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农历大年初八,这天是高欢的生日,她自从放寒假回家就和赵红兵成天腻在一起,这天过生日,当然更要在一起过。赵红兵也邀请了李四、孙大伟等人一起去他的饭店喝酒,庆祝高欢的生日。东北的春节多数人都吃两顿饭,也就是早上10点左右一顿,下午3点左右一顿。那天下午,大家又都喝多了。
当天下午李四离开后不久,他的台球室里来了一个小混混,要和台主打台球。
在上世纪80年代,通常打台球的都是两个朋友一起来,对打,但是也有少数的人一时找不到朋友只能独自去打。一个人怎么打?台球室的老板通常都备有一两个专门陪打的人,陪打的通常台球技术都较为精湛,称为“台主”。李四这里的台主是一个叫王宇的小兄弟,李四不在的时候,他同时还负责收银。王宇的台球技术精湛,是全市有名的台球高手,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能打出“梭杆”等高难度的球。
这个小混混和王宇打台球的时候不停地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是在骂球还是在骂人。王宇虽然火气很大,但这毕竟是他大哥李四的生意,他也不好发作。两人连挑五杆,王宇全胜。
当王宇把最后一颗决胜球——黑八打进底洞时,那个小混混发话了。
“黑八是我的球,你凭啥把我的黑八打进去了?”
“黑八是你的球?会玩吗?”王宇已经忍耐半天了,现在有点按捺不住了。他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来找碴儿的。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小混混拿着台球杆子朝王宇走了过来。
“你知道这是谁开的台球室吗?”王宇还是不好发作。毕竟,如果他在台球室里打了人,李四回来肯定要骂他。
“我不管是谁开的,你把我的黑八打进去了,这钱我不付。我走了!”小混混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想白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宇怒了。
“我操你妈!”小混混拿着球杆冷不防朝王宇戳了过来。王宇躲闪不及,被台球杆把嘴给戳破了,伤得不重,但是看起来挺吓人。王宇盛怒之下抡起台球杆朝小混混打了过去,台球杆砸在了小混混的头上,这下砸得不轻。
王宇不仅台球打得好,单打独斗也很厉害,虽然他没练过什么功夫,但是出手快,下手狠,常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知道在近距离交手中长长的台球杆很难发挥真正的作用,便顺手抓起一颗台球,朝小混混砸了过去,出手极快,砸中了小混混的面颊。小混混被这一台球砸得头昏眼花。
王宇抓起小混混的头发,抓着台球向他连续乱砸几下,把小混混打得满头是血。
“滚!”王宇说。
“你他妈的等着!”小混混捂着脸走了出去。
“等着就等着,我看你有多大本事。”
两个小时后,天擦黑的时候,王宇等来了二虎和他的六七个兄弟。绰号已经改为“二瘸子”的二虎穿了一件旧军大衣,双手对插揣在军大衣的衣袖里,走路慢慢悠悠的,一瘸一拐,胡子拉碴,整个人看起来很颓废,只有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
这下王宇明白了,这个小混混就是二虎派来找碴儿闹事的。
“二哥,就是他!”小混混指着王宇说。
“他拿台球砸的你,是吗?”二虎问那个小混混。
“是。”
“那好,他拿哪颗台球砸的你,那你再拿哪颗台球去砸他。他要是敢还手,今天我就废了他。”
小混混抄起一颗台球就朝王宇走了过去。
王宇的眼神依旧桀骜不驯,身后有李四等人撑腰,他根本不怕二虎。他顺手也抓起了一颗台球,看着那个拿着台球的小混混一步一步地走近。
距离一米时,两人同时出手抓起台球砸向对方。
这次,又是王宇出手更快,他手里抓的台球砸在了小混混的眼眶上,而那个小混混的台球砸在了灵巧闪过的王宇的肩膀上。
小混混“嗷”的一声惨叫。
“上!”二虎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二虎身后的几个兄弟一哄而上。
王宇寡不敌众,很快被打倒在地。他双手抱头蜷在地上,这是李四教他的——被打的时候双手抱头,双腿并紧,把脸蜷在双腿之间,保持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这样,可以在挨打时受到最小的伤害。“住手!”刚刚在赵红兵饭店喝完酒的李四站在了台球室的门口。李四聪明得很,他看见对方人多,不愿意正面和二虎他们发生冲突,好汉不吃眼前亏。
“还认识我吗?”二虎叼着烟,眯着小眼睛看着李四。
“二瘸子,筋都接好了?”李四说。
“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干什么吗?”二虎把双手对插在袖管里,懒洋洋地说。
“不就是专门来找碴儿惹事吗?”
“不,我是想找你来要点医药费。”
“医药费?”
“你们把我和我弟弟伤成那样,我也没报案,还算够意思吧?”
“嗯,是。”
“我在床上躺了小半年,现在腿也落下了残疾,今天来跟你要点医药费不过分吧?”
“要医药费就要,你打我兄弟干吗?”
“如果你不给医药费,我的兄弟就天天来你这里打台球,直到凑够了医药费为止。”
“那我要是不给你医药费也不让你的兄弟来这里打台球呢?”
“兄弟们,把这几张案子都给我划开!”二虎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兄弟拔出匕首作势要划台球案子的桌布。
“住手!二瘸子,你要多少医药费?”
“5万。听说你们最近生意都不错,这点小钱没问题吧?你把医药费拿出来,咱们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了。”
“5万?”
“少一分都不行。”
“呵呵,你先走吧,我考虑考虑。”
“嗯,给你几天时间筹钱,过了正月十五我再过来。”
“行啊。”李四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其实恨得牙根都痒痒。
二虎走了之后,李四回到旅馆去找赵红兵。小北京、赵红兵、高欢三个人都在,赵红兵又喝多了,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小申,刚才二瘸子来找我了。”
“二瘸子是谁?”
“记得那次闹花灯吗?被你一脚踢翻的那个,后来我和费四不是废了他嘛。”
“他不是叫二虎吗?”
“呵呵,被费四把脚废了,没好,现在改名叫二瘸子了。”
“他来找你干吗?”
“说是要医药费,其实就是看我最近手头有了几个钱,讹钱来了。”
“四儿,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眼啊,怎么谁都敢惹?再来要钱咱们再收拾他一顿。”
“我也是这么想的。申爷,把红兵叫起来。”
小北京走到门外,掰下一大块冰凌子,塞到了赵红兵的被窝里:“红兵,你抱着,我给你弄的暖水袋。”
赵红兵一声惨叫,被冰醒了。
旁边站着的高欢笑得花枝乱颤。
“红兵,二虎今天来找我了,说是要医药费,还打伤了王宇。”
“要医药费就要医药费,打人干吗?”赵红兵被彻底冰醒了。
“看他那意思是,如果我不给钱,他就要天天到我那台球室闹去。他这么闹,我以后的生意怎么做啊?”
“按道理说,他被你们给废了也没报案,咱们出点医药费也是应该的。”
“嗯,你说得对。但是他这要钱的方式太操蛋了,这简直是来讹钱。而且,他一开口就是5万,咱们哪来的那么多钱!”
“呵呵,这钱咱们不能给。如果说他来和咱们好说好商量,给他一些医药费也是正常的。但是他这么闹,如果我们给了钱,那我们以后也没法混了。”
“那你说怎么办?”
“甭管他在东郊有多大的势力,他要是再来,咱们就和他继续打。”赵红兵伸了个懒腰,轻轻松松地说。
李四就等赵红兵这句话呢。的确如李四所说,二虎要医药费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要钱的方式让人难以接受。二虎对赵红兵等人缺乏足够的认识,他或许以为做生意的人都为求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他们每天去闹,李四一定会乖乖给钱。但赵红兵、李四等人都是把名声和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怎么会屈服于他这样的无赖?
同一件事,通过不同的方式去做,结果很有可能是不同的。如果二虎不去台球室捣乱,而是直接向李四要医药费的话,可能李四还真能拿些钱给他。
“我看他们今天好像带了枪。”李四说。
“毛主席怎么说的来着?决定战争的绝对不是一两件先进的武器。朝鲜战争的时候,‘美帝’不是有原子弹吗?他们打赢了吗?所以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小北京插话。
“他下次什么时候来?”赵红兵问。
“他说过了正月十五再来找我。”
“在正月十五之前,我们去找他。告诉他一声,让他先准备点医药费吧,他又要住院了。”赵红兵说。
“红兵,你们又要去打架啊。”高欢看样子很不高兴。
“不是要打架,是有人欺负我们。”小北京笑嘻嘻地说。
“申哥,还有人敢欺负你呢?我怎么成天看见你欺负别人。”
“这话说得可不对,虽然架没少打,但我可真没欺负过人。”小北京说。
“高欢,现在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赵红兵说。
雪夜,空旷无人的大街上,昏黄的路灯下雪花在飞舞,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鞭炮响。凄厉的北风呼啸着,刮在人的脸上像刀子一样。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两个人偎依着慢慢地走着。
“红兵,这架非打不可吗?”高欢轻声地问。
“非打不可,因为这件事因我而起。”赵红兵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定。
“红兵,打架究竟是充实了你的精神生活,还是丰富了你的物质生活?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想从打架中得到些什么。”高欢很是不解男人为什么要打架。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从打架中得到些什么。”
“你们都曾经有令人羡慕的工作,却个个不务正业。现在呢?都失去了公职。”高欢很是担心赵红兵再闯什么祸。
“现在过得不也很好嘛,呵呵。”
“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你就在打架。到了现在,右手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还在打。我想让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被打死了,也就结束了。”赵红兵笑笑说。
“可能有一天,你真的会被打死,到时候我就得守寡了。”
“在我心中,兄弟情义和爱情同样重要。”
“在我心中,只有爱情。”
“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金钱。”
“红兵,你不了解女人。每个女孩子都希望拥有真挚的爱情,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她们可以为这爱情抛弃一切,奋不顾身。而恋爱的对象未必要很有钱,甚至可以很潦倒。真爱,是每个女孩子心中最大的梦想。当她们无法得到真挚的爱情时,才会退而求其次去追求物质生活,通过变本加厉地追求物质生活来消除那逝去的爱情所带来的幽怨。追求爱情的女孩子,是幸福的;而一心追求物质的女孩子,是痛苦的。因为,疯狂地追求物质,是她们在已经无法得到爱情后的无奈宣泄。”
“或许吧。”
“我有爱情,我很幸福。每个有爱情的女孩子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真爱,或许只有一次。红兵,答应我,当心点。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不愿意失去我的幸福。”
“我不会有事的。”赵红兵幽幽地说。
一阵猛烈的北风吹过,两个人偎依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