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至少可以满足自己,碰得巧还可以安慰别人。
“放弃吧,”酒鬼说,“跟我学,你还来得及。”
酒鬼坚信自己是“仅存的一个好歌手”,没有另一个酒鬼会比他更棒。酒鬼说,流行音乐的意义不能用理性去断定,只有靠生态。只有生态意义上的流行才称得上真正的流行,像流感,像打喷嚏。不打不行,塞都塞不住。流行的第一要素不是流感病菌,而是预备着去感冒和打喷嚏的人,他们的身体。
通向流行歌手的道路只有一条,这是一条单行线,不是学习,不是临摹,艺术是没有摹本的,艺术的产生对他人来说就是一种艺术的死亡,别人只能依靠忘却、舍弃。歌手是天生的,天成的。寻找歌手就是发现“自己”,“自己”就是“我”。“我”是什么呢?是上帝发明的第一粒精子。人不能发明,人只有寻找,只有发现,我发现了我,而你发现了你。把多余的部分舍弃掉,我不是歌手还能是什么?青蛙在跳跃中发现了自己,乌龟在伸缩中,猫在献媚中,狮子在孤寂中,种猪在交配中。
流行乐应当是挣扎的、控诉的、呐喊的、反抗的。因为流行乐是现代的。现代性使我们的身体远离和失去了水、空气、泥土、空间维度、草地、亲情、邻里、烛光、缅怀、混沌。现代性使人只剩下了时间这么一个东西。时间是可怕的。人类发明了监狱正是人类对时间的本质认识,剥夺了你的一切,把你关在笼子里,只给你时间。现代性正是人类的监狱,现代性使时间变得分外急迫,让你像擀面条那样把时间越擀越长,但是你无处藏身。你不论藏在哪儿别人都可以通过一组数码找到你,你的生命完全地数字化了。被数字极端化了、典型化了。你只是电话号码、电话保密号码、手机号码、BP机号码、信用卡号码、工资卡号码、工作证号码、通行证号码、音质号码、指纹号码、血型号码、瞳孔直径号码、体重号码、心律号码、血压号码、血小板号码、血质素号码、肺活量号码、骨质号码、避孕套号码、探亲避孕药号码、女性内用卫生棉号码、座次号码、航班号码、密码箱号码、考勤号码、信箱号码、图书证号码、发动机号码、车牌号码、驾驶证号码、鞋帽号码、电表水表号码、维修号码、姓氏笔画号码、准考证号码、准营证号码、合格证号码、病床号码、死亡证号码、骨灰盒号码,总之,在0~9之间,这些无序混乱偶然必然的阿拉伯基数组合和序数组合就成了你,朋友可以通过这些号码找到你,警察可以通过这些号码侦破你,仇人可以通过这些号码揭发你,你可以通过这些号码发财、做官、倒霉、因祸得福或因福得祸,然而,你没有一项隐私是“私有”的,它只能是社会的一个“值”,现代性就是依靠这些数字组成了一首歌,哆、、咪、发、嗦、啦、希,你就成了旋律,与汽笛、干杯、卡拉OK、打耳光的声音一同,汇进了一片响声之中。你无知无觉,你不知身在何处,你觉得岁月如常,而电脑通过科学的二进位制的电子换算,放大了你,缩小了你,使你重新变成颜色、线图、声音、形象、运算思维,再现你,拷贝你,使你普遍成偶像、效益、利润、税收,而你无知无觉。人类惟一的大理想就是把“人”再讨回来,流行乐就是一种最没用的办法。讨回来了吗?没有。讨不回来了。所以歌手只剩下“歌唱”这么一点临在。“临在”你懂不懂?歌唱会告诉你。流行乐的悲悯和无奈全在这里头。
但是人们需要。所以商人就看中了它。
人类的每一次重大行为最后都成了商业。商业总是人类行为的最后一个环节。他们永远是赢家,优秀的政治家总是把目光投向商业。这一来在他临死的时候至少是成功的。
我们歌唱,是因为我们渴望破坏——最后被破坏的也许就是你的声音,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