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几次被工人威逼胁迫之后,我就越来越感觉身边得有个同心的、可靠的、劲往一处使的“自己人”。有了这样的人,在危难之时才能多个帮手,很多事情上我就不会显得太势单力薄。当然,我想的这个人不是打手,也不是想要个保安式的人,我想要的是能替我管理厂子的人。首先,我想到的就是老五。就当时情况来看,老五很合适。一是老五的魄力,二是老五赋闲在家。可是,在要不要请老五来帮我的问题上我思考了几天,犹豫不决,大致原由、利弊如下:
一、不知老五肯不肯来帮我,希望是一半一半。因为,老五的目标是自己创业,做自己的事情。
二、老五来了之后从事何种工作,车间主管?经理助理?好像都不合适。
三、老五面对小梅时能像以前那般坦然吗?毕竟他半真半假追过小梅,毕竟他已经进去过一回了,心态上会明显有芥蒂。
四、如果老五同意来帮我,但过不了多久因各种原因要离开的话会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影响到了,最坏又是种什么情况?
五、我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种既是朋友又是雇用的关系?
六、……
就这么在大脑中列了一番之后,我很快就否决了请老五过来帮忙的想法。我不想因此破坏了这份得来不易的兄弟情。想来想去,我就想到了那次在老五父亲去世的晚宴上偶遇到的同学于球。虽说于球没有老五的阅历,也没有老五的魄力,但于球也有他的优点,比如说容易服管,胆子小,不会犯大错,以后有突发情况厂子交给他临时打理的话没有后顾之忧,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闪光点。也是我后来坚持用于球的最主要原因,事实证明,我在用于球这个人上很正确,或者说于球的秉性很适合义乌式的工厂,适合我的工厂。我在后来培养于球上费了一定的心思,但结果不错,总结二字:很值。
拿定主意后,我迅速给于球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的想法。显然,于球接到我的电话后有些激动,甚至在语气中充斥着感激之情。我理解于球的这种激动与感激,因为我也曾下岗过,我也曾失业过,我也曾走投无路。看来,于球已经受困很久了,久得十分类似当年的我,如出一辙。从于球的身上,我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样子,沮丧、抱怨、无助与彷徨。
于球信誓旦旦地表态说,他会忘掉是我同学的身份,他会牢记自己是个打工者的身份,对工作不挑不捡,任由我分配。
我笑了,告诉他不必如此认真,同学的关系是事实存在的,无法抹去,再说了,同学的身份对工作而言不存在利弊关系,就看如何看待这层关系了,做事的态度才决定一切。因为是同学可能更贴心与真心相助,因为是同学也有可能有种“高起点”的心态,关键是看如何去正视这种关系。如果没有这层关系,我也不可能会去请你过来。
于球称赞我说得极是,他会努力去做的,不会让我这位老同学看走眼。我呵呵笑了笑,没说破。其实决定请于球来帮忙并不是看中他个人有多大的能力(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大能力),而是想有个亲信,一个可以共进退的爷们,仅此而已,也不存在看不看走眼的事。
但是,于球他不懂,他满脑子都是大企业的管理模式。于球买了很多成功企业的管理书籍,发奋图强地钻研。我同他说,于球,你把这些书面知识先放放,下车间从实战出发,把自己当个普通工人,从最基本的工艺学起。
于球用手托了托下坠的眼镜框,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随后目光下落在书上。我知道他不理解我的想法,我知道他是真心想学习知识来帮助我,想早日成为我得力的助手。
我用手拍了拍于球的肩膀说:“老同学,我给你提几点意见,第一点,你是没有名分的主管,隐形的;第二点,因为你是隐形的,所以你要态度谦逊,把每个同事当师傅、当师兄弟;第三点,在给你正式名分前,你一定要学会各种工艺流程,只有自己会了才能去管理车间以至管理整个工厂;第四点,在你心目中不要有同学这两个字,这样你的心态会更好。”
于球还是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心里准确的想法,我在等他开口,只有他开了口,我才知道他的想法。我微笑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于球,盯着他狐疑的目光。
于球撇了撇嘴说:“大勇,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不说吧,我感觉心里又憋得慌,说吧,又怕你生气。”
我笑了,说:“说吧,说出来听听,我能生什么气。”
于球顿了顿,咽了下口水,说:“大勇,我觉得现在厂子里很乱,这乱七八糟的原因是制度不健全,制度不健全是因为管理不到位……”
我摆了摆手制止了于球的话,我呵呵笑着说:“于球,你说的我知道,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厂子是我一手建起来我能不明白吗?但是,有句古话叫‘山下锣鼓山下敲’,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于球没接话,没接话就足矣说明他不赞成我的说法。
我继续说:“再打个比方说吧,我的厂子现在只是一只小泥鳅,你想把它拉成跟黄鳝一样长,这样看起来好看些,想法不错,但是效果如同拔苗助长,死得更快,管理机制与企业的成长是相辅相成的,有多大的规模上什么档次的管理机制,这样才能将企业的潜力最合理化地发掘出来,使企业更合理化地发展下去。”
于球郁闷着脸,好像没听进去,看起来他挺纠结的。没办法,我只好再费些口水继续同他讲讲个中道理,我说:“于球,你有这份心是好事,你的这个态度很积极,说明你是真心来帮助我这个老同学的,这让我很开心,我相信你会在今后的工作中慢慢地琢磨出一套很棒的管理机制出来的,呵呵,你觉得我让你下车间的想法有何不妥之处?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有心理负担,老同学,谁跟谁,是吧?”
于球说:“我没什么想法,可能你是对的,从明天起我就下车间做事去。”
我问:“你没情绪吧?”
于球说:“没有。”
我又问:“真没有。”
于球笑了:“真没有。”
我也跟着笑了:“没有就好,说明我们达成了共识,今后的工作就更好开展了。”
我没指望于球仅凭我的三言两语就改变了对工厂管理的看法,他毕竟没有在私营小工厂里工作过的经历,我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思。只要他慢慢明白就好了,我需要的是一个有实战经验的助手,长期的而非像那些招来的师傅与工人一般,走马观花似一茬又一茬地换来换去,所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于球的经验积累,等待这个近乎书生气的人从书本中走出来。
我希望于球稳定下来,他一旦稳定下来就不会轻言走人,这在现代民营式的小工厂来说是很难得的人力资源。没有多少人才是会在一棵树上长期吊着的,特别是思想活跃的复合型的人才,即使他自己当时没有跳槽的想法,也有猎头公司会盯上他的。在于球身上,我能看得更远,他的能力不是首要,稳定才是我最看好的。想找一个熟悉工厂的又肯长期干下去的管理人员,太难了,这种体会只有办过工厂的人心里才明明白白。
于球忙上了,忙得没心没肺般,眼中只有工作,看在我眼里舒服之极,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在不久之后,于球就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了,我也可以从工厂管理的琐事中挣脱出来,专心拓展我的业务,考虑工厂的持续发展。
于球有文化不假,于球为人正直不假,于球诚心以感激之心来帮我也不假,但是,于球有股子迂腐劲更不假。我一心一意就是想让于球融入到车间工人队伍中去,彻头彻尾改头换面,抛却一部分太知识化的东西,从实践中摸索出切合实际的管理方式与方法来。想归想,我担心有点难,过程不会太短暂。不只如此,以于球的正经与迂腐劲来说,少不了还会与工人们磕磕绊绊。
不想一语中的。
于球与车间主任吴培林闹起来了,事因,四个字:鸡毛蒜皮!
于球不喜欢吴培林将工具随手乱放,到用时到处翻找。于球对吴培林说:“吴主任,你是干部,你自己要起带头作用,你都不养成良好的习惯让工人怎么培养良好习惯?”吴培林知道于球与我的同学关系,所以他也清楚这层关系远比他头顶的职务更犀利。这么想着,吴培林就不能不让着于球,让着就不能发火,也不能不高兴,还得表示赞成。可是,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的,于是赞成归赞成,行动归行动。看见一次,于球就说一次。
一次,两次,几次过后,吴培林就不耐烦了。吴培林没好气地同于球说:“你烦不烦啊,没看我忙成这样了,哪有你那闲心?再说了,车间里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气场马上不对了,顿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