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游学誓愿辩经仪式的日子如期而来。主持仪式的达赖喇嘛在大昭寺辩经院背东面西坐定后,摄政王迪牧活佛献上了一双特制的彩靴。达赖喇嘛赶紧起坐,上前亲手接过了彩靴,喜欢地看了看,摸了摸,才交给身边的侍从,然后满脸微笑,让摄政王坐在了自己身边。
摄政王说:“前一天就拿到了大昭寺,供在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前,旺秋活佛念了一天一夜的开光经。尊者穿上它,就跟释迦牟尼穿上它是一样的。”
达赖喇嘛说:“摄政佛费心了,年年都送靴子,这次又送了一双这么好的。”
摄政王说:“这是三层黄色团龙缎子的象鼻彩靴,靴掌也厚。尊者的贵脚,就应该穿起西藏最好的靴子。”
又说了一些互相问候的话,摄政王便把话题引到了前线战事上。他说前线总管俄尔噶伦早就去前线了,僧兵总管沱美活佛也去了,负责粮草帐篷等军需物资的绛巨噶伦也在风风火火到处跑。全藏一心抵抗英国人,英国人很快就会被打败。希望达赖喇嘛心无旁骛,一意念经,不要有太多牵挂。如果因为西藏的内政外务没处理好而影响到布达拉宫的清净和达赖喇嘛的修炼,他这个替达赖喇嘛办事的摄政王就罪该万死了。
达赖喇嘛说:“多灾多难的日子,西藏全赖摄政佛支撑,我是知道的。英国人的强横霸道,违背天理,我也是知道的。”他以少年老成的口气说,“难,西藏的事情历来就难,摄政佛,拜托了。”
摄政王说:“我自从摄政以来,睡觉是醒着的,吃饭是没有正点的,连走路都是急三赶四的,现在又遇到英国人入侵,真是难上加难。不过,西藏靠的是达赖喇嘛的福分,只要达赖喇嘛平安,相信再黑的天也会出太阳。”
戴惯了高帽子的达赖喇嘛并不在乎摄政王的谀媚,突然问了一句:“朝廷是什么态度?”
摄政王咳嗽了几声说:“刀子剜了他身上的肉,他能不疼?”
达赖喇嘛沉思着说:“疼和疼是不一样的吧?剜心有剜心的疼,剜脚有剜脚的疼。听说朝廷到现在也不主张西藏僧俗抵抗洋魔?”
摄政王知道一定是顿珠噶伦嚼了舌头,直截了当地说:“西藏山高皇帝远,无论朝廷什么态度,抵抗洋魔的还是我们自己。我担忧的倒不是朝廷,是我们自己毁自己。我们的民兵到现在还没有组织起来,身为民兵总管的顿珠噶伦迄今还在拉萨。英国人迟迟赶不走,就是因为他不出力。”
达赖喇嘛点点头,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知道了。事关西藏未来、佛教大计,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摄政王一愣,寻思他指的是什么感情,是迪牧世系跟朝廷千丝万缕的感情,还是他对顿珠噶伦的愤怒之情?
达赖喇嘛说:“我听说顿珠噶伦已经离开拉萨,星夜上前线去了。要是赶不走英国人是因为少了他,他这次一出马,是不是就会有捷报传来呢?”
摄政王迪牧朝两边看了看,果然没看到顿珠噶伦。照原来的习惯,只要是达赖喇嘛讲经的场合,不管需要不需要顿珠噶伦,他都会来洗耳恭听的。迪牧心说顿珠噶伦终于走了,是因为知道了罗布次仁已经前往工布招募民兵,还是有别的原因?不去管这些了,走了就好。不过迪牧仍然很生气:顿珠噶伦去了哪里作为摄政王的他都不知道,达赖喇嘛却已经知道了,显见他跟达赖喇嘛的关系比自己想象得要密切得多。迪牧突然就很懊悔,自己本想在达赖喇嘛跟前贬损顿珠噶伦,却无意中夸大了他的作用。今后的战事如果真有好的转机,功劳是不是都要算在顿珠头上?但如果是坏的转机呢?迪牧意识到,达赖喇嘛其实是在深责他的抗英不力——他没有亲政,无权直接诘难,就只好这样拐弯抹角了。不愧是达赖喇嘛,还是个青年,城府就已经深得一竿子插不到底了。看来顿珠噶伦殷勤地往布达拉宫跑,目的不仅仅是想亲近达赖喇嘛。亲近了以后呢?挑拨离间?但仅靠顿珠噶伦,就能离间达赖喇嘛跟摄政王的关系?迪牧隐隐觉得,一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在这些无法预测的事情里,隐藏了能让达赖喇嘛深深忌惮的原因。谗言,西藏的黑暗里,搅动着黑风暴一样盛大的谗言。
游学誓愿辩经仪式就要开始。摄政王迪牧起身告辞,恨不得把那双西藏最高级的三层黄色团龙缎子象鼻彩靴夺过来扔到地上,踩它个稀巴烂。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如意。娘竺活佛的深密恶咒和敦茄活佛的彩靴符咒已经起了作用,前线总管俄尔噶伦终于来信了,说是各个代本团即将在春丕西山谷布下天罗地网,这一次不把洋魔消灭光,也得断腿断手断胳膊。
摄政王想:要是断头断腰就好了。他叫来一个熟悉春丕的喇嘛,咨询西山谷的位置,不免有些感叹:最早我们的前线在日纳山,后来到了隆吐山,现在前线变成了春丕。但愿这一仗以后,前线回到从前。
很快又传来好消息:堂弟罗布次仁去工布招募民兵很顺利,即日就可以开赴前线,就是不知道前线在哪里,已经派人往南打听去了。
摄政王赶紧派人给堂弟送信:前线就在春丕西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