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波的那个小弟被李老棍子放了以后,在家人的带领下报了案。
当天,涉嫌非法拘禁和重伤害的李老棍子被缉拿归案,审他的人,正是严春秋。严春秋混到现在,也算是个老公安了,他太了解当地的这些流氓头子了:一个巨无霸张岳倒下了,赵红兵也暂时从良了,肯定会有新的流氓头子顶出来,占据这个头号江湖大哥的位置。而有能力当头号江湖大哥的人屈指可数,李老棍子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显然现在,李老棍子是拿收拾东波为自己铺路呢。
严春秋当时是当地刑警队大队长,业务能力一流,办案能力超强。此时的严春秋早已不再依靠他爸爸的余荫了,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侦破张岳等大案要案时严春秋的功绩也不小,马上就要兼任市局的副局长了。
据说20世纪90年代末的严春秋不但疾恶如仇,而且暴力倾向和年轻时相比有增无减。据说当时他的女儿只有六岁,由于偷了妈妈两块钱被严春秋吊起来足足打了三个小时,他的老婆拉他也被他打,直到严春秋的爸爸到场揍了他一顿,严春秋才把自己的女儿放下。
而且听说严春秋的女儿求饶时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完全是从小耳濡目染,说的都是被他爸爸处理的犯罪分子那一套:“我保证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希望爸爸能对我宽大处理……”
六岁的女孩居然把这一套都学会了,也难怪严春秋生那么大的气。
对自己的女儿都能下这样的手,更何况对待犯罪分子?
市民们当时这样评价:咱们市的混子太多,一个比一个生猛,如果不是严春秋这样使用霹雳手段的人当刑警队大队长,咱们市肯定更乱套了。严春秋越暴力,咱们这儿的治安肯定就越好。
不管怎么说,严春秋的确是当地大小混子的噩梦,让当地包括张岳在内的大小混子闻风丧胆。
严春秋的确是个好警察。起码对于市民来说,他就是正义的代名词。此时刚刚粉碎张岳团伙的严春秋,也有点儿志得意满。他真的希望,在他就任中能打掉当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流氓头子。
同事经常问严春秋:“你对那些犯罪分子下手也忒狠了吧?”
“不用霹雳手段,哪能显出菩萨心肠?”
“就你还菩萨心肠?”
“我就是菩萨心肠!”
“操!看不出!”
“我每端掉一个犯罪团伙,就是一次菩萨心肠。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我端掉了十几个了。我不是菩萨,谁是菩萨?”
“没见过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菩萨!”
“霹雳手段,那是除魔。”
“你就是菩萨。”
“呵呵。我就是。”
严春秋的同事是真的敬佩严春秋这个人,他刚直不阿,从不欺上瞒下。尽管他对犯罪分子的手段让他那些刑警同事看了都哆嗦,但他就是公认的公安局最有能力、最清白的领导。
都说严春秋这人自从当了公安以后,长相有了变化。以前严春秋斯文秀气,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但现在的严春秋眼眉一皱,眼睛一瞪,当地的那些小流氓都不敢逼视他的眼睛。
1999年末的严春秋看出来了,这李老棍子如果不收拾,他以后肯定得干出更大的事儿来。
“老李头儿,你多大岁数了?还扯呢!”
“我扯啥了?怎么扯了?”尽管落在了严春秋手里,李老棍子还是不怕。在李老棍子眼中,严春秋还嫩。
“别你妈的装傻,你捅那孩子才多大?比你儿子都小吧?”严春秋脾气又上来了。
“对,你认识我儿子。”李老棍子开始套近乎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
严春秋话音还没落,手机就响了,领导打来的。
“李XX在你那儿?”
“对,在我这儿,还没开始审呢。”
“这案子移交给张队处理。”
“局长……”
“有别的工作等着你。”
“这个案子是我负责啊!”
“这是命令!”
“知道了!”
面对这些,严春秋愤怒,但又无能为力。
果然,李老棍子被转交给张队处理两三天后,就大摇大摆地上街了。看到严春秋的警车,李老棍子还按了按喇叭,不知道是在向严春秋示威还是在打招呼。
严春秋火了,跟身边的同事说:“这李老棍子,太他妈的嚣张!操!”
“严队,他和咱们李政委的关系你知道吧?”
“知道,那又怎么了?”
“咱们都是同事,你别把关系弄得太僵了,是吧?”
“下次如果他们在街头斗殴,你们出警时直接崩了李老棍子!现场治暴!”严春秋开始说气话了。“抓得到吗?”
“操,我就不信扳不倒他一个李老棍子。”严春秋那劲儿又上来了。“严队,歇歇吧!”
“滚你妈的远点。”严春秋对自己的下属也是动辄破口大骂。
没人再劝严春秋了,大家都清楚,再劝还是要遭到一顿骂。严春秋下定决心要办李老棍子。李老棍子还依然故我,在收拾东波这事儿上,他还更加肆无忌惮。
据说东波在小弟被李老棍子收拾了以后,又开始了一轮血腥的报复,他这次的报复对象是开桑拿房的黄老破鞋。
此时的黄老破鞋虽然不大参与李老棍子在江湖中的事儿,但黄老破鞋毕竟还算是李老棍子的人。尽管来往比以前少了很多,但李老棍子对黄老破鞋还是十分照顾,他俩没事儿还经常聚在一起喝喝酒什么的,黄老破鞋本人对李老棍子也还一样,十分敬重。
黄老破鞋平时并不总在他那桑拿房里待着,但那天赶上黄老破鞋倒霉,正好站在他那桑拿大厅里边迎客。黄老破鞋没能迎到几个嫖客,却迎来了满脸刀疤的东波。黄老破鞋当然知道这东波正在和李老棍子火磕呢,肯定不是来他这儿嫖娼的。
据说西装革履端着杯热茶,优哉游哉在大堂里转悠的黄老破鞋,看见满脸刀疤的东波以后一捂眼睛:“哎呀妈呀,我咋看见他了,长这么砢碜!”
“你说说这人啊,他咋好意思长成这样。”黄老破鞋挤眉弄眼地跟收银员说。“黄老破鞋,你还得瑟呢?”东波那一脸刀疤确实有点吓人。
“小兔崽子,别跟我装!”黄老破鞋眼中的东波,那绝对是他晚辈中的晚辈。
“今天我来,就是收拾你的。”
“你是对手吗?”
“谁跟李老棍子在一起玩儿,我就收拾谁。”东波带着几个小弟迎面朝黄老破鞋走了过去。
端着一杯热茶的黄老破鞋稳如山岳站在那,以傲视天下的眼神斜睨着东波。
东波越走越近,黄老破鞋那桀骜的眼神依旧。
猝不及防间,黄老破鞋一杯热茶全泼在了东波脸上。
“我操!”东波一下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趁东波一愣神的空,黄老破鞋哧溜一下钻进了桑拿二楼的包房区。纵使黄老破鞋一向以抗击打能力强而闻名,但是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该跑的时候就得跑,不能硬抗着。众所周知,只要是色情的桑拿房普遍九曲十八弯,进去以后四通八达,这么设计是为了躲避公安突击检查,说不定哪个小门进去就别有洞天。
黄老破鞋钻进一个不显眼的小包间里打起了求助热线:“李老哥,快来救我啊,东波他们把我堵到我这桑拿房里了!”
“我马上到!”
“多找几个人啊!”黄老破鞋压低了嗓子喊。
“等着,10分钟,我自己过来!”李老棍子把电话摁了。
李老棍子家离黄老破鞋的桑拿房起码4公里,李老棍子居然说10分钟到。黄老破鞋现在做的只能是求神拜佛了,求东波这恶煞晚点找到他。黄老破鞋还把窗户打开了,随时准备跳下去。
但黄老破鞋这桑拿房还是小了点儿,也就是过了六七分钟,黄老破鞋藏匿的包间的门就被东波踹开了。
东波一踹开门,就被黄老破鞋手持红色铁筒泡沫灭火器喷了一脸石灰粉。
东波一怔,黄老破鞋的灭火器又砸在了他头上。
黄老破鞋是典型的占了便宜就跑,泡沫灭火器朝东波的人一扔,转头就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
“追!”东波等人也鱼贯跳下了楼。东波真觉得自己窝囊,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黄老破鞋。
黄老破鞋又开始他的亡命狂奔了。他也算是当地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也只是在20世纪80年代被刘海柱追过。现在,他竟然被晚辈东波追了,他也憋屈啊。
前文说过,黄老破鞋胜就胜在爆发力好,几步就把东波等人甩开了。别说东波等人比黄老破鞋晚跳楼几秒钟,就是同时跳,黄老破鞋也能很快把东波等人甩开好几个身位。
据说黄老破鞋的速度还没完全体现出来时,迎面就冲过来一辆摩托车。只见摩托车上那人头戴头盔,脚踩大拖鞋,身后背着一把黑色的双管猎枪。注意:是背着。“吱”的一声急刹车,那摩托车横在了马路中间。且问来者何人?正是西霸天李老棍子!“快!站我身后!”李老棍子冲黄老破鞋喊了一句,从背后拽过双管猎枪端了起来。局势突变,刚才还在狂追黄老破鞋的东波等人立马减速,看样子想转头跑。“哐!”李老棍子根本就没废话,上来就是一枪。东波等人四散而逃。“哐!”又是一枪。东波等人全没影了。“你们知道报案是什么后果吗?”李老棍子指着路边的群众说。没人敢答话,没人敢抬头看李老棍子。
“上车!”
一阵旋风过后,摩托车就没影了。
为什么有好几部车的李老棍子要骑他儿子的摩托车来?因为,救人如救火,摩托车的速度显然更快。
为什么李老棍子头戴头盔,而且一直没摘下来?因为,一来戴头盔驾车比较安全;二来这样干有点蒙面大盗的意思,能给予东波等人足够的震慑:我都不露脸,我崩了你你能找到我啊?
为什么李老棍子是身背双管猎枪,而不是把猎枪藏在怀里?因为据说,李老棍子在20世纪70年代末刚开始混的时候,就是成天身背一把自制的长刀,这是他的习惯。而且,背着枪,肯定用起来更加方便。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当地的混子普遍都学精了,虽然几乎每个团伙手中都有枪,但是几乎没人敢动枪。多数时候,冷兵器就能解决问题。既然冷兵器能解决又何必动用热兵器?无论什么事儿,一旦涉及枪,那小罪就得变大罪,大罪就得变死罪。动刀捅死了人还能打打官司,说不定能弄个死缓什么的,要是动枪打死了人,那就必死无疑了。
李老棍子快50岁了,居然还在街头动“热兵器”,的确太嚣张了点儿。
此次枪战过后,江湖中人都说:张岳以后,咱们市的头号江湖大哥,还得说是人家李老棍子。现在的赵红兵,呵呵……
的确如此,古典老流氓李老棍子一出手,东波等人只有被归拢的份儿。李老棍子两次战东波,全是为兄弟出头,而且全是孤身一人,这哪儿像是当地混子间的斗殴啊!完全就是好莱坞大片儿的范儿!
此次街头枪战过后,李老棍子又扔下一句话:“哪个宾馆敢让东波去住,我就平了哪个宾馆;谁家敢让东波去住,我就平了谁家。”这句话放完,李老棍子又补充了一句:谁和东波在一起吃饭喝酒,甭管我认识你还是不认识你,都与东波同罪。
还“与东波同罪”,这李老棍子完全是审判长的口吻啊。
而且李老棍子还吹了哨子,西郊的混子几乎全体出动了。丁晓虎等人要是不被赵红兵拦着,都得加入到李老棍子团伙中去。而且当地那些35岁以上的老混子,或多或少都跟李老棍子有点儿关系,纷纷表示:只要李老棍子说句话,肯定出力,没说的。
既然李老棍子发话了,金盆洗手多年的黄老破鞋出动了,退隐江湖多年经营着好几家超市的老五也出动了……
东波这下可彻底成了过街老鼠,在1999年的那个冬天惶惶不可终日,哪儿都不敢去,成天在郊区的几个小弟家轮流住。而且哪家都不敢长住,住几天就换个地方。
据说,李老棍子没用几天就摸清了东波的住处,但是李老棍子只是派人盯着。开始时大家都不明白李老棍子为什么一直没动手,都以为李老棍子是为了在精神上折磨东波。后来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了:李老棍子在等一个日子,腊月初七。因为只有在这天,李老棍子的“疗程”才最有疗效。
为什么是腊月初七呢?因为当地有一句民谚:腊七腊八,冻死俩仨。也就是说,腊月初七和腊月初八这两天最冷,冷到能把人冻死。这民谚是有依据的,基本上当地每年的最低气温都出自这两天。只要是腊月初七和腊月初八,气温基本就没高于零下30度的时候。
1999年农历腊月初七深夜,李老棍子撒网了。三十多个老混子,聚在了东波在东郊某个寄宿处的墙外。这三十多人,个个都有点本事,不但包括了黄老破鞋、老五等当年李老棍子的手下,还包括了当地20世纪80年代第一神偷二东子等人。这不太像是一次普通的寻仇,倒像是当地老流氓的一次盛会。
这是东波一个小弟的朋友的家,典型的城乡结合部民居,一个大院里面几间大瓦房。东波混得挺惨,家里200平方米的豪宅没法住,大冬天的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二东子把一块沾满了“三步倒”的猪肉扔进了院子,大约十分钟过后,这家的狗就一命呜呼了。
那天天气不错,是大月亮地儿,虽然是深夜,但是还是挺亮堂的。三十多个老混子,轻手轻脚地全跳进了院子里。
李老棍子趴在窗户上一看:嗬!一张大炕上,躺了四个人,东波肯定就在其中。
二东子刀片儿一划,门闩落了。
李老棍子带着十几个人冲了进去,黄老破鞋等十几个人守在窗外。
“都他妈的别动!”李老棍子进了卧室就拉了灯绳。
房间顿时大亮。还没等东波的3个小弟明白怎么回事儿,雪亮的片儿刀就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数东波反应最快,从枕头底下摸出刀,蹿起来就打碎了灯泡。
但东波的反应还是没李老棍子的刀快。“你他妈的老实点儿!”李老棍子的刀比画在了东波的大腿根子处。
东波也不敢动了。
“都给我绑上!”
“我说了,谁收留东波过夜,我就平了谁家。给我砸!”
李老棍子实现了他的诺言。“那天我回去以后才听房三儿说,你要给房三儿来三个‘疗程’,是不?”
“是!咋地?”
“我当时就说了,我没那么多花样儿,我就一个疗程。”
“我他妈的怕你吓唬?”被绑了的东波嘴还挺硬。“反正就这么一个疗程,治你应该是够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老棍子诡异地笑笑,“走吧,都带走!”
“李老哥,去哪儿?”黄老破鞋也不知道李老棍子这个“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江边儿。”
“天这么冷,去江边儿?”
“对,去江边儿。上车,都上车,跟上!”
半小时后,几辆面包车开到了当地的江边。当地的那条大江,是西郊和城区的分割线,江的一边儿,是繁华的市区;江的另一边儿,是郊区农村。
江面儿是冰封的,冻得挺结实。“老黄,老五,我那车里面有两把镐头,拿出来。”
“拿镐头干啥?”
“刨个冰窟窿。”
黄老破鞋明白李老棍子的“疗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样的事儿,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传说,听说过,但真没见过。取了镐头的老五和黄老破鞋等人开始凿冰面。“二东子,去捡点儿干柴火去。今天咱们在这开个篝火晚会!”李老棍子兴致不小。
江的对面有农田,秫秸不少,二东子等人捡柴火去了。“东波啊,我先让你暖和暖和。”
“你想干啥?”
“都啥时候了,你嘴还这么硬。”
“你想干啥?”
“我说了,让你先暖和暖和。因为,一会儿你可能会感觉有点冷。”
“我操你妈,你想干啥?”
“还骂我,罪加一等!一会儿让你多凉快一会儿,要是你顶不住了,凉快死了,别怪我。”东波不敢说话了,他也明白李老棍子想干吗了。
李老棍子也不说话了。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在这冰封的江面儿上,就算是少穿几件衣服,都有可能冻死,更何况……
李老棍子也有点冷,不停地跺脚。月光下,东波看到李老棍子大玻璃镜片后面的那两只眼睛格外阴森恐怖,就连从李老棍子口中呼出的热气都那么诡异。
很快,篝火点着了。
“熊熊的篝火点燃了,圆圆的月亮爬上树梢……”李老棍子就是前卫,还会唱点流行歌曲。
“大家一起来,烤烤火!”李老棍子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老黄,老黄,你那冰窟窿凿开了吗?”
“快了,快了!”
“兄弟们,我给东波准备的疗程就要开始了。我这个‘疗程’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有两步。这‘疗程’是有名字的,叫‘冰火两重天’。”听李老棍子兴高采烈地说完这句话,大家都噤若寒蝉,没一个敢答话。李老棍子是个快抱孙子的老头,可不是顽童;东波是个人,可不是实验动物。
黄老破鞋拖着镐头走了过来:“老哥,窟窿凿好了。”
“好!把东波的两只脚绑上绳子,头朝下,从那冰窟窿里放进去。”
“头朝下?”黄老破鞋早就猜到了李老棍子要把东波放进这冰窟窿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去,但万万没想到李老棍子要把他头朝下放进去。
“对,头朝下!两个人不够,四个人拉着。”呼啸的北风卷起冰封的江面上的积雪,三十多人鸦雀无声,只有站在火堆旁的李老棍子格外亢奋。当天,显然李老棍子不太正常,平时的李老棍子挺阴郁的。
老五、黄老破鞋等人去拖东波了。“东波,一会儿你下去,别挣扎。你一挣扎,上面的人绳子一松,你只能下去抓鱼了。”李老棍子嘱咐东波。“别,别,我错了……”东波终于服软了。“晚喽!”李老棍子挺惋惜地叹了口气。
黄老破鞋等人把东波的头按进了冰窟窿。据黄老破鞋回忆说,把东波的头按进冰窟窿那一刹那,东波哭了,不再挣扎也不再骂。月光下,黄老破鞋看到了东波的眼睛里淌下的泪水。
老五用力一按,东波整个身子都进了冰窟窿。
一分钟过去了。“老哥,把他拉上来吧。就算不冻死,他也快憋死了。”黄老破鞋害怕了。“不可能,这才多长时间。”
“一分钟了。”
“一分钟?一分钟太短,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李老棍子兴致真高,开始吟诗了。最爱吟诗的黄老破鞋没吟诗,抓着绳子的手哆嗦个不停。他知道,要是东波死在这里,他黄老破鞋作为主要从犯最最起码也得被判个死缓。
两分钟过去了。“老哥,他可能真不行了……”
“怎么不行啊?才这么会儿的时间。”
“真不行了。”
“咱这疗程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
李老棍子看到此情此景饶有兴味。他可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冬天,他就是徒步从大江的西边过了这冰封的江面,到了大江的东边儿。这条大江,就是他人生的分界线。过江的前一夜,他也曾受了今夜东波这样的一个疗程。然后,他带着一群和他一样从西郊走出去的混子,灭了当时的东霸天、卢松,收服了张浩然、二东子,得到了西霸天的称号。如今,东波这个小毛贼也居然敢跟他西霸天叫板。这,怎么行?
三分钟过去了。
“继续……”黄老破鞋和老五不再听李老棍子的了,七手八脚把东波拉了上来,扔在了冰面上。
冰面上的东波像是一条死鱼,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哎,这才几分钟啊?”
“他真不行了。”
“把他拖过来,咱们这疗程还有第二步呢!”
黄老破鞋不敢再拖东波了:被冷水激了几分钟的人再被火一烤,非死不可。“拖啊!”李老棍子不耐烦了。只见东波一骨碌,跪在了冰封的江面上,确切地说,东波是趴在了冰封的江面上。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面前的冰碴子上。
满脸横肉的东波额头上磕的全是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爹,亲爹,饶了我吧。李老棍子没表情,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爹,我错了。”李老棍子走上前去,踩得冰碴子“咯嘣”“咯嘣”作响。“我没你这样的傻逼儿子。”
“我错了,我赔房三钱,我赔老黄钱……”
“房三儿,过来!有人认你当爹了。”
“爹,房爹,我错了。”
房三把东波那血葫芦似的脑袋踩在了脚下:“烤烤火呗。”
“爹……”东波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居然号啕大哭。“真他妈的没刚!”老五骂了一句。“爹……”
“我这一个疗程的第一步没完事儿,你就不行了。”
呼啸的北风中,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东波号啕大哭。李老棍子平静的表情和东波那狰狞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李老棍子这边儿的三十多人,还是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可能大家看到了月光下李老棍子大厚玻璃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都觉得冷,和东波一样冷。
这些三十多岁的老混子,谁没折磨过人?都见过折磨人的,但就没见过李老棍子这么折磨人的。
李老棍子这不但是折磨人,而且是把人往死了折磨。要是黄老破鞋晚一分钟把东波拉上来,东波就算命再硬也得死了。
“今天你命大,没死,欢迎你来报仇。”
“爹,我不敢了……”
腊月初八,天快亮的时候,东波被扔在了当地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
据说那天去和李老棍子一起办事儿的30多人,事后都不大愿意提这“光辉”的胜利。偶尔有人深度醉酒了以后提几句:要想多活两天,就离李老棍子远点儿。
李老棍子收拾东波手段之残忍,把同伙都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轻。
那个北风呼啸的篝火之夜,应该挺有诗意的,但是黄老破鞋却没有吟诗。据说他曾在他开的窑子里提起笔来多次,但每次都是刚写几个字就摇摇头,叹息一声,放下了笔。
事情到现在,已经快10年了。2009年夏日,黄老破鞋偶然看到了一本叫《小团圆》的书,这书的作者是黄老破鞋最钟爱的作家,他总觉得他和张爱玲神交已久。这本名叫《小团圆》的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过三十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阳台上的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心上。”还有一段是这样写的:“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看到这本书,黄老破鞋终于静下心来仿照上面那两段,写下了一篇札记。这篇札记就是描写十年前腊月初七那个夜里:“十年前的腊月初七那天,夜里在江面上看见那寒冷的月光,东波像杀猪一样嘶叫,满脸是血趴在冰封的河面上,浴在东北腊月雪亮的月光中。十年前的月色,在我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已经太多,但那夜的月光却像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然后黄老破鞋还补充了一句:“夏日炎炎,像是住在赤道。宁愿天天都过夏天,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写下了这些文字以后,黄老破鞋轻轻地舒了口气。他这天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的确,那夜,给他留下了太沉重的心理阴影。连赵红兵都说:“李老棍子确实牛逼,能把东波这么一个滚刀肉给收拾成那样。”当年赵红兵和李四也没彻底降伏东波。“我看李老棍子他是做得紧,死得快。”李四说。
东波算是混败了,彻底混败了。一段时间过后,东波又出现在了街头,而且有了新绰号,叫“呼呼噜噜”,为什么叫“呼呼噜噜”呢?因为东波用了新型毒品:冰。无论走到哪儿,只要坐定,穿着20块钱大花裤衩子的他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小玻璃壶,然后再掏出个特制的打火机,嘴里叼着个塑料管,烤着,开始吸溜“冰”。开始时一吸就是“呼呼噜噜”的水泡声,他总是不说话,先呼呼噜噜吸溜几口“冰”。所以,他的绰号就变成了“呼呼噜噜”。后来他的外号又加长了,叫“呼呼噜噜,哎呀我操”,这也是当地历史上绰号最长的江湖人物。原因是他呼噜完几口以后总是用力一闭眼、一甩头,很是陶醉地自言自语一句“哎呀我操”。或许,只有吸毒才能让他从那夜的噩梦中解脱。据说他还经常呼噜几口兴奋后,和一些小地痞动手打一两架,混败了的他连跟小流氓打架都打不赢了。
过了一二年,据说东波的豪宅为了吸毒已经卖了。到了现在,已经好几年没人再在街头见到过他了。有人说,他快死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