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总算过完了,宋学兵去了顾正红家的茶园。顾正红见到他十分高兴,当天就给他排上了班。那天本该小孙值班,顾正红放了他假,把班安排给了宋学兵,落得两头高兴。
宋学兵在顾正红这里帮了一段,发现顾正红也是有偏有向的,比如赵钱孙李四小龙,小孙因为跟她关系特殊,凡事她都先尽着他,那三个虽然强悍,但这一点上却分明是让着小孙的,而且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情绪,也没听见他们嘀嘀咕咕,相反,他们都是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他知道他们是给顾正红面子,他也是在外面一路混过来的,知道眉高眼低,对小孙一样也是让着,所以小孙倒成了头一碗菜。
四小龙当中宋学兵最看得上的是小赵。小赵聪明机灵长得也帅气,那三个都很听他的。小赵家里是开家具店的,并不缺钱,他脾气暴跟家里闹翻了才自己出来找事情做。他上过财会学校,据说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他没心思坐下来当会计,喜欢跑跑颠颠,平常仗着人头熟关系多帮人家拼拼缝或者替人家去讨债,日子过得也算油光水滑。他肯来顾正红茶园里帮忙在宋学兵看来是给顾正红面子,多少带点坐镇的意思。宋学兵早就想到顾正红那么会做人肯定是不会亏待小赵的,估计他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大家都拿得到的钱之外另有补偿,是不是拿股份还另说。小孙之后顾正红照顾得多的就是他了。宋学兵冷眼看去,顾正红对小赵不仅仅是照顾,而且相当看重他,甚至是倚重他。滕老七很少在家,店里的大小事情她一般都会找小赵商量,外面有些不太好弄的事情或者不太好打的交道她也会请小赵替她出面,而小赵只要答应下来,十有八九能把事情料理得相当好。小赵的才干是那三个远远不及的,连他也自愧不如。他暗中观察过小赵,发现他很有一套,虽然话不多,说出来却很有分量,脸上时常笑呵呵的,一般人却没法跟他亲近,明戏的人也都不敢惹他。而他如果想跟谁走近却很有办法,他听说他一大本事就是在这个城里没有通不到的关系,不管跟人家认识不认识,他绕两绕总有办法跟人家搭上关系,三杯酒一喝,就能跟人家称兄道弟,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有朋友,连顾正红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人前人后都夸他能干,对他佩服得不得了,而他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是四小龙当中唯一一个不巴结顾正红的人。每次听见顾正红夸他,宋学兵心里都酸溜溜的,结交他的意愿也越发强烈,只是他总不搭他这个茬。
小钱和小李比起小赵就要差许多,他们长得不如他高大结实,头脑也远没有他好使,虽然也很彪悍,却简单鲁莽,在宋学兵看来他们就是跟在小赵屁股后头混的。他们两个都是下岗工人的孩子,从小就是邻居,也是一起在棉纺厂长大的。工厂不景气,后来干脆就倒闭了,他们连个顶替的机会也没捞着,基本没沾到家里什么光。他们曾经合伙开过一个小音像店,想吃口规规矩矩的饭,结果是经不住盗版碟的冲击很快就开不下去了。赔了本他们不得已把小店关了,也去贩卖盗版碟。后来认识了小赵和小孙,跟他们伙到了一块,既是酒肉朋友,也是生意伙伴,有事相互叫着,没事闲逛也在一处,渐渐地在街面上有了些气候。他们两个从小都吃过苦,很会看眼色,小孙攀了高枝不便跟他争,小赵是他们的大哥,也只能敬着,对宋学兵他们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们已经让了两道,自然不能再让这个外来户爬到头上。不过他们表面上碍着顾正红的面子对他也还算客气,只是少不得暗中给他使些绊子。宋学兵也是街头长大的孩子,混世的套路他熟悉,他们排座次的那一套他也相当清楚,不过他只想在这里挣点钱,并没有想来跟他们争高低,更不想跟他们掐架,所以只要轧出苗头不对就及时避让了,跟他们大面上也还过得去。
四小龙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看人下菜碟子,吃柿子拣软的捏,碰到硬骨头反倒敬而远之。对宋学兵这么一块不软不硬的牛皮糖,他们似乎是可进可退,却也不便随便得罪。宋学兵对谁都客客气气,对他们也不例外。他心里清楚四小龙是决不会拿他当成他们一路的,除非他去卖身投靠。他当然是不会那么做的,他一到茶园就感觉到他们对他的抵触和敌意,他估摸了一下形势,明显是“敌众我寡”。他知道跟他们硬碰硬是不行的,而且如果真的起了冲突也对不起顾正红。因此他凡事忍让,尽量与他们和平相处。
顾正红似乎一直在暗中保护他,或者也可以说她是在暗中平衡他们的关系。四小龙对他稍有冒犯,她的目光就到了,所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宋学兵清楚顾正红对自己也是没得说的,有时甚至并不在那几个之下。他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
顾正红家的茶园一开张生意就非常好,每晚桌子都坐得满满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到晚了还没位子。古城里几家有名的茶馆比如春来、悦来、清心、静雅等等的老客人都移到她这里来了。宋学兵干了一个月,值了四个班,加上插空过来帮着洗洗茶具买买东西,一共挣了八百五十块钱。虽然不算多,但毕竟是外快,而且又不费多大事,所以还是蛮开心的。
他一拿到钱就跑到邮局往家里寄了五百块,他想要是每月都有这个收入,至少能让妈妈和哥哥弟弟多吃几顿肉。饮水思源,他很感激顾正红。有时不是他值班,晚上没事他也会到茶园去转一转,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当然也是为了看一看顾正红。
怡情茶园开业两三个月,宋学兵就没看见滕老七在家呆几天。他回老家住到正月底才回来,回来没几天又下乡去喝外甥的满月酒,喝完外甥的满月酒又去朋友承包的度假村钓鱼,顾正红说他是无事忙,他听了只是嘿嘿一笑,该玩还是玩,对自己名下的茶园一点不操心,就像没这回事一样。实际上茶园一直都是顾正红在打理,宋学兵看她又要上班又要照管生意,虽然她总说上班没啥事情,可早早晚晚都得去应个景,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不由很心疼她,能做的事尽量替她多做点。
一天正是他当班,他看碧螺春和六安瓜片两种茶叶快用完了,就去后面贮藏室拿茶叶。走进院子隐约听见顾正红和滕老七在房里吵架,因为门窗关着,他听不清他们吵什么,不过他能听出顾正红很愤怒,她的声音又高又尖,一点不像她平常说话那样温柔婉转。他想能把顾正红气成这样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或者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远远地听着,心里替她难过。
回到茶室他一边替客人斟茶倒水,一边留意着后面屋子里的动静,准备随时冲进去解救顾正红。约莫过了半个来钟头,他看见滕老七提着一只小旅行包气呼呼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脚步很重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他以为顾正红会追出来,但是没有。他探身往后院看,他们的房门大敞着,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过了几分钟,他又往院里看,他们的房门还是直直地敞开着,房间里没有一点声息。他忽然担心起来,生怕顾正红气头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赶忙扔下手上的活儿,朝她房间跑去。
他想都没想就到了她的房门口,从敞开的门里看见她紧蹙着眉头阴沉着脸独自坐在茶几边默默地抽烟。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吸烟,也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了门口。
顾正红一抬头见是他,飞快地掐灭了烟头,朝旁边一张椅子努了努嘴,示意他坐,开门见山地对他说:“人家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真要是靠他吃饭,我非饿死不可!你看看他像是能指靠得上的吗?我跟他说茶园子开张时间不长,你是老板,多少也得照应照应,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是你让我开的,我又不要弄这些占手的东西。我说那你就打算游手好闲一辈子,他说那又怎样,游手好闲还能饿得死我?我真是无话可说!男人总该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总该有点责任心吧,这些在他那里都狗屁不是。我这人从小要强。哪里想到偏偏就碰到这么个浪荡子!”
宋学兵听她这一通抱怨,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找些话安慰她,说:“你先消消气,现在茶园的生意这么好,不劳七哥操心你不也弄得挺好的?”
顾正红愤愤地说:“本来开这茶园就是为了他,结果他就当这么个甩手掌柜,哪里把茶园子当一回事?我也不说他不识好人心,他那个人,这么说都抬高他了。他就是扶不起的刘阿斗,狗屎上不得台盘!”
宋学兵听她越发骂得狠了,劝她说:“七哥其实人挺好的,就是爱玩一点,那也是因为他有这个条件,不算过分。”
顾正红还是愤愤地说:“放着正事一件不做,成天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回家一趟就是把脏衣服一换,提一包干净衣服又走了。人家说把家当客栈,他干脆就把家当洗衣店了。今天头中午才回来,吃个饭,洗个澡,转身又走了,你说他还把这里当家吗?还要怎么样才算过分?”
宋学兵不知怎么劝她,只好说:“反正吧,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气也不顶事啊!”
顾正红说:“我知道不顶事,哪里就能不生气?摊上这么一个无用的人,真是生生把我气死了!”
宋学兵突然笑起来,说:“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想想你这样一个人,也算是应有尽有了,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你要是整天烦恼,我们还怎么过?”
顾正红听了他这话愣了一下,说:“照你这么说倒是我苛求了?”
宋学兵说:“我只是觉得你较那个劲不值得。”
顾正红脸上平静了些,说:“刚才气头上我还真想过这日子没法跟他过下去了,你一说倒点醒我了,的确是没必要去较那个劲。”
宋学兵笑着说:“其实就是因为你太能干了!”又说,“你心里放下了就好了。
顾正红两跟望着他,莞尔一笑,说:“你还挺会开导人的!”
他们四目相对,宋学兵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晚上他因为不放心顾正红又去了茶园。当晚正好是小孙当班,小孙见到他就把一张马脸拉得更长了,他却没在意,径直走进院里去敲顾正红的房门。烧开水的阿顺颠颠地跑过来告诉他老板娘出去了,他正要离开,突然听见小孙站在茶室门口骂骂咧咧:“有事没事老往这里蹿,是来查岗还是来摸哨?咸吃萝卜淡操心,老板都不管用你来管?多管闲事多吃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茶园里喝茶打牌的客人有听到的,伸着脑袋朝这边看热闹,宋学兵听他骂得没头没脑,起先并没有意识到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无意中一扭头,看见他正眼露凶光瞪着自己,心里火冒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质问他说:“你嘴里不干不净说谁哪?我来关你什么鸟事!你当你是谁?你还以为自己是老板啊?”
小孙显然没料到他反击得这么干脆利索,被他这劈头盖脸几句话给闷住了。靠窗的一桌打牌的人发出了很响的笑声,奚落的意思很明显。小孙受了刺激,顾不得藏头露尾,对着他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你娘,我骂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以后老子在你就少来这里撞尸!”
宋学兵冷笑道:“这话你说得太早了,那得等你转正了才有资格说,只怕你这辈子都等不着那一天!”
茶室里响起了更响的笑声,不但笑得肆无忌惮,而且笑得知情会意。
小孙突然带着一股冷风朝他冲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宋学兵也不软,反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又抬腿来了个扫堂腿,小孙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阿顺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算站稳了脚跟。他气急败坏地又一次向他扑过来,尖利的指甲把他的脸划破了。宋学兵抬手给了他一拳,正好打在他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流。两个人都红了眼,不顾死活地扭打在一起。
茶客们本来只是看热闹,一看两人都下狠手把对方往死里打,这才有人出来把他们拉开。阿顺一大锅水烧开了好半天都不知道,在边上看得既开心又害怕。有人提醒他去喊老板娘,他才撒开腿飞快地跑了出去。
宋学兵没等顾正红回来就走了,出了门被冷风一吹,他立马清醒过来,觉得刚才跟小孙打架实在是太鲁莽了,老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顾正红的面子上也不该跟他动手的。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这时候懊恼也没办法。
第二天早晨起来他感觉脸上有点疼,一照镜子看见下巴连着左边脸颊起了一块淤青,还有几条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的小道道,樱桃看见了,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想跟她多说,只简单说了句“磕的”,她也没再多问。他洗脸的时候尽量小心,不碰到伤处。收拾停当他去五金店上班,舅舅见了他和往日一样吩咐他几件要做的事情,然后跟他东一句两一句地聊起了闲天,不过并没有问起他脸上怎么受的伤。他发现舅舅跟他说话的时候故意不朝他脸上看,而且说话的口气也比往日温柔,他忽然想到舅舅大概是以为他们小两口打架了,心里暗想舅舅倒真是个有城府的人。
下午舅舅照例又约了老高去茶馆喝茶打牌,他一个人守着空空荡荡的床铺,百无聊赖,恹恹欲睡。脸上还阵阵发疼,他不由想起昨天夜里跟小孙打架的事,猛然想到不知道顾正红会不会不高兴,心里不由忐忑起来。他想顾正红刚跟老公吵了架,自己又给她添堵,实在是不应该。万一她真要是生起气来,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炒掉他,这样他一个月千儿八百的外快就没有了,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他想就是看在钱份子上也不该跟小孙动手的,再说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她和他的特殊关系,打他不等于也伤了她的面子?这么一想他就坐不住了,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去向顾正红赔个礼。
一想到顾正红他就想马上见到她的面,可是又怕有些话当面反倒说不出来,想想不如先给她打个电话。他拨了她的手机,好一会电话才接通。他听见电话里响起一个沙哑疲倦的声音,还以为打错了,正要挂断,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起来,他听出正是顾正红,竟然有点喜出望外。
他一激动居然忘了向她赔礼,一上来就问她在忙什么,她说啥也没忙,他问她是不是在上班,她说没去,在家呢,自己给自己放假了。他正犹豫接下去说什么,她主动说你要有空就过来坐坐吧,省得浪费你的电话费了。他一听正合心意,关了店门就去了她家。
到了顾正红家,他轻轻敲了敲门,她立刻从里面迎了出来。她穿着家常衣服,松松地挽着头发,一副春困未醒的样子,见了他笑眯眯地说:“吃过午饭我没有事情做,想起年前做了一半的这件东西,拿出来绣了几针,就犯起困来,往床头一靠,没想就睡过去了,要不是你来电话我还醒不了呢。”
他看窗户底下支起了一个绣花的绷子,笑说:“你还会弄这个?”
顾正红说:“从小就会的,还是跟我外婆学的呢。”
他凑近去看,一块松花色的缎子上绣着亭台楼阁树木花草,颜色鲜艳,倒比真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还要漂亮,不由赞道:“了不得!”又说,“我刚来这里就听人家说你会唱戏,心里就非常佩服你,没想到你还会刺绣,你会的可真多!”
顾正红笑笑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不过是些消磨时间的玩意罢了。”
他看她粉面含春,楚楚动人,想到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寂寞烦恼,心里不由对她生出几分怜惜。
顾正红洗了手,沏上茶,和他在茶几两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问她:“七哥回来了没有?”
顾正红淡淡地说:“还没回来,不过来过电话了。”
他说:“事情过去了就好。”
顾正红轻轻一笑,说:“难为你还放在心上!”
他手里捧着滚烫的一杯热茶,看着她弯弯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就像有无数的春蚕在爬动一般。
他正心猿意马,顾正红忽然正了神色,直截了当地说:“昨天你怎么跟小孙打起来了?我就出去那么一小会,你们这里就家翻宅乱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拳头呢?”
他不敢分辩,默默地坐着,听她说。
顾正红说:“你跟他打架,外面的人不正好看笑话?我们茶园子生意好,本来就有不少人眼红,别人还没有来找是非,自己内部倒先打起来了,这不是没事生事吗?”
他还是不敢分辩,默默地坐着,听她说。
顾正红又说:“要是你们谁把谁打坏了,我这里缺人手先不说,你们自己难道就好过些?要是小孙被你打坏了,你至少得赔他医药费,要是小孙把你打坏了,你自己不吃苦头吗?昨天我回来听说你们两个打架了,一夜都没有睡着觉,想想都后怕。”
宋学兵听她这么说,心里憋着的一股气泄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她温柔如水的眼波,通身都有细细的暖流流过,感觉就像冬天晒在暖暖的太阳底下一样。他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委屈,愤愤不平地说:“是他先招我的,我就是过来瞧瞧,一句话也没说,他就骂起人来,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顾正红淡淡一笑,说:“你不知道他就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心里一点事不存,脑子又简单,我都说过他不知多少回了,他总改不了。以后你离他远点就是了。”
宋学兵梗了梗脖子正想说“凭什么”,一看顾正红的神情里明显有安抚他的意思,冲到嘴边的话顿时噎住了。
顾正红替他茶杯里续了茶,柔声说道:“你不知道,小孙其实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很小爹妈就离婚了,他跟着他妈,没几年他妈生病死了,没人管他,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也没养好,四小龙当中就他最弱,原先总被那三个欺负,现在那三个不怎么咬他了,说句那什么的话,多少也是看我的情面,小孙在家里也是个受气包,他爸娶了个后妈,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他们四个开开心心一家人,看他处处碍眼,他的日子过得恐怕比你还不如。那三个有时候嘀嘀咕咕,说我护着他,我真不是有意要护着他,我就是看不得他一棵弱秧子夹在壮苗子当中,有时忍不住伸手扶他一把。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呢,你说是不是?虽说你跟他们四个不是一路的,反倒只有你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顾正红两眼凝望着他,一副诚心诚意有啥说啥的样子,让他感到她真是拿自己当知心朋友,虽然她是在替小孙说话,实际上却是要他谅解。他心想怎么说她是老板娘,自己跑到她地盘上撒野,她没有责备一声,还对自己这样和风细雨地开导,心里的气便全消了。
顾正红突然兀自一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我这个人就是心太软,我知道自己有时候事情做得也不公平,所以小赵他们说我偏心也不冤枉。其实做人是不应该心太软的,你看他弱,伸手扶他一把,这一扶不要紧,他就依赖上你了,你就一直得扶着他。你要松手你会担心他倒下去,你真松手,他也真能给你倒下去,到头来你自己心里还会过不去。”
说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因为了解她的为人,他清楚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是说到头了,显然小孙让她很无奈。他不由想到她的老公滕老七,心里感叹她摊上一个还不够又摊上了另一个。
他端坐着和她说话,神情格外严肃,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激动。他听她连这样的私房话都对他说,知道她跟自己相当知己。他感觉她对白己真是不一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就像家里人一样,甚至比家里人还要亲,比家里人还要无话不说。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能跟她走得这么近,心里很有些受宠若惊。他敬重她,却也被她的俏丽和万种风情吸引。他看她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安静地放在桌沿上,真想把她十指纤纤白白净净的一双手抓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好握一握。他的目光从她的绣花夹袄往下移到她的裙子上,看着她裙子上水波一般涌起的褶皱他下意识地想到她裙子下面双腿的姿势,心里忽地有一股暖流涌过,身体也立刻有了反应。他真想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抱得她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真要是那样她会不会反抗,也不知道如果她反抗自己是应该制服她还是放开她……他想着她细白柔嫩的肌肤,饱满湿润的嘴唇,浑身燥热难耐,头脑一片空白,听她的说话声有点缥缈。他不敢看她的脸,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目光转向水绿色的绣花门帘。门帘上的那对鸳鸯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在游动一样。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门帘后面的那张雕花大床,想到她躺在床上的样子……
他就像喝醉了一样站起身,朝她那边跨出了半步,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她,可是一看见她清澈如水的眼神他又迟疑了,坐下也不是,站着也不是,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她显然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微仰着脸看着他,微笑着,没有说话。那一刻一切好像停滞了。他忽然觉得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她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在他腰里轻轻拍了一下,十分自然地叫他去把电水壶拿过来。电水壶刚巧烧开,他听话地走过去拿了过来,替她把茶杯续上,又把自己的杯子续上。他心里霎时松了下来,觉得她救了自己。
他坐下来,继续喝着茶跟她说话。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或者说连梦也不是,根本就没有发生、他脑子还有些恍惚,心里却慢慢静了下来。
顾正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口气温柔地对他说:“你该回家做饭了吧,要不然你丈母娘又该有话说了。”
他站起身,同样口气温柔地答应道:“好的,那我走了。
一路走回家,他脚步轻快,心情也很轻快。他在心里反反复复想着顾正红跟他说的那些话,觉得她这人真是敞亮,而且特别聪明,特别仁义,特别为他人着想。想着她对自己的好,他胸口暖融融的,一颗心就像云朵一般飘浮在十干净净的蓝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