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讹诈 十、我不是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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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检查,女模特伤无大碍。范进和其他三个被捅的打手也无性命之忧。

据说,巴黎夜总会的老板也并没有报案,他希望把这件事私了。毕竟,富贵是张岳的人,张岳是个什么人所有人都知道。开夜总会和气生财,那个老板绝对不愿意惹上张岳这个活阎王。按江湖规矩,私了就必须要有另外一名江湖大哥出面,和张岳谈条件。这次是富贵先出凶器伤人,按道理,张岳应该赔钱。

巴黎夜总会老板找的是陈卫东,他是通过在他夜总会里当老鸨子的毛琴找到的。这个巴黎夜总会的老板天真地认为,陈卫东毕竟是当地江湖中化石级的老混子,无论是张岳还是赵红兵,都该给陈卫东一点儿面子。

巴黎夜总会的老板错了,他错误地判断了他的对手张岳的性格。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可以接受入狱,但未必能接受赔钱:如果张岳赔钱给巴黎夜总会,就说明张岳服软了,心高气傲的张岳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了结方式。同时,巴黎夜总会的老板也错误地判断了陈卫东的能力。陈卫东虽然实力不错,但主要依靠的是他的表弟赵山河,而赵山河自恃勇猛,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这次有借口直接面对张岳,他是不会放弃这样一战成名的机会的。

除了跃跃欲试想挫一挫张岳威风的赵山河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想和张岳团伙拼死一搏,那就是当天在巴黎夜总会失尽了面子且吃尽了苦头的范进。

范进既不姓范,也不叫进,他的绰号的典故来自于《范进中举》这篇中学文章。范进只比赵红兵低两届,但他1992年才从当地的一中退学——他一共高考了九次,补习了八年。据说范进初中时成绩相当不错,但是到了高中以后成绩略有下降,第一次高考时差了一分没能考上专科。他那望子成龙的父母认为自己的儿子只要再补习一年,一定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但遗憾的是,第二年范进的高考成绩距离专科线差了三分。从此,范进开始了漫长的八年补习之路,他每次的高考成绩距离专科线不是差三分就是差五分,再也没有达到应届那一年只差一分的水平,但也从没有差过十分以上。

八年的匆匆岁月,范进都在牢狱般的补习班教室中度过,每天都被高考无穷的压力折磨,痛不欲生。八年,他已经由一个青春年少的风流少年变成一个冷暖自知的胡子拉碴的成年男子,越来越沉默。范进“誓要把这牢底坐穿”的劲头征服了全校无数少男少女,大家都以他为偶像,只要有他在,高考补习两年三年的人会觉得一点儿都不丢人。据说到后来,范进当年的学弟学妹已经大学毕业回到学校给他当老师了!

当时范进的绰号还不是“范进”,而是“老补”。他“范进”的绰号来自于他的第九次高考。

在1992年那个流火的七月,范进第九次迈进了考场。那时候全国理科高考要考七门,总分好像是710分。范进的前六门发挥相当好,已经考过八次的他知道,这次一定能考上了,而且十有八九还能考上本科一批的高校!据说,一向沉默寡言的范进那几天无论见谁都是微笑着说话。大家都替他高兴:“这孩子可算是熬出头了。”

造化弄人,悲剧还是降临到了范进身上。在考最后一门时,过度兴奋的范进在开考四十五分钟后忽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人生中第一次抽起了羊角风。他被紧急送往医院,而他的第九次高考就此结束。

监考老师把他只做了一半题目的试卷写上名字交了上去。十几天后,高考成绩下来,范进再次达到了应届时的高度——只差一分。只要抽风前他再多做一个选择题,就能考上了。如果他能把试卷全做完,保守估计他能考上一所类似于哈尔滨建工这样的高校。

从此,范进有了现在的绰号。

据说,当年他的父母还建议他再考一次。

“再考一次吧,就最后一次。”范进的父母几乎哀求着对他说。

“你们让我高考是为了什么?”此时的范进很冷静,他已对高考心灰意冷。

“出人头地,赚大钱。”

“你们说的这些,未必需要通过高考来实现。”

“那你希望通过什么方式实现?”

“这,你们不用管了。”

当晚,范进就去理发店理掉了他那蓬乱的长发。第二天,江湖中就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混子。这个混子戴着高达800度的黑框近视眼镜,留着光头,手持一把上高三时他爸爸送的一把没开刃的宝剑,绰号范进。

三个月后,范进被新开业的巴黎夜总会招入麾下看场子。六个月后,他成为看场子的打手的带头大哥。范进要找回他那失去的八年青春,他不能忍受慢慢赚钱的折磨,他要速成,他要急功近利,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你为什么干了这一行?你这样干下去要进监狱的!”白发苍苍的父母含泪哀求。“我已经被高考判了八年刑,还会在乎再在监狱中度过几年吗?”范进说。

据说,范进最讨厌别人叫他范进。

十一年后的那年元旦,似乎是梅艳芳辞世那天,在上海新天地太平湖畔,二狗第一次听到了那时尚未成名的王蓉唱了一首《我不是黄蓉》,当时二狗首先联想到的,竟然是十一年前的那个范进。

是的,如果范进真能活到2004年的元旦,他一定会喜欢这首歌的,而且他一定会窜改歌词“我不是范——啊——进,我没有中举,我抽了羊角风,没考上大学”。

他的确不是范进,毕竟范进考上了,而他,没考上。

据说,被小北京打得多处骨折的范进,在病榻上就下决心要杀了表哥和小北京这两个人。从范进剃了光头走向社会的那一天起,他已经不怎么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

想杀表哥和小北京的范进毕竟还在病榻上,但赵山河可是活蹦乱跳的。据说,那几天赵山河很兴奋,每天都在打听富贵在哪出现。

富贵在捅了模特以后,心情也有点儿不好。富贵虽然冷血,但他只对男人冷血。他始终觉得很愧疚,他忘不了巴黎夜总会那一夜,忘不了那个漂亮的女模特那双惊愕的、睁得大大的眼睛。

富贵是个孤儿,长着黑漆漆的眼睛和笔挺的鼻梁,个子高高瘦瘦。曾经有人说,富贵这人太不会打扮自己了,如果他会打扮,肯定是个帅哥。富贵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在一次大火中死去,他自幼跟着姑姑生活。他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还连名字都没有呢,语文老师便随口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富贵。

富贵的忍耐力极其惊人,虽然他在学校和家里每天都被欺负,但他从来都是默默忍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直到他十七岁。

十七岁那年,一向学习成绩不错的富贵上高二。学校电影包场,电影的名字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是一部用眼泪赚取眼泪的电影。从没体会过父母的爱的富贵,看了这部电影以后被感动得哭出了声,直到电影结束还抽泣不止。

“富贵你这个傻逼,你连妈都没有在这儿穷哭什么?”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挖苦富贵。富贵这时尚未擦干眼泪,他回头望了望眼前这位男同学,咬了咬牙,没有说话。男同学的话刺到了富贵心中的最痛处。当天晚自习,富贵拿着一把卡簧进了教室,以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在电影院嘲笑他的男同学。

“傻逼,看我干吗?”

富贵依然面无表情,拿起卡簧对着那个男同学连捅三刀。捅完以后,富贵转身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这是富贵第一次出手伤人,而这第一次,就已经把人捅了个半死。

几天后,富贵被捕,被判入狱。在狱中,富贵结识了表哥。出狱的第一天,富贵又通过表哥认识了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张岳。

见面的第二天,一向同情弱者的张岳就花了700块钱给富贵买了一套新西装,又花了150块钱给富贵买了双新皮鞋。据说,这是富贵20年来第一次穿新衣服和新鞋,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把富贵当成一个人,包括他的姑姑和姑父。以前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他姑姑家的哥哥穿剩下的。

“大哥!”富贵实在想不到传说中的江湖大哥张岳竟然对他这么好,让他第一次有了做人的尊严。当场,富贵眼含热泪给张岳跪了下来:“大哥,我这条命,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

富贵并不是为了这不到千元的衣服和鞋子就把命卖了,而是为了张岳对他的尊重。

“富贵,快起来,试试看合适不。”张岳被富贵这一跪吓了一跳。张岳给他买衣服,也是因为觉得富贵这小伙子不错,又刚出狱如此潦倒,想帮他一把,并没有想过把富贵收了当兄弟。张岳自己尝过刚出狱时的落魄感觉,十分理解富贵的处境。

富贵试了试衣服,“是不是袖子有点儿短?”富贵问表哥。“我看正合适啊。”表哥说。表哥的确觉得这套西装非常合适,富贵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精神。“我总觉得袖子有点儿短。”富贵笑着说。

富贵总穿他姑姑家哥哥的衣服,他哥哥的手臂比他的长,所以他习惯了穿袖子特长能盖住半个手的衣服,如今,穿了正好合体的衣服,富贵颇觉不适。后来富贵给自己买的衣服,也全是袖子特别长的。总穿着能遮住手的袖子的衣服,是富贵的标志。

“张岳是我的大哥,谁动他一指,我就要了谁的命。”富贵当天就对表哥说。

富贵还是像当年那样不爱说话,但出手极狠从不留情面。在张岳成名后不再亲自动手的日子里,富贵就成了另一个张岳。

富贵跟了张岳以后,又认识了李四、小北京、赵红兵这几位张岳的生死兄弟。由于张岳极其尊重赵红兵,所以富贵同时也把赵红兵当成大哥看待,他没想到自己在读中学时就已经如雷贯耳的“红兵大哥”竟然是如此的容易接触。富贵极重义气,他认为他应该像对待张岳一样对待张岳的兄弟。

所以当他那天看到小北京处境凶险时,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卡簧。但没想到的是,他的最后一刀竟然扎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事后,富贵和小北京曾有如下对话——

“申哥,那个女孩子没事吧!”

“那个女孩子叫兰兰,人品不错又乖巧,刚刚高中毕业没工作,就去那当了几天兼职模特,就遇到了这事儿。唉,不过你别担心,医生说了,保养得好点儿,连疤瘌都留不下。再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小北京倒是从那以后一直跟那女模特打得火热,没事儿经常在一起聊聊天。

“代我对她说声对不起。”

“一定。谢谢你那天出手相助,否则说不定我就栽在了巴黎夜总会。”小北京说得挺诚恳。小北京虽然从来没混过黑社会也没必要去混黑社会,但他还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名声。

“申哥,看你说的,我是你的兄弟。”富贵认为,他出手帮助小北京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赵山河虽然一心想和张岳交手,但他还是对张岳有点打憷。毕竟张岳捅死了张浩然以及和勾疯子对捅等事迹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山河是凭武艺高强闯荡江湖,但他打架时的疯劲别说和张岳没法比,就算是和勾疯子相比也要略逊一筹。所以,赵山河决定先找当晚的肇事者富贵“谈谈”。

富贵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告诉了张岳。“红兵,巴黎夜总会的宋老板找了陈卫东,陈卫东的人要找富贵先谈谈。”张岳找到赵红兵商量这件事儿。“谈就谈吧,总比报官好。真的报了官,富贵非进去不可。”赵红兵说。

“他敢报官吗?他还想继续把夜总会开下去吗?”张岳说这句话时又起了眼睛。“这件事儿无论怎么说,是我们伤了人,该赔点儿钱就赔点儿钱吧。咱们现在谁手头缺那几个钱啊?”赵红兵想息事宁人。“绝对不能赔钱,把钱赔给了他们,咱们哥儿几个还怎么混?”张岳说得斩钉截铁。“你怎么总想混呢……”赵红兵毕竟不是唐僧,他从不絮絮叨叨地说张岳说个没完,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你别管了,这事儿我处理。”当晚,张岳又叫来了富贵。“去跟陈卫东谈。告诉他,赔钱,那不可能。如果不服,削他。”张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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