文小姐走后,招弟小姐的心情似乎更加不平静了,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开始四处打电话,最后终于约到两个同学,到一个什么山庄滑雪泡温泉去了。
假期结束后,招弟小姐照常上班。那两天,行简君那边也没了消息,有时招弟小姐洗完澡出来,拿起手机看看,显出一丝失落,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
新年后的第一个周末,一大早就阳光满窗,灿烂得令招弟小姐又热爱上了生活。她换上运动服,开动吸尘器,轰隆隆地开始大扫除。擦过两遍地板,洗完一缸衣服后,她似乎意犹未尽,眼光在我和公子小白之间逡巡了几个回合,在公子小白醒悟过来、刚要掉头逃跑之际,她一把抓起他拖进浴室去了。
公子小白洗澡的频率至少有我的双倍。他的毛又长又细,很容易沾上灰尘,而洗完澡后如一团雪狮子,令招弟小姐分外有成就感。更重要的是,公子小白讨厌洗澡,却从不正面抵抗,只会一边惊叫一边四下逃窜,招弟小姐便乐颠颠地对他围追堵截,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
我当然也讨厌洗澡,但我不动声色,如果招弟小姐弄得我不舒服,我还会露出一点尖指甲拍她一下,所以她并不热衷抓我进浴室。
公子小白被洗净吹干之后,变成了蓬松喷香的雪团,招弟小姐十分得意,恋恋不舍地关掉吹风机,把眼光转向了我。
我暗叫不好,心想怎样能不失体面地走开,就在这时,门铃恰到好处地响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她看看招弟小姐,露出了微笑,“你就是招弟姑娘吧?我是行简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