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门牙走出牛红梅的卧室,牛青松为他拉亮客厅的电灯。灯光落在宁门牙的额头,他的眼皮不停地眨动,看见我们在客厅里窥视,他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层红色。他说青松,我们出去喝两杯,庆贺我们的胜利。牛青松像一只狗跟着他走出去。我跑进牛红梅的卧室。
打开台灯,我看见牛红梅被零乱的蚊帐覆盖,地上遍布玻璃碎碴。她出乎我的想象,显得十分平静。我叫她,她没有回答,剥掉裹着的蚊帐,把身体暴露在我眼前。她的身体到处是牙齿咬过的血印。每一个血印上都缺少一颗门牙。我说姐,你痛不痛?她摇头,把我揽进怀里。我听到她胸口之下急迫的心跳声。她说翠柏,你给我拿个主意,我到底嫁给谁?我说不知道。她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六神无主。知道什么叫六神无主吗?这是一个成语,老师曾经考过我。六神无主,形容惊慌或着急而没有主意(六神:道教指心、肺、肝、肾、脾、胆六脏之神)。我说我们可以去问问妈妈。牛红梅说我都18岁的人了,怎么连一点主意都没有?主意就像一根头发,不知不觉地从我的头上脱落了。
我们没有把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冯奇才,冯奇才依然频繁地出入我家。许多时候,他会和宁门牙同时出现在我家的客厅里。宁门牙常常当着冯奇才的面,用手摸我姐姐的头发甚至于奶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女朋友,冯奇才痛下决心,准备跟宁门牙决斗。
姐姐被冯奇才的这个决定吓破了胆,她在冯奇才和宁门牙之间奔走游说。但没有人听她的劝告,他们像丢破烂似地把她的话置于脑后。他们忙着准备武器,招兵买马,随时准备战斗。
姐姐逢人便说怎么办?他们要打起来了。别人问她谁要打起来了。她就把冯奇才和宁门牙要打起来的前因后果,向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好心的人劝她去找公安局。她去找公安局,公安局的说你去找派出所。她去找派出所,派出所的说现在人手很紧,管不了那么多,过去关错的人现在要给他们平反,要一个一个地放出来,我们要为他们搞平反材料。这几年,打架的事情太多,我们也没办法。姐姐拖着疲惫的步伐,找到了母亲何碧雪。母亲说老金的伤刚好,他也帮不上你的忙。我是一位妇女,打架的事更是一窍不通。这是你自作自受,你自己想办法吧。母亲拒姐姐于千里之外。
决斗前夜,牛红梅再次踏进冯奇才的宿舍。她在这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里,差不多昏倒过去。牛红梅说只要你不去决斗,现在我就跟你去领结婚证。冯奇才说不用着急,先决斗后结婚。牛红梅说你打不过他,他是流氓地痞。冯奇才说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牛红梅说你们两人,只要谁先放弃决斗,我就跟谁结婚。牛红梅双腿一软,跪到冯奇才的面前,说我求你了,求你还不行吗?冯奇才开始磨刀。在嚯嚯的磨刀声中,冯奇才义正词严地说不行,你这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家的威风。牛红梅艰难地站起来,身子一晃,几乎跌到地上。牛红梅说我只好去找他了。冯奇才说你去找他吧,反正你已经跟他那个了。牛红梅说那是强迫的,我根本不爱他。冯奇才说一样的,强迫和不强迫实质是一码事。牛红梅说他强迫我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晃动的全是你的身影。冯奇才说这只有鬼才知道。牛红梅说你会后悔的。冯奇才说我做事从不后悔。
牛红梅叫牛青松把宁门牙找来,劝他别跟冯奇才决斗,谁被打伤都不好。宁门牙说要停止决斗可以,但你必须跟我结婚。牛红梅说你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宁门牙说不结婚也可以,你必须跟冯奇才一刀两断,永远不要来往。跟你往来的男人不能姓冯,也不能姓赵、钱、孙、李,他只能姓宁。牛红梅说我答应。宁门牙说真的?牛红梅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宁门牙说那我不决斗了。
宁门牙堂而皇之地进入我家,他和我美丽漂亮善良的姐姐厮混。但是他们只厮混两天,便到了决斗的日期。宁门牙背着姐姐,带上20名他的弟兄,于晚上8时到达朝阳路拖拉机厂的废旧仓库。冯奇才的20名弟兄在仓库里等候多时,他们的手里刀光闪闪。宁门牙的身后,20名兄弟同样满脸横像,抬胳膊捶胸膛。双方在不断地靠近。
谁也想不到,队伍会在这时发生哗变。人群中有人喊道:弟兄们,我们不要受骗上当,不要去为他们两人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厮杀。如果真打起来,得益的是他俩,伤亡的将是大家。许多的声音附和一个声音。有人说我们跟日本鬼子打了8年,国民党和共产党又打了那么多年,文化大革命我们文攻武斗10年,我们还打得不够吗?教训是深刻的,我们不能再打了。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凶器。有人建议让宁门牙和冯奇才徒手搏斗,让他们最终解决恩恩怨怨。一片喊声中,他们两人被围到中央。
很快他们扭成一团,宁门牙抓住冯奇才的头发,冯奇才抓住宁门牙的耳朵。宁门牙卡住冯奇才的喉咙,冯奇才捶伤了宁门牙的下巴。他们像两只疯狗在地板上滚动、撒野,尘土和油污沾满他们的头发、手臂和大腿。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开打?有人说为一个女人。参加决斗的人大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战,他们只知道朋友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忙。于是,朋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朋友的朋友也赶来。当得知双方是为一个女人而发生战斗时,他们顿时有了一种受骗的情绪。他们像一群夜鸟从仓库的窗口飞走。仓库里只剩下宁门牙、冯奇才和牛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