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步森自从听到冷薇的声音后,就一刻也在吴州呆不下去了。他清楚地知道,那件事并没有过去。无论如何他必须回去。可是他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即使他回去什么也不干,总有一天他会告诉冷薇一切。陈步森知道自己离不开那个女人了,除非到了他把一切和盘托出的那天。她仿佛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把他拖回去。可是如果他回去,就意味着死,早死迟死而已。陈步森难以抉择,痛苦到一个地步,突然跪倒在床上。
……有那么一刻钟的时间,陈步森好像死了一样,或者说睡了一样,反正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想:就这样没有这些事多好。我是刚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没有做过好事,也没有做过坏事,不好也不坏,无功也无罪,然后从头开始。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一切已经发生。
他一夜没睡。半夜四点刘春红回来,问他为什么不睡,他没说,刘春红马上就明白了,她问,你是不是又想歪了?陈步森低头不吱声。刘春红点头,抽上了一支烟,说,你一蹶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是不是想回去了?陈步森还是不说话。刘春红突然大叫:滚吧滚吧。她扔掉烟头,开始发狂似地扯被单。陈步森扑上去压住她,说,我什么也没想,好吧?刘春红挣扎,说,去死吧,死吧。陈步森顿了一下,说,春红,想听我说真话吗?刘春红气喘吁吁。陈步森说,为什么我一直心里害怕,只要不跟她说清楚,我就会一辈子害怕下去,一直到死的。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在偷。刘春红说,你不是不偷了吗?你不是还在干活要还她钱吗?陈步森说,那只是钱,以前偷的只是钱,可是现在我还在偷,偷的不是钱了,偷的是更重要的东西,每次看到她对我好,看到她以为我是她大恩人,我就觉得自己偷了世界上最贵的东西,我不是恩人,我是凶手。
刘春红说,得,现在你走了,不偷了,行不行?陈步森说,我得把东西还给她,就是对她承认说,我不是恩人,我是那天晚上的凶手,我想告诉她那天晚上的事情。刘春红说,好,就算这样,你电话里跟她最后一次说清楚,然后把电话一扔,从此世界上再没有陈步森这个人和他做的事,行不行?陈步森说,不行,我必须跟医生一起对她说过去的事,否则她的病就不会好。刘春红叹气,步森,你真的变了,我不认识你了。陈步森说,春红,你不是爱我吗?你为什么不劝我自首?也许我不一定会枪毙的,我也怕死,但我想了好久,有把握的,如果我老藏着,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我如果帮助她痊愈,难道不算悔改表现吗?我能保住命的,最多判我个死缓,接着是无期,十五年后我出来,还不到五十岁。刘春红说,我不干,我不想当活寡妇,我要的是你。陈步森说,那你很自私呢,我也很自私,因为我只想着自己和冷薇来往的好感觉,那种感觉真好,春红,我没有爱上她,我只是爱上了那种感觉,为了保留那感觉,我却不愿意配合医生把她的病治好。刘春红说,你说错了,不是保留好感觉,是保命,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也不要上街了,我出去买菜,你给我好好在家呆着,别胡思乱想。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陈步森再也呆不下去了。他给刘春红留下了一个纸条:春红,我想了半天,还是回去,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不辞而别,你为我如此,恩深似海,来生报答,我这一去,未必不能再见,祝福我吧,也对不起你。步森。写完纸条,陈步森伏在桌上流了眼泪。
他找那包钱,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知道是被刘春红藏起来了。陈步森也不找了,就把抽屉里的钱搜到口袋里,离开了吴州,坐上了前往樟坂的长途汽车。
……抵达樟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陈步森在早点摊上吃了油条,搭了一辆摩的来到了精神病院。可是陈步森一看到医院的大门,腿就软了,他没有勇气走进去。病人起床了,下到操场散步。陈步森一直等着冷薇的出现,过了十分钟,她慢慢走下来,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陈步森终于看到了她。他痛苦地凝视着那个女人……直到病人回去吃早饭,她的身影在楼梯上消失了,陈步森才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一个上午陈步森魂不守舍,在樟坂的各处逛荡。他回到了樟坂,可是没有勇气回精神病院。因为他知道回去要做什么。现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陈步森来到了江边,从吊索桥上往下看,是湍急的江水。陈步森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父母亲从来就没要过他,大马蹬也不要他了,刘春红也不要他了,如果他不说出真相,冷薇也不会要他,我现在空空如也。
陈步森一个人对着江面突然流出了泪水,眼泪飘到江水里,形成很奇怪的景象,像雾一样。这时,他耳边传来轻微的歌声。陈步森循声望去,才发现东门教堂就在吊桥东边。陈步森想,我去教堂也没有用,因为我没有勇气把事情告诉苏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