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事情有了一点变化。珠海方面来电,叫我们把货送到珠海,并承诺每一套古董多给一万元。这像一盆冷水当头泼向我们。我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怀疑,并质问他们是不是在给我们设陷阱?他们在电话里信誓旦旦,指导我们打一辆的士,并向我们保证不会有问题。成败在此一举,我和牛青松只能破釜沉舟了。我们把行李留在405号房间,每人只带上一只等待装钱的牛仔包。我们把货放到的士的后备箱里,朝着珠海挺进。
在边检站,的士被拦下来检查。你应该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和牛青松的全部梦想破灭了。什么铜盆呀什么九龙壶呀,通通地被没收了,我和牛青松听候发落。好在我们携带的是假古董,如果是真的,我们都得坐牢。那时我看见牛青松脸色惨白,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颤抖。他刚出少管所,肯定不愿再进牢房。他茫然地望着我,尽管是望着我,但他的眼睛已不是眼睛,只是两颗玻璃球,没有形成目光。他的目光已经像水一样散落在地上。
我听到哐地一声,战士把我们价值连城的铜盆和九龙壶丢在屋角,那里已经堆了一大堆类似的东西。他们说假的,你们走吧。我们又坐回的士,好像又回到了人间。司机调过车头,把我们拉回翠亨。坐在车上,牛青松一言不发,像是被吓呆了。回到405号房间,牛青松一头扑到床上,失声痛哭,眼泪像泉水一样从枕巾的两端汩汩而出。我伸手拎住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哭?他不回答,只是哭。服务员听到哭声,打开门跑进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我也不知道。服务员拍拍牛青松的肩膀,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牛青松摇头,仍然哭着。我说他失恋了,你不要去惹他。服务员提着一串密密麻麻的钥匙走出去。
我最听不得哭声,特别听不得大人的哭声,一听到哭声我就想打人。我庄严地举起拳头,说如果你再不停止这种声音,我就揍扁你。他用手抹一把眼泪,说十万元,十万啦!为什么别人那么容易发财?为什么10万元眼看就到手了还要飞掉?为什么别人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我却险些坐大牢?为什么别人可以去美国,我连长城也去不了?我仅仅是想给牛红梅买一套裙子,给牛翠柏买一套西服,可是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牛青松不是在哭,简直是在唱。他这么一唱,我的鼻子也有些微微发酸。我把牛仔包从窗口丢出去,他也把牛仔包从窗口丢出去。他说都怪你。我说怪我什么?我们不挨坐牢已经万幸了。他说我原本是来找我父亲的,可是你偏要我跟着你搞什么古董生意。你说我父亲在翠亨,现在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翠柏,你知道,我对你父亲在不在翠亨没有一点把握。我只是为牛青松提供一个假情报,目的是想让他跟着我做成一桩生意,然后让他发财,让他人模狗样地抖起来。但是我的好心被狗吃掉了,牛青松根本不能体会我的用心,只是一个劲地质问我。
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我们都不开灯,只有狮子和老虎的嚎叫,填满了黑暗的房间,我和他彻底地闹翻了。当一个人的好心被人误解时,那是多么令人伤心啊。我说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刚这么一吼叫,就立即后悔了。牛青松在我的吼声中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他走出去时的背影我至今仍记得,他关门时的愤怒声也不时地回到我的耳朵边。现在,我也仍在为我的那一句“滚吧”而后悔。牛青松就那样消失在翠亨茫茫的夜色,也许说他消失在路灯的光芒中更为准确。我知道他身上已没有多少钱,拉开门追出去,问他需不需要钱?现在要往什么地方去?他推开我,说别管我,我去找我的父亲。我很想跟他说你的父亲我压根儿没有见过,他已经死了,但是我想让一个人拥有希望,总比让他没有希望好。就这样,我和抱着希望的牛青松分手了,我看着他充满希望的身影消失在翠亨隐约的路灯的余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