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非典肆虐!
二〇〇三春季出现的SARS疫情,使得只有相当于以往八分之一数量的外国采购商,来广州参加了广交会。Sid在E—mail中说,他取消了这次中国之行,说广东有批货要出,自己不能来,原定上海的那家验货公司也不敢去验货,问我能不能辛苦一趟。我内心七上八下犹豫了一个晚上,没有及时给Sid回邮件。当时的广州可是非典的重灾区,哪个人心里都有畏惧感。
我问小梅要不要去替Sid验这批货,小梅说不知道。
我想了想,遇上Sid这样的好客人不容易,平时合作得也挺愉快的,如果生硬地回绝Sid,他肯定能理解我,但是又肯定会不高兴,这是人之常情。思忖之下,我还是决定替Sid跑一趟广东。
我买了三副口罩,还随身带了传说中可以抗非典的板蓝根,然后上了去广东的火车。火车上稀稀落落的全是口罩,还有那股早已熟悉的消毒液气味。上座率很低,卧铺与硬座都空空荡荡,感觉像是一列驶向不知未来的火车,每个乘客都满腹心事、寡言少语。
下了火车后,所有的乘客都必须经过红外线体温测试仪检测体温后才可被放行。如果出现体温高者,将接受体温、血检以及X光透视等系列检查,而且还要进行隔离观察,在确保无SARS病毒源的情况下才能放行。36.3℃,没事,我如释重负地走出站口。
验完货回程时,在火车站还必须填写一份健康申报表才能上车。
验完Sid的货回来不久,五月,我就遇上了我自己那批首饰盒的麻烦。前面已经说过,就不再重复了。还有个小细节我想顺便说说,就是我发现小梅在用手机和老五发短信聊天。
我问小梅:“你怎么会有老五的手机号?”
小梅说:“去年腊月吃饭时,老五就向我要了手机号。”
我又问:“你和老五聊些什么?”
小梅说:“没聊什么啊,听他吹牛呗。”
我很想告诉小梅,老五看上她了,但我又觉得这话当哥哥的说不出口。于是我改问小梅:“你对老五的第一印象如何?”
小梅想了想说:“老五人还不错啊,没什么文化但很有脑子,挺聪明的。”
我又问:“那你觉得……老五……这人怎么样……”
小梅说:“哥,你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呀,是不是想问我看没看上老五是吧?告诉你,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中的人呀。”
我说:“你既然看不上人家,就不好天天短信来去,这样会让人家误解的。”
小梅鼻子“嗤”了一下,说:“哥,你思想真复杂,我有分寸!”
一天,我去福田市场经过楼老板的店面时,被他喊住了。
楼老板问我:“大勇,你那批货安全出掉了吧?”
我点点头说:“有惊无险出掉了,不过没挣到钱呀,因为误了交货期让客人罚了不少钱。”
楼老板听我这么一说就笑了,笑得很别扭,他说:“别这么说,我也赔大了,我又没向你要补偿,不用喊着叫着说亏吧?”
我说:“是真的亏呀。”
楼老板说:“不说这个了,亏都亏了,说也没意思。不过说真的,我很想知道你后来是找哪家工厂解决掉起泡问题的。”
我躲躲闪闪地说:“这,这个不太好说吧,关系到技术上的事,我得先问问人家工厂愿意不愿意让我说出来呢,呵。”
我不想告诉楼老板的原因是,这确实是个技术活,想不出这个点子来,就没办法按客人要求去生产合格产品。如果我说出来了,楼老板就知道如何操作这种工艺了,回头他就能推出这类产品,卖给其他的外贸公司。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很大的竞争压力,大家都有了,价格上就毫无优势可言。我虽说不能肯定地保证这种工艺没人会悟出来,但是能捂多长时间我就得利多长时间。
楼老板不太高兴了,他说:“这点儿小事还这么保密啊?”
我呵呵笑着说:“不能算是小事情了,我就差点儿重重地栽在这事上啊!不过,说真的,这老外对后来发过去的产品挺满意的,估计还会有返单,到时找你做盖子。”
楼老板听我这么一说又开心了,他说:“有生意给我做当然是好事,不过价位不能按上次的算,否则我太亏了。”
我说:“肯定、肯定,到时你再核个合理的价给我。”
楼老板问我:“你现在手上正在出的是什么货啊?没见你下单给我,还为上次那单生意不舒服是吧?”
我说:“没有不舒服,事情都过去了,不想那么多了。我没下单给你是因为没有你生产的产品,我最近在忙塑料产品。”
楼老板说:“那行,你先忙去吧,有单记得找我噢。”
我没有说谎,我当时确实是在出一系列的ACRYLICBANGLE(压克力手镯)。
当Kevin在时隔多月后联系我时,我有些小激动,因为Kevin的确是个大客人。这种客人很难得,打个比方来说就是一个Kevin的采购量就是十几个鸡肋式客人的数量,而且要找到十几个鸡肋式的客人还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非几月或一年就能搞得掂的。
Kevin说他要找一个系列的ACRYLICBANGLE,说这个销量非常好,希望我尽快按他的图片找到生产厂家。
我拿着Kevin发来的图片,在市场上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两家店铺有此类产品,虽说花色有些差异,但种类应该就是Kevin想要的。我拍了一些图片发给了Kevin,第二天就收到了Kevin的邮件,得到了认可。接下来就是正常的程序,要求店铺打样,打完样下单。
下单前夕已经是骄阳似火的六月,SARS病毒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得到了有效控制。
Kevin下了五款ACRYLICBANGLE,每款一万只。原定的交货期是二十天。当我去店铺下单时,两家店铺都告诉我要最少三十天的交货期。我问他们是不是义乌的工厂,言下之意问他们是否是直接厂家。问这话的目的我不是想杀价,而是就近找直接工厂会省交货期,也利于跟单。这两家都说自己是,厂里生产吃紧,没办法。我就又同Kevin相商,好在Kevin同意了。
因为上次延误了交货期,损失很大,所以这次我长了个心眼,在第二十天左右的时候,我去了店铺上问货做好了没有。店铺的老板娘在,说正在生产让我不要着急。我问她已经做好的成品实数有多少了,她含糊不清地搪塞我说,有几万只了吧,反正会按时交货的,让我放心再等十天。
我见她说得含糊不清便起了疑心,提出到工厂里去看看货。她说,今天没时间,店铺里很忙。我问那明天如何,她又说,明天也不一定有时间。我更加起疑心了,便问她哪天才会有时间。她说,这个说不好,不过他们一般都不带客人去厂里的,到时会把货送上门去让我验。
听她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搪塞着,我再笨也听出来了,她根本就没有工厂,只是有个店铺。就是说,这些货是从别的工厂供应过来的,这样在交货时间上就会大打折扣;因为店铺根本控制不了生产进度。
我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我不再追着店铺要求去厂里看货了。追也没用,弄不好把关系都搞僵,关系僵了,对出货相当不利。
我一边在祈祷这批货在交货时间上不要出问题,另一方面我也在打听这些产品的生产厂家到底是哪里的。打听来打听去也打听不出个结果来,我又不死心,在互联网上大海捞针一般搜索了几天也毫无结果。
我这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店铺送货上门来验收,那边Kevin说要增加订单量,再加十万只的订货量。
我算了算时间,得在五十天以上了,这样不行,周期太长,Kevin不会同意的。这样是逼着Kevin另找供应商,如果这样,那我就愚蠢之极,太不明智了。
我又去了店铺打听这种产品的工艺,当然我不能明说。
我问店铺老板娘:“货期快到了,生产得怎么样了?”
她说:“快了,快了,不要催啊。”
我故意说:“这种产品是什么机器生产的呀,这么慢?”
她说:“注塑机生产的呀,不是慢,是厂里活多,排不上去。”
我假装“噢”了一声说:“生意这么好啊,你们真有得赚。”
她说:“哪里能赚多少呀,大头都让你们外贸公司赚去了,我们只是赚点儿辛苦钱。”
我呵呵地笑着走了。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是注塑机生产的产品,我就没必要再逗留下去了,赶紧找生产厂家解决第二个订单。
由注塑机,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付成。自从生意忙起来后,我与付成已经少有接触了,彼此都很忙。
所以,付成接到我的电话稍有些意外,问我忙些什么。我说瞎忙,有点儿事找他,需要与他面谈。付成让我直接去他厂里。
我火急火燎地拿着样品赶到了付成的办公室里。
“快点儿帮我看看,这些产品你这里能不能做?”见面的第一句话,我就直奔了主题。
“全是注塑机生产的,我这完全可以做呀。”付成简单地看了一下样品后说。
“你确定?”我仍不放心地问。
“当然确定。”付成说,说得很有把握。
“那就放你这做了,你给估个价。”我心切地说。
“放我这做呀?”付成说。
“怎么了?”我看付成面露不想做的表情,所以问。
“这五款产品模具费很贵的,不便宜,开模来生产你划算吗?”付成说。
“多少钱一副?”我问。
“五千吧。”付成答。
“五五二万五,……每只两毛五……”我在心里盘算着,盘算了个大概后我又问付成:“模具费你多少得退点儿给我吧?”
“每款数量是多少?”付成问。
“两万只。”我说。
“两万只好少哦,退模费我就亏了。其实退不退模费都一样的,你想想呀,牛毛出在牛身上,怎么算工厂都是要那个利润的。”付成解释给我听。
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就让付成算一下单价,根据价格我再来仔细算算能不能这般操作。付成算了一番后给了我一个单价,然后我又问了开模需要的时间以及每天的产量。
我带着付成给我的信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我需要冷静下来仔细算算划不划算,尽快给Kevin一个交代。
我算了算,把模具费折扣到单价中去算,这样的价格与从店铺上拿货的价格基本差不多,七上八下,略亏一点儿。如果单从价格上来考虑的话,没有什么好犹豫,放在付成这边做可以盯着生产进度,大大有利出货时间。关键问题还是,那个交货时间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解决掉,因为付成说,开模最少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硬是挤挤的话也要十五天左右,这还要顺利,不包括意外的技术上的问题所耽误的时间。开模时间加上生产时间,也在三十天开外了,再加上意外的因素补五天的时间,货期在三十至四十天,比店铺里的时间稍稍提前。
这么一算,单价与时间上我占不了便宜,还落下一个巨大的风险:如果付成开出的模具尺寸不准确,或是说打出来的产品质量不过关,那我就彻底玩完,结果是自作聪明误了自己、误了Kevin,又误了付成。
但我还是想试试,潜意识里非常想试试,也就是想赌这一把。
没什么便宜可占你还想赌一把?你傻啊?大勇!
我自问自答:不是。我想到了一个最大的获利点,就是“返单”。这一单的单价是加上了模费的额外费用,如果下一单呢?那就不存在模具费用了,在价格上岂不是大大有利了?
心动不如行动,那一刻我是心动了,然后也行动了。我给Kevin报的交货期是五十天,被Kevin讨价还价挤掉五天,变成四十五天。我想,如果顺利四十天内搞掂,不顺利也要四十天内搞掂,这处误时间就在别处挤时间,反正就一个字“挤”!挤海绵也好,挤木头也好,能挤多少算多少,眼皮底下好办事,不再是鞭长莫及。
我打电话给付成告诉了他我的决定,付成也算够意思,同意开模生产。我为什么说付成也算够意思呢?虽然说做货对他也有利可图,但他终归不是做BANGLE(手镯)的工厂,是做玩具的,算是跨行生产了,一般工厂不太乐意干这种不对路的活。
后来,市场上店铺里订的货延后了几天安全出港,剩下的就是掰着指头算付成开模的日子了。
回Sid邮件时,我给他回了有关我这次出货的ACRYLIC BANGLE信息,并附了图,我告诉Sid这种产品走货量可以,有市场,让他想想要不要找找销路。Sid回邮件时说得很干脆,不要!
我知道老外一般都厌恶供应商向他推销不对路的产品,但这次我没放弃。我感觉Kevin能卖得好,Sid肯定也会有市场,一个欧洲,一个美国,BANGLE的风格还是很相似的。这么想着,我就又给Sid写了邮件,告诉他我会将样品寄给他看看,可以的话再试单,不可以对他也不损失。Sid听我这么一说也就同意了。
二十天左右吧,Sid回的邮件中提到我给他寄的BANGLE,说可以考虑试一下单子,因为他的客人同意试单了,只是数量还没确定。
这样的话,又有一个问题了,以前与Sid合作我只是拿佣金,但这次的产品基本上等于是我自己在生产出货,如何给Sid解释清楚,又如何运作?
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事还是很难与Sid解释清楚,那就干脆以付成公司的名义做吧,我既拿佣金又享有出货利润,但是这样又有两大弊端了:一是付成知道我的出货价,对以后的继续合作很不利,容易产生隔阂;二是,万一这事传到Sid那边去,就意味着Sid这个客人的流失。
想来想去,这事还是不太好搞。
后来,还是小梅一句话提醒了我。小梅说:“你就直接同Sid说,这个产品换种合作方式,不要佣金不就行了?”
“是呀,天天想问题、烦问题,把简单的问题都复杂化了。”
我按小梅说法告诉了Sid。Sid说没意见,可以按我说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